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滅門之仇
“賀蘭敏之,今日就要你為我義父上官儀一家償命!”鋒利的劍尖劃過敏之臉頰,一道細(xì)長的口子隨即拉開,鮮紅的血珠順著傷口滑落,滴在素白的衣襟上,紅白相間,觸目驚心。
敏之俯在地上悶哼了一聲,咬牙強(qiáng)忍住想要伸手去摸那傷口的欲望。
“起來,賀蘭敏之。”冰涼的劍尖緩緩后移至敏之的頸間處,命令他起身。
清楚感覺到后頸肌膚處那冰冷的劍刃,敏之從地上站起,背對著那人問道,“你是上官儀的義子?”
沒聽說過上官儀還有收了個(gè)義子,敏之心中暗道,雖然人家都已經(jīng)殺上門來了,但這事攤在自己身上,說到底還是有那么一些冤枉了。
“賀蘭敏之,是你誅我義父一家,今日就是讓你死一百次,也不夠償還我上官家的血海深仇。”那人聲音里雖滿是悲傷與憎恨,卻又仿如雨滴打落水面,意外的悅耳動(dòng)聽。
“是我誅你上官一家,但我也實(shí)屬無奈。”血珠還在敏之臉龐滾落,頸間那劍鋒卻已逼近,敏之心中大驚,忙道,“慢著,我還有話要說。”
感覺身后那人靜了片刻后,才道,“若是遺言,你便說。若不是,不說也罷。”
敏之忙不迭地接道,“算遺言,算遺言。”
才剛說完,只聽見那人嗤之以鼻道,“想不到,堂堂仁冀秦王賀蘭敏之殿下,原來也是這等貪生怕死之輩。好,就讓你說完。”手中長劍緩緩抽離,那人接著道,“轉(zhuǎn)過身來。”
敏之本不想與他正面相對,免得見到他凌厲的眼神而心有余悸,但既然他已提出,只得躊躇半晌后才緩緩轉(zhuǎn)過身去。
一張溫婉平和的容貌隨即倒映眼底。來人那對閃著流光溢彩的黑色瞳仁,是自己始終不曾忘懷過的。
“令煌?”敏之翕然一愣,下意識反問道,“怎么是你?”
“陳梓恩?”上官令煌矍然震驚,思緒頓時(shí)紊亂,“你是……你是賀蘭敏之?你就是賀蘭敏之?”
事實(shí)就在眼前,敏之無從否認(rèn)。上官令煌眸底那難以置信的訝異,深深刺痛著他的眼睛。
“我,我……”微微低頭不敢再看上官令煌,敏之內(nèi)心疾跳如鼓,不知該用何種面目去與他交談。
敏之的聲音不大,落入上官令煌的耳中卻驀地驚醒了他的意識。
沉靜地看了敏之片刻,上官令煌冷著面容低聲問道,“你不是說……你叫陳梓恩嗎?”
握著劍柄的手緊了又緊,上官令煌感覺一股前所未有的祈求與期盼在心底肆意翻攪。不是……你不是的……
“我,”敏之依舊低垂著腦袋,拼盡全力從牙縫間擠出聲音,“我是……賀蘭敏之……”
上官令煌眸子立時(shí)迸出一抹刀刃般的寒光。死死盯視著敏之的頭顱,許久后突然伸手捧起他的臉,輕拭著他臉龐的血跡柔聲問道,“你沒騙我?你真是賀蘭敏之?”
平淡卻隱含著致命威脅的聲音,傳入敏之耳中,霎時(shí)他的心狠狠抽了一下,那是因?yàn)榭謶帧?br/>
在上官令煌的目光直視下,敏之點(diǎn)了點(diǎn)頭,突然感覺有一股濃濃的、難受的情緒直壓上心頭,沉重得令他喘不過氣來。
“這么說,”上官令煌看著敏之的眼中,出現(xiàn)了讓人心驚膽戰(zhàn)的冷光,“真是你帶人誅了上官家?”
上官令煌溫和的口氣,和他結(jié)了萬年寒冰似的眼眸極不相搭。
見敏之再度點(diǎn)頭,上官令煌臉色“剎”地一白,一抹絕望的笑掠上嘴角,心底有著一絲莫名的痛,好像被人用利爪攫過一般,鮮血淋漓。
敏之明麗清凈的眸子定定凝視著上官令煌,起初已到嘴邊的解釋此刻被咽回肚里。看著他眼底濃郁的哀慟,敏之竟無法開口再替自己辯解什么——畢竟上官儀一家確實(shí)是自己領(lǐng)旨前去誅其九族。天后是主謀,自己是幫兇,難辭其咎。
上官令煌曜石般黑靜的眸子映出敏之的身影,眸底蓄滿了暴風(fēng)雨似的陰霾,“敏之,你殺了我義父一家,未留一個(gè)活口,你說……”頓了頓,雙手捧住敏之的臉與他視線交纏,柔聲問道,“我是不是該殺了你,替我義父一家報(bào)仇?”
這清悅低柔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熟悉,卻又陌生得令人惶遽。敏之深深凝望著他,心好像被刨空了一大半,笑容也顯得蒼白無力,“如果,你真想報(bào)仇的話,就……就殺了我吧!”
既然一切是從自己這里開始,那就讓自己來結(jié)束這一切。
上官令煌聞言,平靜的心掀起一絲翻騰,黑眸愈發(fā)黯然起來,“陳……賀蘭敏之,我再問你一次,真是你?”
敏之彎唇勾出一道滿是苦澀的弧度,微然而堅(jiān)定地點(diǎn)頭。
上官令煌的手猝地一下松開,仿佛觸到燙手山芋般,往后退開一大步。
“賀蘭敏之……賀蘭敏之,”上官令煌的心象是被人用尖刀剜剮一般,腐心蝕骨的痛鋪天蓋地而來,“賀蘭敏之……居然是賀蘭敏之……”
上官令煌喉間發(fā)出一串哭嗥般的笑聲,低沉而悲愴,宛如山洪爆發(fā),疼痛撕心裂肺。
上官令煌狂戾卻凄楚的笑聲灌入敏之耳蝸,看著那人眉眼間的痛苦凄厲,敏之的心狠狠揪了起來。
“令煌,”敏之上前一步,正要說話,那人猛地抓住他的肩膀,用盡力氣抓攫,眼睛充血似的紅腫著,“賀蘭敏之,是你殺了我上官一族,是你!”
看著他眼底那強(qiáng)烈的恨意,敏之強(qiáng)壓下喉間梗咽,開口道,“是我,殺了你上官一……”
未完的話語梗在喉間,一股冰冷的涼意從腹部一穿而過,敏之瞪大了雙眼看著上官令煌,許久后才緩緩低頭看向腹部。只見一柄長劍從敏之左腹穿過,劍的另一端,緊握在上官令煌的手中。
敏之突然有一種想要放肆痛哭的沖動(dòng),心底那莫名的難受逼得他只想落淚,眼眶卻干澀得厲害。
鮮血滲濕了敏之整片袍擺,血珠順著劍鋒滑落,墜在地上匯集成一片刺目的紅。
上官令煌眼底閃過一抹復(fù)雜的神色,帶著一分痛苦,一分哀戚,一分憎恨,以及……一分不舍……
驟地一下拔出長劍,敏之身子失去支點(diǎn)往后仰倒,狠狠摔在了地上。
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不清,意識在瞬間混沌起來,敏之半睜著眼睛看著房梁上的蜘蛛絲,蝶翼般的羽睫輕輕下垂蓋住了整個(gè)視線。
原來這一世,我的生命依舊這么脆弱……那之前一直想要拯救太子,究竟是對了……還是錯(cuò)了……
而此刻大明宮棲鳳閣內(nèi),天后端坐殿上,唇畔漾著的笑意仿若九月陽光一般溫暖凈透,“薛御郎,你做的很不錯(cuò),本宮很滿意。”
“謝天后娘娘。”薛御郎掬身作揖,恭敬回道,“太子殿下已和墨卿發(fā)生關(guān)系,天后娘娘可以此為由,隨時(shí)摘去太子之位。”
天后眼中微光一閃而逝,伸手端起侍女遞來的參茶,悠悠開口,“青兒,□□現(xiàn)在如何?”
那侍女后退至殿中站定,掬身行禮道,“回天后娘娘,有消息來報(bào),秦王賀蘭敏之殿下早朝后被人半路虜走,目前下落不明。”
“哦?”天后捏著杯蓋吹了吹水面,嘴角淺笑意味深長,“有這事?怎么現(xiàn)在才來告知本宮?”抬眼瞟了薛御郎一記,不等侍女回答,又道,“青兒,你去請狄仁杰過來。”
“回稟娘娘,”侍女再度行禮道,“狄大人已帶兵去尋賀蘭敏之殿下的下落了。”
天后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波光流轉(zhuǎn)的鳳目微瞇,唇畔弧度優(yōu)美閑雅,“狄仁杰這心思,倒是越來越讓本宮琢磨不透了。”將茶盅放至一旁,隨意揮了揮手命青兒退下后,這才將目光轉(zhuǎn)向薛御郎,笑意盈盈的重復(fù),“薛御郎,賀蘭敏之被人虜走了。”
“是。”薛御郎忙垂首作揖,不敢抬頭,“微臣……微臣方才才知……”
靜靜注視著薛御郎,天后饒有興趣的問道,“薛御郎,賀蘭敏之無故被人虜劫,怎不見你替他擔(dān)心?”身子微微前傾,天后聽似隨意的問話里,暗藏著一絲幾不可聞的試探與壓迫,“雖然你曾奉本宮旨意去除他,可卻令他存活至今,薛御郎,到底是他命大,還是你有心放水,這事兒,就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了,是不是?”
薛御郎脊背一陣發(fā)涼,細(xì)汗從額頭滲出,慌忙跪地回道,“微臣不敢!”
見薛御郎整個(gè)人俯在地上,天后“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嬌柔的嗓音里聽不出一絲的責(zé)備,“瞧把你嚇的。本宮……不過是閑來無事,和你說說笑罷了。”收斂神色,天后唇角勾起一抹溫雅的笑,柔聲道,“下去罷,這仁冀秦王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被虜,救不回來,丟的可是咱們大唐的臉面。”
薛御郎如遭大赦,忙回道,“是。”
起身退下之前,薛御郎抬頭看了一眼殿上之人,只見她眼睛如冬日下的湖水般靜懿美麗,眸底深處卻仿佛隱藏了刺骨的的寒意。
薛御郎心一震,忙收回視線退出殿外。
走出正殿,薛御郎這才松了一口氣,心道,本想借此機(jī)會(huì)求得天后赦免敏之其罪,饒他一命,如今看來,除非賀蘭敏之能為天后娘娘所用,否則……
想到這里,薛御郎疾步朝棲鳳閣外走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