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麗在大人們吃茶的時候才走出房門。奧勃朗斯基沒有出來。他大概從后門走出了妻子的房間。

“我怕你住樓上會冷，”陶麗對安娜說，“我想讓你搬到樓下來。這樣我們也就靠得更近了?！?/p>

“噯，你可不用再為我操心了?！卑材然卮穑蛄恐整惖哪?，竭力想看出有沒有和解。

“你住這兒亮一點(diǎn)?！鄙┥┗卮?。

“我同你說實話，我不論在哪兒都睡得像土撥鼠一樣熟?！?/p>

“你們在談什么呀？”奧勃朗斯基從書房里走出來，問妻子。

一聽他的語氣，吉娣和安娜都立刻知道他們夫妻倆已經(jīng)和解了。

“我要讓安娜搬到樓下來，可是得換個窗簾。誰也不會換，只好我自己動手了?！碧整惢卮鹚f。

“天知道他們是不是完全和解了?！卑材嚷犚娝抢涞届o的語氣，心里想。

“噯，行了，陶麗，你老是自找麻煩，”丈夫說，“要是你同意，這一切都讓我來辦吧……”

“是的，他們一定和解了?！卑材认?。

“我知道這些事你會怎么做，”陶麗回答，“你會叫馬特維去做他不會做的事，你自己就跑掉，結(jié)果準(zhǔn)會把事情弄得一團(tuán)糟?！碧整愓f著，嘴角上浮起了慣常的嘲諷笑意。

“完完全全和解了，完完全全！”安娜想，“感謝上帝！”因為和解是她一手促成的，她從心里感到高興，就走到陶麗面前吻了吻她。

“保證不會，你怎么這樣瞧不起我和馬特維呢？”奧勃朗斯基露出隱約的微笑對妻子說。

整個晚上，陶麗對丈夫說話照例稍微帶點(diǎn)諷刺，而奧勃朗斯基則心滿意足，但他注意分寸，不讓人家覺得他得到了寬恕就忘了自己的過錯。

到九點(diǎn)半鐘的時候，奧勃朗斯基家愉快歡樂的談笑，被一件看來似乎很平凡、但不知怎的大家都認(rèn)為突兀的事破壞了。在談到彼得堡共同的熟人時，安娜忽然站起身來。

“我的照相簿里有她的照片，”她說，“順便也讓你們看看我的謝遼查?！彼龓е感缘陌寥晃⑿恿艘痪?。

都快十點(diǎn)鐘了——她平日總是在這個時候同兒子分手，并且在自己去赴舞會之前往往親自安置兒子睡覺。她感到惆悵，因為離開兒子這么遠(yuǎn)。不論他們在談什么事，她總會不知不覺地想到她那個頭發(fā)卷曲的謝遼查。她很想看看他的照片，談?wù)勊Ｋプ〉谝粋€機(jī)會，就站起來，邁著她那輕盈而有力的步子去取照相簿。通往她房間的樓梯正對著大門的臺階。

當(dāng)她離開客廳的時候，門廊里傳來了鈴聲。

“這會是誰呢？”陶麗說。

“來接我還不到時候，也許是誰這么晚才來?！奔氛f。

“一定是來送公文的。”奧勃朗斯基插嘴說。當(dāng)安娜走到樓梯口，仆人跑上來正要通報有客的時候，來客已經(jīng)站在燈光下。安娜往下一望，立刻認(rèn)出是伏倫斯基，一種驚喜交集的奇怪感覺一下子襲上她的心頭。他站著，沒有脫外套，卻從口袋里掏出一樣?xùn)|西來。在她走到樓梯一半的當(dāng)兒，他抬起眼睛，看見了她。他的臉上現(xiàn)出一種羞愧和驚惶的神色。她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上樓去了，接著就聽見奧勃朗斯基叫他進(jìn)去的洪亮聲音，以及伏倫斯基謝絕他的溫和、平靜的低聲回答。

當(dāng)安娜拿著照相簿回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在了。奧勃朗斯基說，他是來打聽他們明天請一位外來的名流吃飯的事的。

“他說什么也不肯進(jìn)來。真是個怪人！”奧勃朗斯基又說。

吉娣臉紅了。她以為只有她一個人明白他為什么跑來，又為什么不進(jìn)來?！八轿覀兗胰ミ^了，”她想，“沒有找到我，猜想我在這里，可他又不進(jìn)來；因為想到時間晚了，而且安娜在這里。”

大家彼此瞧了一眼，什么話也沒有說，接著翻閱起安娜的照相簿來。

一個人在晚上九點(diǎn)半到朋友家打聽一次預(yù)定宴會的細(xì)節(jié)，沒有進(jìn)去，這事本沒有什么特別和奇怪?？墒谴丝?，大家卻覺得奇怪。而在所有的人當(dāng)中，最感到奇怪和別扭的卻是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