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前往南麓
等薛御郎滿目悵然的從棲鳳閣走出來時,天色已晚,走在回去薛府的路上,腦中一遍遍回放著不久前天后娘娘給他的警告。
“薛御郎,你是本宮一手拉拔出來的,可不要到最后,逼得本宮親手毀了你。”
薛御郎低聲長嘆,心中思緒紊亂。
這一切都是一個局,所有的人都不過是局中的一枚棋子。而我從未想到的是,賀蘭敏之,他對我的吸引,居然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圍。
早已等在宮外的侍衛(wèi)上前朝薛御郎鞠躬,恭請他上馬,卻被他揮手趕開。
“怎么,薛大人竟也有如此心煩意亂一天?”一道陰沉的揶揄聲從旁傳來。
薛御郎循聲望去,三皇子李顯從宮門處走出,嘴角掛著一抹嘲弄的弧度。
薛御郎看了一眼四周投來好奇目光的守衛(wèi),朝李顯點頭示意,兩人走到宮城的一角,勾起一邊的嘴角笑道,“三殿下無事不來尋薛某,不知今日又是吹的哪陣風(fēng),居然令三殿下親自出宮相見。”
李顯冷笑道,“薛御郎,明人不說暗話。當(dāng)初本殿下無意爭奪太子之位,是你教我男兒不爭權(quán)奪利不得以生存與帝皇之家。如今太子哥哥終于被扳倒,你卻要抽身離開,薛御郎,你未免也太不將我李顯放在眼里了。”
薛御郎轉(zhuǎn)頭看向李顯,昔日那話語不多的靜懿皇子,在歲月與權(quán)力的洗禮下褪色了青澀單純,成長為更甚自己的野心謀略家。
“三殿下,”薛御郎道,“該教不該教的,你都已經(jīng)學(xué)會,更是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薛某再無東西可以教殿下。”
見薛御郎邁步就走,李顯站在原地冷冷起笑,“笑話!薛御郎,你一手布的局害死我太子哥哥,如今想就這樣一走了之嗎?”
薛御郎腳下一頓,微微回頭瞟向身后皇子,靜默半晌后才提醒,“三殿下,在這皇宮之內(nèi),若無殿上示意,薛某……怎敢謀算太子?”
李顯大驚失色,臉色瞬間煞白。望著薛御郎遠(yuǎn)去的背影,置于身側(cè)的雙手緊握成拳,暗下心道,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無論如何,也不能半途而廢……
薛御郎回府后直接去到書房,將所有的事情分別記在了兩個本子上,里面包括了天后的野心,為爭帝而布下的局,在這場局中,每個人所處的位置,都記載的十分清楚。
等將這些全部寫完后,薛御郎將下冊埋在了后院的槐樹下,懷中揣著上冊獨自前往狄府。
當(dāng)薛御郎將薄薄的小冊子交到狄仁杰手上時,狄仁杰翻開快速閱讀了一遍,隨即大驚道,“你所寫之事均是屬實?”
薛御郎淡笑點頭,“并無半句虛言。”
狄仁杰將薛御郎請進(jìn)書房,關(guān)上房門低聲問道,“為何要將此物交與我?”
薛御郎嘆道,“朝中比你狄仁杰可信之人大有人在,可對賀蘭敏之之心,我唯獨信你一人。”沉吟片刻后,道,“倘若我無法回來,此物便是救賀蘭敏之與水火的保命符。”
狄仁杰見他話意似在交待身后事,不禁問道。“難道薛大人已有不好預(yù)感?”
薛御郎笑著搖頭,“我決意去南麓幫賀蘭敏之。他只身前往攻打地宮,可知地宮右使鬼仆并非尋常人物,一般的人,根本奈何他不得。”
狄仁杰心中微有吃驚,面上卻不動聲色。踱步來回走了半晌后,問道,“你,確定要去南麓?”
薛御郎頷首道,“是。”感覺到狄仁杰眼中的懷疑,不由得自嘲般笑道,“說到底,我比你更懷疑自己,對賀蘭敏之的感情是不是真深到如此地步?只可惜,我無法回答你。因為我也很迷惘。不過,我不想他受到任何傷害。”閉了閉眼,再度睜開時,眼中蓄滿落寞,“我為天后娘娘做了許多,而對賀蘭敏之的改變,是我從未想到過的。若沒有他,此刻我也不必被這些事情惹得心煩意亂。”
“若無這些事情,”狄仁杰將冊子放置桌上,狹長的魅眼滑過一絲光亮,“你又如何嘗到情愛惱人的滋味?你要去南麓,我不勸你。地宮并不易攻打,或者正是意識到這一點,敏之才會自動請纓前去。”
薛御郎聞言驚起,錯愕道,“你是說,賀蘭敏之不過是以此事為借口,而……”
“不,”狄仁杰微笑道,“這只是我的猜測罷了。若敏之真是這般逃避之人,也只能說,是狄某看錯他了。”
“狄仁杰!”薛御郎一步上前揪住狄仁杰的衣襟,怒道,“你居然說這種話!敏之為何要逃?是因為皇宮給他太多的束縛,而你從未盡心盡力保護(hù)過他。現(xiàn)在當(dāng)他受不住而逃開時,你非但不去救他,反而說這等話,敏之真是錯看你了!”
狄仁杰輕撥開薛御郎的手,慢條斯理地整理好衣袍,“你既然都無法肯定自己對敏之的心,又為何這般激動?他是死是活與你何干?”
薛御郎被狄仁杰一語堵得啞口無言,想起今日來也本不是與他爭吵的,只得拂袖離去。
等薛御郎走遠(yuǎn)后,狄仁杰原本輕松含笑的眸子瞬間沉了下來,轉(zhuǎn)身走到桌前看著那本冊子,翻開將其中的幾句抄在一張紙上收入懷中,然后找了一錦緞將冊子包好藏到桌子底處,等一切弄妥當(dāng)后,才走出書房。
抬頭看著無云的天際,狄仁杰勾唇輕笑。
賀蘭敏之呀賀蘭敏之,你雖是獨身一人,卻令這么多人心系與你,想來,你也不枉此生了。
賀蘭敏之的隊伍朝著南麓的方向緩緩行去,日落時便在野外扎營。
敏之自來未曾睡過軍營里的木板床,頭一次躺下時,直覺渾身不自在,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翻來覆去才緩緩睡著。次日清晨醒來時,全身痛得厲害。又不好被下屬看出,以免大家覺得自己太過沒用,便忍著腰酸背痛策馬前行。
如此這般走了幾日,等風(fēng)若廷趕上隊伍時,敏之全身已痛到麻木,躺在床上許久不得動彈。
風(fēng)若廷徑直走進(jìn)大帳,見敏之趴在床上滿面愁容,還以為發(fā)生了何等大事,忙上前問他怎么了。在得到敏之回答是因為身子疼痛引起后,這才放下心來,輕笑搖頭,伸手至他腰身處輕柔搓摸著。
敏之一驚,剛想起身卻被風(fēng)若廷按住,“公子,讓屬下替你揉一揉,明早起來會舒服許多。”
敏之遲疑著不肯躺下,風(fēng)若廷看出他心中顧慮,笑道,“公子不必多疑,屬下不能替公子排憂解難,這點事情倒還是做得來的。”
敏之被他說得反覺尷尬起來,只得慢慢躺下,“信送到狄仁杰手上了嗎?”
“是的,公子。”風(fēng)若廷答道。
“那他,”敏之一頓,“他可有說什么?”
一時間,風(fēng)若廷也不知該如何回答,“狄大人,不曾有過言語。”
敏之點了點頭,氣氛霎時沉靜下來。
許久都聽不見敏之再開口說話,就在風(fēng)若廷以為他以睡著之時,一記聲音從枕頭處發(fā)出,輕微卻格外清楚,“若廷,你已不再是我的侍衛(wèi),以后不用再自稱屬下。”
“屬下不敢。”風(fēng)若廷忙道。
敏之起身看著風(fēng)若廷,臉上揚起燦爛笑意,“說了不用再自稱屬下,你怎么就忘了?你就跟狄仁杰他們一樣,叫我的名字就好。”
回視著敏之笑意滿滿的黑亮雙眸,風(fēng)若廷張口試探性喊道,“敏……敏之……”
敏之含笑拍了拍風(fēng)若廷的肩頭,贊許道,“這才對嘛!”反身躺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輕聲問道,“若廷,你說我是不是挺自不量力,挺沒用的?”
風(fēng)若廷一怔,“公……敏之何出此言?”
“我妄想改變他人命運,妄想救太子,卻忘了自己處境多么危險。”敏之自嘲道,“我做不了任何事,救不了任何人,只能眼睜睜看著事情發(fā)生,然后選擇逃避。”說完,未免風(fēng)若廷不信,又忙起身補(bǔ)充道,“我,我真的不是不救,而是無能為力……”
“我知道的,敏之。”風(fēng)若廷扶他躺下,手指柔柔撫上他的臉頰,哄道,“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不需要勉強(qiáng)自己,很多事情的發(fā)生,不是等著你去拯救的。”
敏之心知風(fēng)若廷不過是安慰他罷了,雖然心中仍覺沮喪,但也不再表露在面上,只笑笑道,“恩,謝謝你。”
轉(zhuǎn)身面朝里躺下,感覺到風(fēng)若廷的手在自己后背輕揉,敏之心中輕嘆,闔上眼簾。
許久后,聽著床上之人傳來一陣平穩(wěn)的呼吸聲,風(fēng)若廷約莫著敏之已熟睡了過去,起身將他被褥輕輕蓋在他身上,俯身在他唇畔印下一吻后走了出去。
就在風(fēng)若廷離開的瞬間,敏之雙眼猛地睜開,目光直視著帳篷久久不曾言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