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突變
華榮宮。
早日的沒落已經(jīng)被嶄新的太后典儀代替,華榮宮又恢復(fù)了奢華。
平太后身著嶄新的太后服飾,坐在暖炕上,一邊閑閑地喝著茶水,一邊聽著太監(jiān)尖細(xì)的嗓聲報著名冊上的內(nèi)容。
“二十六了?”她皺了皺精致的眉,指著上報大選的一個人名,“那些大臣們腦子是不是進水了?”二十六歲的男子會無妻妾?這樣了,也能送上來參加大選?鬼才信他的完璧之身。
嚴(yán)氏陪著笑,“年齡倒是相當(dāng)些。”劉詡今年二十五了。
平太后冷笑,“是啊,一晃,這丫頭都二十五了。”當(dāng)初那小小的一團,如今竟也有了尖牙俐爪,抓得自己措不及防。她恨恨地揉著絲帕。
“尚侍君來了。”有太監(jiān)輕輕報。
兩人回過頭,見一個著武將常服的男子,健步從外面走進來。
幾步近前,雙膝跪下,“臣侍尚天雨給太后請安。”清越的男聲。
平太后擺手示意平身。
尚天雨起身坐在一旁。抬起頭,艷色的容顏,利索的眼神。整個人都散發(fā)著明亮的活力和朝氣。
平太后出神地打量了他一會,目光,又投向其余幾張空著的椅子。當(dāng)今皇帝是女主,注定后宮太后當(dāng)家。她今后的日子,就將是在自己的殿里,接受劉詡的夫侍們的問安了?她腦子里凈想到那個背叛了自己的小家伙,聽說宮中有專人給他調(diào)理身子,定是劉詡還惦記著。難不成她還敢把耀陽弄到太后殿上來?她心里有些郁郁,亦有些陰冷。
嚴(yán)氏輕咳。平太后終于收回了走神的目光。
“今日是初選的日子吧。”
“是……”尚天雨欠欠身,饒是做做樣子,他的舌頭不免也打結(jié),“……母后。”
平太后白了一眼。她倒不稀罕這句母后,只是平白把自己叫得象老太太,可怎的聽著叫出口的還這么不情不愿的?她上下打量著這個小子,不滿地找茬,“宮中自有典儀,做侍君的怎能穿成這樣?”
尚天雨心里微微一笑,如在以前,他定沉不下氣,可是今非昔比,他柔順了語氣,“是,臣侍近日忙事兒,急了。回去就換。”末了,他彎起精致的唇角,“母后,初選時,您要親臨賜訓(xùn)嗎?”這句,叫得順溜無比。
平太后白眼更大,哼了一聲,“看情況吧。”扭著腰起身。
身后呼啦啦大批太監(jiān)宮娥簇?fù)碇鴾?zhǔn)備去洗溫泉的太后,眾人身后傳來尚天雨清越的聲音,“恭送母后。”
平太后心一揪一揪地,再不愿回頭看尚天雨燦然的笑臉。
目送平太后離開。尚天雨起身,臉上掛上些沉重。初選,馬上就要開始。雖然是做做樣子,也是要有真的結(jié)果,他垂下頭,深深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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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海坐在官驛后堂。臉色不太好。今天是初選,他家戶錦也要參加!他氣摔了面前的宮牌。平氏這老太婆,處處與他們的人為難。
“是陛下圣旨,說是要公平大選……”一個幕僚在一邊勸,“參選的備侍們,都要過關(guān),其實是好事……”
戶海閉目,想到戶錦那死硬的樣子,不知在第幾關(guān)就被刷下來。
戶錦應(yīng)傳,已經(jīng)站在堂外。聽到里面摔東西的聲音,目光一緊。
“父親。”這次他沒嘴硬,進門后,很恭順地見家禮。
許是要進宮了,想到父親的好了吧,人也懂事了?戶海順了順氣,看著著深青色常服的兒子,目光也柔和了些。
“這衣裳素凈了些吧。”跟進來的幕僚們在老帥耳邊絮絮。
“進宮,有統(tǒng)一典儀。”另一個糾正他們認(rèn)識上的偏差。“喔?”大家一齊回頭,看戶錦。戶錦被眾人關(guān)注,卻是因著穿什么衣服這樣的婆媽小事,他頗不適應(yīng)。
見父親目光也盯著自己,他吞吞吐吐,“宮里派人送來了一套,兒子先前忙著布防,就……”送進他房里那套,略翻了翻,又輕又薄的絹緞,自己還得巡防,萬萬穿不出去。
戶海用眼色示意,有兵士出門,到戶錦房里去尋。
大家都不作聲等著。戶錦垂頭站著,兩頰不斷升溫。
衣服被捧到后堂,一展開,大家都“啊”地一聲。素色薄緞,通體淡紫,未著紋飾修飾,卻是上好的南錦。修裁得寬袍展袖,曳著略拖的下襟,被微風(fēng)一拂,竟似有水紋在上流動。
大家終于明白少將軍不肯穿它的原因。
“呃……”戶海也有些不適應(yīng),他反復(fù)在兒子和那套衣服中間看了幾個來回,“呃,穿上吧,別誤了時辰。”
戶錦暗下目光。
“別忘了你對為父的承諾。”戶海加重語氣。
“是。”戶錦抬起頭,垂下的手指,不自覺地握緊。
隨侍的小鑼上前服侍,他捧起那燙手的服飾,戶錦回了他一眼,暖暖牽了下唇角。小鑼眼圈立刻紅了,心疼難忍。
戶錦到底是個干脆人。當(dāng)著眾人,他果斷地“嘩”一聲脫下外衫。
“嘩……”圍觀的人都大駭轉(zhuǎn)過身去。
“停下。”戶海急出聲。
戶錦停下扯中衣的手,不解。
戶海臉憋得發(fā)紫,擺手,“去去,小鑼,服侍你家小爺后面換去。”
戶錦訝異。陣前打急了,赤膊時,也未見這些人這樣,這會兒怎的換個衣服就……都是男子,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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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戶錦出營。
陽光下,那飄逸的身影,翻身上馬。沒有重劍掛在身側(cè),亦沒有雕弓羽箭。蛟龍一樣矯健的駿馬,不安低鳴。它不知主人何意,只得狐疑地甩甩頭,卻得到了主人輕磕馬蹬的示意。
“走吧。”戶錦緩聲,仿似嘆息。戶錦回首望了望身后騰起的正午太陽,渾圓耀目,亮得只余冰冷。
將軍卸甲,長劍蒙塵,從此再見不到落日長風(fēng),金弋鐵馬,化為琴吟鸞鳴,是幸或不幸?
官驛前后院,人不少,此刻卻一片靜寂。眾人皆默默分開一條路,目送戶錦。
“將軍,您……”他的一隊副將們從值上趕過來,震動地愣在原地。
“保護好元帥,不可讓秦主有閃失。”戶錦勒住韁,歉意地沖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笑笑,“戶錦重托了。”
“將軍……”眾人不可理解地扭頭看向正堂門口,戶海正站在那里。
戶錦知道他們心中的疑惑,搖頭制止。
眾人默然。
突然,于寂靜中,又一聲長喝,“有圣旨。”眾人都是一怔。戶錦在馬上遠(yuǎn)眺,高崗上幾匹馬馳下,為首是一位黃衣使者。
圣上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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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案備下,戶海當(dāng)先,戶錦跪在眾將中。南軍的人疏疏密密跪了一地。
那親使展明黃的圣旨,先掃了一眼下面的人。
“圣上明旨,迎秦主到行宮會晤。鎮(zhèn)南侯勞苦功高,且舟車勞頓,請入城安住。另著護衛(wèi)主管,護送秦主即可。”
眾人一片靜默。戶海驚愕半晌,忘記說話。
行宮面圣,說明圣上已在行宮辦公,主政移地,那么,梁相他們便名不正言不順……自己入城,而按律帶甲兵士不可入城,那么,自己陷于皇城鐵衛(wèi)亦或禁衛(wèi)軍護衛(wèi)中,行動頗不自由,與軟禁何異……“護衛(wèi)主管”?不就是戶錦?此刻,圣上為何獨調(diào)他出京?
“全城官員已經(jīng)奉旨路迎候爺,”那欽使語氣甚為客氣,雙手扶起戶海,語氣里卻帶著著不容拖延的緊迫,“候爺請吧。您在城中的府宅已經(jīng)修緝,一應(yīng)用品雜役俱全,不必候爺勞神,自可安住。”
“即刻?”戶海醒悟地回頭找戶錦,那欽使卻早一步轉(zhuǎn)過頭,“軍士已經(jīng)整裝,候在驛館外的十里亭。秦主的車駕也已經(jīng)過去了,將軍……”
他頓住,伸手扶起戶錦,上下打量淡紫色水錦的將軍,滯了一瞬,“……呃……將軍可要時間整裝?”
院子里,一片肅靜。任誰都清楚,在這皇城腳下,任何的風(fēng)吹草動,都足以讓任何一種勢力傾覆。而眼下,南軍將士們都意識到情勢的不對。
他們一致看向戶錦,等著他的動作。若是被刀架脖子,任人搓圓捏扁,還不如奮起一搏,若能回到南邊,那時是天高皇帝遠(yuǎn),再與朝廷虛與委蛇。戰(zhàn)場上的血性漢子,臉上都現(xiàn)出蠢蠢欲動的意向。
戶錦心中了然。他肅然的目光掃向每一張熟悉而熱血賁張的面孔。此時任何風(fēng)吹草動,都會讓南軍如驚弓之鳥,而有一絲差池,便會引發(fā)無休止的麻煩。遠(yuǎn)處,有隱隱煙塵騰起,漫了半張?zhí)臁I砬埃@欽使深深的眸子里,透著精光,雖然深藏不露,但儼然武學(xué)高手。戶錦亦明白,縱使自己此刻能掌控,亦脫不出陛下設(shè)好的羅網(wǎng)……他心中苦笑,看向已經(jīng)半灰白頭發(fā)和胡須的父親,又看了看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狠下心……
沉聲,“戶錦……遵旨。”
“將軍……”有人低聲急道。
戶錦凌厲的眸子一閃,那幾人便縮回去跪好,戶錦轉(zhuǎn)身,于烈烈北風(fēng)中,撩袍跪倒于父親膝前。
戶海下意識探手扶他手臂。戶錦反手回握住父親。記不得多久,父子沒有這樣親近,也不知何時,兩人間多了許多別扭和治氣,往日天天在一處,一個覺得操心,另一個覺得受拘束,而今時今地,失去的驚覺,讓他們心震。
當(dāng)著欽使,戶錦咬住唇,抑住聲音中的焦慮,“父親,珍重身體,……您身子不好,……千萬不要……妄動。”他滯了幾處,詞不足達(dá)意,只得重重握緊父親的手。許多話不及與父親商議,許多事不及向父親交待,只這句“不要妄動,”不知父親明白幾分,又聽得進幾許。只恨自己為何不早些與父親敞開一談,何至今日突變時,措手不及。
戶海眼中有精光閃過,他雖自負(fù),到底還是抓住戶錦尾音。他不贊同地?fù)u頭,“父親老當(dāng)益壯,錦兒勿擔(dān)心。”豪氣外溢。
戶錦大驚,急急搖頭,“父親壯則壯矣,然萬事淡泊,不急不躁,才是修身養(yǎng)性的道理。”
戶海瞇住眼睛,深深地看著戶錦。以他平生歷練,敏銳地感知到,兒子定是知道些自己不知道的訊息。他二人于電光火石間,在目光中數(shù)次交換意見,僵持難決。
欽使一旁冷眼,突然打斷,“將軍,莫讓秦主久候。”
語畢便不語,單看著南軍中,君命是輕是重。
身周,南軍將士開始躁動,不滿的情緒和著外溢的壓力。戶錦不用回頭,也知這些人的心意,不能再拖沓了,長身而起,“父親,”他鄭重地凝視父親的眼睛,心內(nèi)有強烈的情緒翻騰,心知,只要這話一出,自己便是再無回頭的可能,以后的境遇,便只當(dāng)心甘情愿,再無可怨懟,可也唯有這句,能讓父親暫心寧。他深吸了口氣,一字一頓,“錦兒此去,是在天子身邊,請父親放心,答應(yīng)父親的事……兒子必盡全力……做到。”
戶錦鄭重,“父親,千萬……不要妄動。”一句話,竟似走了明語。
戶海震住,他看到戶錦濕了的眼眸中透出的決絕和堅定。看來,此刻的兒子,才是真的下了決心。實是為了他這個父親呀。戶海再不忍看那水紫色,頹然閉上眼睛。
“走吧。”戶錦仔細(xì)打量父親眼中的訊息,終松上口氣。他兜轉(zhuǎn)馬頭,率先向營外走。
那親使沉默地跟上。
沉默上了高崗,戶錦眼前霍地開闊。迎著烈烈北風(fēng),他看到千名皇城鐵衛(wèi),密密麻麻地在崗下列隊。兵刃林立,在正午的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寒光。戶錦回頭往方才出來的方向看,亦有數(shù)千名御林軍,掩進了官驛……
“將軍好決斷。”那欽使突然在身后低聲,仿似也松了口氣。戶錦垂目。方才,自己便是有一絲猶豫和反抗,此刻,必葬送父親和南軍隨行所有將士的性命。
一陣寒風(fēng)橫卷,深冬的天空凈飄下雪花。戶錦仰頭看天際陰云滾滾而來,仿佛地上一切,都被橫卷。他深吸一口氣,心內(nèi)蒼涼無比。
大齊新主,終于在這冬日大冷之季,露出了凌厲龍爪,挾著雷霆之勢的第一擊,已經(jīng)賜給他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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