謝故的腦子在聽見那一聲“爸”的時(shí)候嗡的一聲響起來。
    他感覺自己就仿佛是石頭之下隱藏著的驅(qū)蟲，在這一瞬間，大石掀開，他裸露的軀體暴露在了天光之下，被無數(shù)雙眼睛看著。
    凡渡匆匆站起來，撿起地上的衣服蓋在謝故身上，瞳孔顫抖著看向門口，都有點(diǎn)不會(huì)說話了，“爸……你怎么回來了……”
    凡海一副西裝革履的打扮，手里拿著一件羊毛大衣，目光從謝故的貓耳和豹紋的尾巴上掃過，還沒有說話，上來就給了凡渡一個(gè)耳光，驚天動(dòng)地的一聲響。
    手勁實(shí)在是太大了，凡渡一下子就被扇倒在地，身體翻滾著摔在了茶幾上，將玻璃砸碎，而后又滾落到地面，“……”
    謝故睜大了眼睛撲上去，想要把他給扶起來。
    “你先走?！狈捕蓲暝榔饋恚孀×俗约耗[脹的臉，勉強(qiáng)喘息了兩口氣，擦掉了嘴角的鮮血，“先走，別管我?！?br/>     謝故不想走，他不知道自己走后凡渡要經(jīng)受什么，“凡渡……”
    “先走?！狈捕衫吨?，將他從地上拉起來，“走——！”
    謝故還抓著他的手腕，不想要離開，幾乎是張皇恐懼的，“凡渡……凡渡……”
    凡渡一把將他推到了大門外，連同衣服一起甩出去，大吼一聲，“滾——！”
    謝故眼睜睜看著大門在自己面前摔上。
    砰的一聲響，讓他的心都碎了。
    凡渡背靠著大門，粗喘著氣，閉了閉眼睛，將謝故趕出去的時(shí)候，他的心也幾乎碎掉。
    凡海走到沙發(fā)上坐下來，兩條長腿交疊在一起，撿起地上的一顆草莓看了看，“那小孩是什么物種？”
    凡渡知道騙不過他，實(shí)話實(shí)說，“獰貓?！?br/>     凡海翡翠色的眸中翻涌著不知是什么情緒，盯著手里的那顆鮮紅色的草莓沒有說話，“……”
    “我喜歡他，我愛他……”凡渡此時(shí)此刻心底升起了巨大的報(bào)復(fù)快感，他看著凡海，破裂的嘴角笑起來，“你兒子已經(jīng)被他給上了……這輩子非他不可……”
    凡海一把將手里的草莓給捏碎了，汁水四濺，手背上繃出了道道青筋。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來，將凡渡狠狠摜在了門板上，一向拿著畫筆的手，狠狠鉗制著自己兒子的下巴，逼迫著他看向自己，“你知不知道跨物種沒有好下場。”
    “誰說的?！狈捕商翎叺乜聪蛩聪蚰请p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翡翠色雙眸，幾乎是用吼的，“這話他媽的誰說的——！”
    凡海咬牙切齒地看著他，“全世界都這么說……”
    凡渡幾乎是扯著脖子嘶吼著，剛剛步入?yún)擦值男～F對著猛虎呲出了爪牙，“那我就為他與全世界為敵?。?！”
    凡海就仿佛是被槍擊了一樣，松開了凡渡的下巴，踉蹌著后退了兩步，“……”
    凡渡全身繃緊的肌肉放松了一瞬，他靠在門板上，深深吐息一口，“我就是喜歡上他了……不是他……就是不行……”
    黑暗中響起了咔噠一聲，緊接著火光亮起，凡海點(diǎn)燃了一根香煙，把煙盒遞給了凡渡。
    凡渡看了看煙盒，又看了看凡海，此時(shí)此刻眼眸中有一些不解，“……”
    “別裝。”凡海的一雙翡翠色眼眸亮在黑夜里，就仿佛捕食的猛獸，“我知道你抽煙。”
    凡渡顫抖著手，抽出一根香煙，緊接著又是咔噠一聲，凡海給他點(diǎn)燃了。
    父子兩個(gè)相對無言，默默抽煙。
    沉默片刻后，凡海吐出了一口濃白的煙，忽然對他道，“剛剛那一巴掌，不是因?yàn)槟銈兛缥锓N相愛。”
    凡渡抽煙的動(dòng)作頓了一下，緊接著他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向凡海，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凡?？聪虼巴獾臒o盡夜色深深嘆息了一口氣，繼續(xù)抽自己的煙。
    一根香煙抽完了以后，他踩滅了煙蒂，推門走了，只留下了一句，“新年快樂，兒子?！?br/>     凡渡背靠著門板滑落到地板上，不知道為什么，此時(shí)此刻他太他娘的想哭了，眼淚就那么洶涌澎湃地流出來，順著腫脹的臉頰流淌到下巴上，再滴落到地板上。
    他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聽到過一句“新年快樂”了。
    謝故一路擦著眼淚回家，他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要轉(zhuǎn)身回去找凡渡，跟他一起面對。
    但是他害怕自己把事情變得更糟糕。
    他害怕凡渡為了自己頂撞父親，受到傷害。
    他甚至于……都不敢在此時(shí)此刻給凡渡打一個(gè)電話。
    謝故將自己蜷縮在畫畫的小閣樓里，無聲的哽咽著，面前就放著一個(gè)手機(jī)。
    他在等凡渡給他打電話。
    時(shí)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等到渾渾噩噩，幾乎要睡過去，電話鈴聲忽然響起來，謝故一個(gè)激靈，連忙爬起來接通了電話，“喂，凡渡……”
    電話那頭響起了一個(gè)他很久沒有聽見的聲音，“誰是凡渡？”
    謝故傻眼了，是他爸……
    謝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的酒，此時(shí)此刻說話都有點(diǎn)大舌頭，“我聽你小媽說……你元旦三天都沒有回家……你想干什么？”
    “老東西?！敝x故狠狠罵道，“別他媽小媽小媽的，我這輩子就只有一個(gè)媽，他媽的是被你害死的！?。　?br/>     “混賬東西！”謝生狠狠罵道，“多少年前的陳年舊事，你天天跟老子翻舊賬，你他媽是老子射出來的?。。「矣眠@么樣的語氣跟老子說話?。?！”
    “你也配我好好說話？”謝故都被氣笑了，“謝生，你他媽喝假酒了吧？”
    他們父子兩個(gè)從多少年前就是這樣罵來罵去的陣仗，謝故已經(jīng)做好了和他打下去的準(zhǔn)備，熟料謝生竟然一反常態(tài)沒有罵他，而是下達(dá)命令，“明天必須回家?！?br/>     謝故惡狠狠的，“我他媽明天上學(xué)?。?！”
    謝生用更大的嗓門吼著他，“你他媽上學(xué)跟不上學(xué)有什么區(qū)別！??！”
    謝故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我告訴你，老東西，我，要，去，上，學(xué)?！?br/>     “我他媽也告訴你，不上了！”謝生怒吼著，“老子說什么你就聽什么?。?！”
    “滾你媽的！”謝故罵道，“當(dāng)初丟著我不管，現(xiàn)在來給我當(dāng)老子！??！我告訴你沒這個(gè)機(jī)會(huì)！?。　?br/>     “明天安排你去相親！”謝生大著嗓門，“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老子知道你分化成了Omega?。?！派出所都找到我頭上了!!!”
    謝故有一瞬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他媽說什么?相親？！”
    “對。”謝生告訴他，“你他媽走了狗屎運(yùn)，老子給你安排姻緣，你……”
    “謝生?。?！”謝故爆發(fā)出自己有史以來最大的嗓門，“你他媽賣兒子?。?！”
    不等謝生說出口，謝故就惡狠狠地告訴他，“我告訴你，他媽的不可能，老子不聽你的安排，早八百年前你就放任老子不管，現(xiàn)在還想用我來給你的生意保駕護(hù)護(hù)航，沒門?。?！”
    他幾乎是連珠炮彈一樣，“我告訴你，我有男朋友，沒錯(cuò)，就是一開始你聽到的凡渡，他媽的又高又帥，器大活好，我已經(jīng)被他給睡了，翻來覆去地睡?。。∧愫湍莻€(gè)相親的狗東西都給老子滾蛋?。?！”
    謝故一把掛斷了電話，手狠狠揚(yáng)起來，想要將手機(jī)給摔了，卻在一瞬間停住。
    還沒等到凡渡的電話呢。
    謝故閉了閉眼，胸膛劇烈起伏著，差點(diǎn)就被謝生氣暈過去，“……”
    他筋疲力盡地倒在了閣樓上，手里緊緊攥著電話。
    然而過去了一夜，都沒有等到電話鈴聲第二次響起來。
    謝故捏著手機(jī)幾乎是提心吊膽了一個(gè)晚上，天剛剛亮起來的時(shí)候，才閉上眼休息了一會(huì)兒，然而下一秒鐘，電話鈴聲就響起來。
    謝故猛地驚醒，爬起來接通電話，“喂……凡渡……”
    電話里響起了凡渡的聲音，“是我?！?br/>     謝故好他媽想哭，“你沒事兒吧……”
    “沒事?！狈捕傻穆曇袈犉饋砗苷?，“我在你家樓下?！?br/>     謝故連外套都不穿就沖下了樓。
    凡渡雙手抄兜站在路燈下，圍著圍脖，遮擋住了大半的臉，讓臉頰看起來沒有那么腫脹可怕。
    謝故在靠近他幾米的時(shí)候挺下來，不敢上前，生怕從凡渡口中聽到分手。
    他不敢過去，凡渡也不上來，他們就這么隔著空氣對望著，氣氛可怕到詭異。
    謝故感覺自己就像是儈子手刀下的亡命人，結(jié)束生命的一刀終究會(huì)到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時(shí)候。
    就顯得格外提心吊膽。
    凡渡吸了吸鼻子，用顫抖的嗓音，“寶寶……”
    謝故在聽到這一聲“寶寶”的時(shí)候徹底受不了了，乳燕投林一樣撲上去，緊緊摟抱住凡渡開始嚎啕，“啊——！”
    凡渡死死摟著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我不跟你分開，我不跟你分開……”
    謝故也哭著道，“我們不分開！我們死都不分開！”
    年輕人經(jīng)常把死亡掛在嘴邊，好似非這個(gè)詞，不可標(biāo)榜自己感天動(dòng)地的決心。
    終究是，涉世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