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奉旨出發(fā)
李弘死后,敏之幾日不曾上朝。這日,天后宣他大明宮棲鳳閣覲見,敏之神色憔悴的沐浴更衣后,坐轎至大明宮外步行入棲鳳閣拜見天后。
天后神情看著略顯黯然悲傷,坐在殿上許久不曾說話,手中只拿著平日李弘穿過的衣物靜靜撫摸著。
敏之面無表情的盯視著天后的動作,心中冷笑道,或許她是真為李弘的死而傷感,但李弘是被她賜死的。對親生兒子尚且這般殘忍,做為侄兒的自己,又豈能逃過死亡的召喚?
天后不開口,敏之也不說話。
許久后,殿上那人才含著淚水道起李弘幼時的諸多事跡,贊他如何聰明乖巧,如何的聽自己的話。這些言語落入敏之耳中,只讓他感覺更加的譏諷。
盡管天后這樣為李弘的死而心痛難忍,可在面對權(quán)勢的誘惑時,親情的血脈仍抵不過那殿堂上的一把帝王座椅。
說了半晌,見敏之木愣的站在原地毫無半點回應,天后知他心有傷痛,便岔開話題說了些勸慰的話,這才切入正題,“近日地宮傳來異動,想必那些番邦江湖人士有心反叛,敏之,本宮欲要派人前去剿滅地宮,不知你可有適合的人士推薦?”
敏之對上天后意味深長的眼神,彎腰行禮,語氣平淡道,“若天后娘娘不棄,微臣愿帶兵前往剿滅地宮。”
天后未想敏之竟會主動提出,不禁一怔,很快回神笑問,“你真愿去替本宮除了這心腹大患?”
敏之俯身跪地行了大禮,低聲道,“是,微臣自愿前往。只求天后娘娘念在至親血緣的關(guān)系上……赦免二殿下李賢的罪。”
天后鳳眸微瞇,一道晦暗的冷光自眼底深處一閃而過,“賢兒何罪之有?”
敏之身形未動的答道,“現(xiàn)在未有其罪,將來繼位太子后便不得而知。”頓了頓,想起放在家中未曾隨身攜帶的錦帕,遂補充道,“榮國夫人去世前,曾交給微臣一面繡有牡丹的帕子,并道此物可求得娘娘開恩赦免其罪。”
天后緊抿的嘴角緩緩拉開一抹毫無溫度的笑,“正是。這帕子是當年本宮進宮前親手送給榮國夫人的。如今這帕子在你身上?”
聞得天后承認,敏之內(nèi)心松了一口氣,道,“帕子微臣出門匆忙未曾帶在身上,如今正放在□□。明日早朝時,微臣會將帕子一并帶來交與娘娘。”
“好。”天后朗然起笑,揮手道,“你且先回去,明日早朝再議。”
敏之再度行禮后,起身退出殿外。
敏之有意借攻打地宮之事脫離朝廷,和天后交換條件借以擺脫其控制,并希望能用榮國夫人留下的手帕保住二殿下李賢一命,誰知等他前腳剛踏進□□的大門,后面圣旨便跟著到了。
敏之率府中眾人接旨,聽完后才知道是天后命他即刻啟程前往金山南麓剿滅地宮的旨意。
目送著傳旨的公公乘轎遠去,風若廷站在敏之身后道,“剿滅地宮之事怎會派公子前往?”
敏之淡淡道,“是我自己請的旨,只盼此次大獲全勝歸來能夠借此辭官歸隱,不再過問朝廷之事。只是……”微微搖頭嘆道,“未想天后竟這般老謀深算,她定是擔心我明日早朝將錦帕帶去殿上面圣,所以才命我即刻出發(fā),不得有誤。”
站在門口靜默半晌,敏之突然轉(zhuǎn)身朝書房奔去,“此事必須讓狄仁杰知道。風若廷,你替我送一封書信給狄仁杰,并告訴他……”持筆的手猛地一頓,想起自己和狄仁杰經(jīng)歷過的種種,儼然歷歷在目,心中感慨萬千,“罷了,還是不說什么了。此次前去,不得成功我也不再回返,若有緣,自會再相見。”筆尖在紙上飛快寫下數(shù)語,將之疊好交給風若廷道,“你快馬趕去狄府,親手交到狄仁杰的手上。”
風若廷點頭,接過信箋轉(zhuǎn)身剛走幾步,驟然一停,回身看向敏之道,“公子,金山南麓一行,屬下必須隨同前往。”
敏之如珠的黑眸閃過一絲訝異,一愣后,輕笑頷首,“好。”
天后撥了一千精兵給敏之,命他即刻啟程趕往金山。此事來得突然,朝中之人知道的并不多。更何況,地宮為天后效力之事本就是秘密,如今地宮門人棄大唐投突厥,天后有心借此事一并鏟除地宮,便私下調(diào)派了一千兵讓敏之帶著前往金山南麓。
敏之帶兵出發(fā)時,武承嗣前來送行。
站在偌大的明德門前,看著整裝待發(fā)的千人隊伍,敏之側(cè)頭朝武承嗣笑道,“承嗣哥哥,我已留了折子在朝,奏請圣上撤除我的爵位,請承嗣哥哥來繼承周國公一職。”
武承嗣驚道,“敏之弟弟,你怎會做此等莽撞之事?”
“并非敏之莽撞行事。”敏之彎唇一笑,抬頭眺望著云層后迷蒙的陽光,道,“此去路途遙遠,何時得以回返敏之并不自知。朝中權(quán)利斗爭,我早已看開看淡,再位高權(quán)重也比不上生命的重要和自由的空氣。”扭頭看向身旁那微有詫異的人,敏之微笑道,“承嗣哥哥十年受苦,全因敏之少不更事。如今,哥哥有心立足于朝堂之上,這‘周國公’一位,哥哥比敏之更加合適。”
剛說完,一將士上前朝敏之抱拳道,“稟賀蘭敏之殿下,全軍已備妥當,隨時可出發(fā)。”
敏之拍上武承嗣的肩頭,笑意盈盈道,“此次一別,再見不知何時。承嗣哥哥,珍重。”
武承嗣望著敏之那張笑靨盈耀的臉龐,突然有一種莫名的錯覺——就好像兩人一旦分開,從此天涯海角永世不得再有相見之時。
想到這里,武承嗣心下一動,伸手覆上自己肩頭敏之的手,柔聲道,“敏之弟弟,剿滅地宮并非尋常戰(zhàn)役,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
“多謝承嗣哥哥。”敏之微微一笑,反手握住武承嗣將其拉近,單手攬肩抱住,在他耳畔輕聲道,“承嗣哥哥,皇林狩獵后,我便忘了從前之事。我忘了曾經(jīng)是如何對待的哥哥,讓你去到疾苦的地方十年,忘了自己曾多么的紈绔膏粱,可我卻一直記得,那個從太尉府門前策馬行過的公子,雍容華貴,器宇軒昂,笑容比陽光還要奪目三分。”松開抱著武承嗣的手,敏之的笑意透著蒼白的無力,“可惜,這畫面只能永遠存在于我的記憶里了。”話落,不等武承嗣開口,敏之含笑點頭,“珍重!”
翻身上馬,敏之手中鞭子揚落,馬兒從路兩旁的隊伍中穿過,往前奔了去。
武承嗣驚然回神,反身跑向城樓,登上樓的最高點遙望著敏之遠去的背影,心中陡地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憂傷。
敏之……敏之……
墨色的長袍,雪白的戰(zhàn)馬,逐漸消失在眼簾,那一黑一白兩道極端而和諧柔美的影像,卻一直深刻在武承嗣心底,久久不曾消散……
風若廷不愿敏之久等,拿了信箋便往狄府策馬趕去,半途卻遇見了薛御郎,不得已只好上前行禮。
薛御郎剛從宮中回來,見風若廷神色匆匆,便問,“風侍衛(wèi)何往?”
風若廷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替賀蘭公子送信給狄仁杰大人。薛大人,屬下公務在身,不便久留,還望大人見諒。”
薛御郎正要放行,突然想到什么,接著又問道,“風侍衛(wèi),你家公子如今可在□□中?”
風若廷遲疑片刻后,才問道,“我家公子接到圣旨,已帶兵前往金山剿滅地宮去了,薛大人不知道嗎?”
“什么!”薛御郎大驚失色,再次向風若廷確定此事的真假后,反身便朝大明宮方向奔了去。
風若廷雖有些疑惑薛御郎的舉動,但心中記掛敏之,便也不再多想,將信直接送到狄府狄仁杰手上后,騎馬去追敏之的隊伍去了。
狄仁杰拆信快速閱讀一遍后,不由得氣悶道,“胡鬧,簡直是胡鬧!即便是想要只身退出,也不必如此冒險。”
喚來冷衛(wèi),狄仁杰道,“你追上賀蘭敏之,隨他一同前往金山,貼身保護他,并沿途傳回消息,好讓我知道他平安無事。待我處理完朝中事情,便會趕去助他一臂之力。”
冷衛(wèi)領(lǐng)命剛要離去,狄仁杰又問,“那位上官令煌,已經(jīng)發(fā)往邊境了嗎?”
冷衛(wèi)道,“是,今日清晨已押解前往邊境。”等了半會兒,見狄仁杰似乎再無問話之意,這才離開了。
狄仁杰將信放在桌上,看著上面龍飛鳳舞的幾行字,輕聲嘆息。
敏之,我知太子李弘之死令你對朝野心生厭煩與失望,不愿再留在此處繼續(xù)同流合污,可剿滅地宮之事……你可曾仔細想過,又豈會是這般容易之事?
除非……
狄仁杰眉頭一蹙,一種尤為不好的預感在心底彌漫散開。
除非,賀蘭敏之從一開始,就沒想過還要回來……
狄仁杰矍然驚起,越猜想,越覺就是事實。
敏之,千萬不要做傻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亡命天涯并不比呆在朝中做秦王來得更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