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雜耍、口技、廟會、街頭賣藝的人，時常可見，這雜耍臺并不顯眼，在街角拐彎，兩面還有兩堵墻壁，黃土夯筑。
    臺中放一糞箕、一碗小米、一雙筷子，匡六合身穿由秦可卿縫制、又由賈琮贈送的那件水田衣，頗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的味道。
    古時孝子不僅受鄉(xiāng)人擁戴，縣官也會厚愛，匡六合又于去年“恭請河神”，鄉(xiāng)人皆敬其“法術(shù)”，是以圍觀者陸陸續(xù)續(xù)云集，這時代民間婦女都是天足，沒士大夫家庭講究，故此男女成群，推推搡搡，人頭攢動，踮起腳尖仰頭斜看，便有坊正呆呆道：“匡孝子要做什么？”
    “列位父老鄉(xiāng)親，匡兼達(dá)乃是為民扶乩，占卜今歲之吉兇也！”王應(yīng)麟謙恭有禮地向臺下拱手，頭系四方平定巾、一襲儒生藍(lán)袍。當(dāng)時舉人秀才很受尊敬，不少人竊竊私語，竟然信以為真。
    賈琮饒有興味地站在糞箕之后，扶乩是官方學(xué)名，古代民間叫做“扶鸞”。紅樓夢“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蘆僧亂判葫蘆案”，當(dāng)時葫蘆僧推薦應(yīng)天府知府賈雨村的方法就是“扶鸞”。
    賈琮很懂得這個道理：對付封建社會的人，就要用封建社會的方法。
    扶乩這種封建迷信，由來已久：據(jù)說唐宋年間，有一個女人叫做紫姑，嫁人做妾，因?yàn)榇髬D妒忌害死。紫姑死后，天帝封她為廁神，民間稱為“紫姑神”，以鳳凰比喻她，只要扶鸞占卜，紫姑神就會傳下吉兇禍福。幾百年來，民眾深信不疑。
    而這種扶鸞的方法，也有官方和民間兩種。官方使用沙盤、丁字木架、三個人而已，民間就糞箕、一碗米、一雙筷子。
    這種封建迷信在古代不是兒戲，《禮記》等四書五經(jīng)，在政治上、婚姻上還推行占卜，譬如朝廷外放縣官要掣簽，何嘗不是一種延續(xù)，一直延續(xù)了幾千年。對古人可謂事關(guān)重大，朱元璋造反之前，都要去占卜吉兇。
    賈琮提議道：“王兄，兼達(dá)兄，在下以為，由縣學(xué)生員或者我等拿筷子，未免有串通的嫌疑，還是請兩位鄉(xiāng)親，心誠則靈，紫姑神才不會怪罪。”
    “不錯。”王應(yīng)麟莞爾，匡六合當(dāng)下就指向臺下人群的兩位民壯，那兩位民壯登臺上來，匡六合焚香，民眾嘆服。
    接著匡六合口里念念有詞，一碗米放在糞箕正口上面。
    兩位民壯半蹲下來，一人拿一支筷子，兩人不著痕跡地詭異一笑，筷子隨著匡六合的念咒，往碗中小米亂劃。
    民眾一片安靜，虔誠地看著這一幕。
    未幾，“施法”完畢，有人問：“紫姑神說了什么？”
    “是吉還是兇？”
    王應(yīng)麟伸脖子一看碗中，與賈琮對視一眼，赫然是六個字：誅訟棍，除妖邪！
    賈琮頓時排眾而出，振臂高呼：“紫姑神降下法旨：誅訟棍！除妖邪！咱宛平禍害鄉(xiāng)里、包攬?jiān)~訟、仗勢欺人、目無王法的訟棍，還有誰？！”
    匡六合、王應(yīng)麟悲憤道：“訟棍者，羅國奇是也！”
    民眾一片嘩然！
    坊正道：“紫姑神的法旨，斷然不會錯的！更何況匡孝子孝感動天，紫姑神是附身在兩位鄉(xiāng)親身上，來傳旨的！”
    “絕不會錯！”秦鐘也信誓旦旦地神助攻：“賈案首也在側(cè)，他對咱父老都有恩！羅國奇縱容家奴，去年就禍害咱宛平河道，人神共憤！現(xiàn)下神明也容不下他了！”
    “走！放火燒了他家！”
    “聽說這廝還逼死了固安不少人！前兒學(xué)臺大人坐鎮(zhèn)，就有人告了好幾狀！學(xué)臺大人早已劃掉他的功名！一介布衣，我們還怕他什么？”
    “走！干死這廝！”
    賈琮不失時宜地蠱惑人心，他一提袍子，拱拱手，當(dāng)先下臺走在前面，瀟灑、豪邁，慷慨激昂：“諸君！國家養(yǎng)士一百年！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為民請命！就在今日！”
    不少縣學(xué)生員神情震動、熱血沸騰，王應(yīng)麟驚異，心道：“此子，有領(lǐng)袖風(fēng)范！”
    “為民請命，就在今日。賈子禮，我們也跟你去討伐羅訟棍！事后再聯(lián)名給衙門上狀紙，羅大器這廝敗壞學(xué)風(fēng)、有辱斯文，我等恥于與他同列！”
    “誅訟棍！除妖邪！”
    “誅訟棍！除妖邪！”
    賈琮率領(lǐng)不少生員、民眾浩浩蕩蕩地開往永昌門東，討伐羅訟棍！轟動了宛平城！
    開國***委員告訴我們：得民心者，得天下！
    嘉靖時期，徐階就是用這一招干掉了老奸巨猾的嚴(yán)嵩、嚴(yán)世蕃！
    幾百年后，賈琮故技重施，屢試不爽，一招鮮，吃遍天！
    ……
    巡邏的三班衙役驚駭，傳報(bào)上級，宛平縣衙、同知廳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戴通判、馬典史慌慌忙忙地點(diǎn)齊手下，抄起水火棍，火速趕到城東羅國奇私宅外大道。
    就見賈琮一馬當(dāng)先，個子雖然不及大多數(shù)民眾高，所有人卻都唯他馬首是瞻，以他為中心，戴通判、馬典史面面相覷，一陣汗顏，生怕事情鬧大了，他們不好處理。
    知府衙門的官員，同知是知府的佐貳官，通判職責(zé)大致和縣衙的典史差不多，主管刑案。通判是六品，知縣是七品，一般知縣見了通判，總有那么點(diǎn)不情不愿，連連搖頭，所以通判被戲稱為“搖頭大老爺”。
    不少人還在高喊著“誅訟棍、除妖邪”，石頭、菜葉、臭雞蛋往羅國奇私宅里面砸、扔，更有一路的民戶、七大姑八大姨，憤怒的、看熱鬧的，紛紛加入陣營，這是宛平今年最轟動的幾件事，但好幾件都和賈琮有關(guān)。
    羅國奇家奴見這恐怖的陣勢！無比恐懼地關(guān)緊大門，早已慌不擇路地進(jìn)去通報(bào)主人了。
    戴通判因?yàn)橘Z琮是沈同知的得意門生，特意囑咐關(guān)照過，不敢呵斥，硬著頭皮上來道：“賈公子，莫要鬧大了，我等不好交差呀，差不多得了，人還是我們?nèi)プグ桑蠹铱磦€熱鬧也就是了。”
    “對對對！”馬典史演戲道：“秀才不能輕易用刑，但劉學(xué)臺前兒已經(jīng)革掉了他功名，又有不少人告了狀。還是我等提他回大牢審問，才符合律法體制呀。”
    “嗯。”賈琮古井無波，頷首道：“那就有勞典史大人和通判大人了。”
    私宅里，羅國奇得知消息，不禁火冒三丈：“賈琮欺人太甚！”
    同時不由得大是驚恐！眾怒難犯，他可不愿意被人放火燒死，此地也只是他利用訴訟搜刮來的民脂民膏、敲骨吸髓的錢財(cái)建造的個人私宅，不是他羅家的家族大宅，因此他命令下人收拾金銀細(xì)軟，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wǎng)之魚地往后門逃去。
    賈琮怎會放過他，振臂高呼道：“遲則生變，前門有兩位大人，諸君、父老鄉(xiāng)親，咱們?nèi)ズ箝T堵啊！誅訟棍！除妖邪！”
    “誅訟棍！除妖邪！”王應(yīng)麟、秦鐘、匡六合、幾個縣學(xué)生員、坊正民眾……口號一致，喊聲震天！
    戴通判、馬典史和一幫衙門差役看著這一幕，瞠目結(jié)舌！賈琮竟然有這般強(qiáng)大的號召力和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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