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汽車在高速上疾馳了六個小時才到了g市,天才蒙蒙亮,黑夜的黑正一點點慢慢散去。高舜掃了眼窗外的景象,將他旁邊的二木給戳醒。
“到了。”
“舜哥……”二木睡眼惺忪地坐直了身體,臉上微赧,頓覺比起高舜來,自己對汪洋的哥們情誼差得遠了,“你一夜沒睡啊?”
高舜還維持著二木迷迷糊糊睡過去時拿著文件想事情的姿勢,他看了眼二木,淡淡地道:“你在我家門前沒日沒夜守了兩天,撐不住睡過去再正常不多了。”
二木聽高舜給自己找的理由,心里微微松快了幾分,臉上對高舜更是敬佩了。
“舜哥,我們接下來怎么辦?”二木看著車已經進了市區(qū),正在街道上左繞右繞的,現(xiàn)在才想起來要問高舜他們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把汪洋撈出來。
高舜沒有吭聲,手里摸著一樣別針大小的東西,沉吟半天,還是把那樣東西塞進口袋里,隨手卷起文件,對前方的司機道:“到市公安局去。”
二木疑惑,“舜哥,你覺得汪洋會在那兒?”
高舜低沉地道:“這種事件,不管在g市哪個區(qū)犯的,抓捕后都會移交到市局。”
二木聽了,張了張嘴,想幫汪洋辯駁幾句,絕對不是汪洋干的,但是又覺得自己這種空口白話很蒼白無力,便只復雜地看了一眼高舜,不再吭聲。
高舜忽然瞥他一眼,冷聲道:“我知道不是他干的。”
二木驚喜地望高舜,“舜哥……”
高舜抿嘴,不愿多說,半個小時后,車子停在市公安局門口,還沒到上班的點,但是里面燈火通明,有人值班。
高舜帶著二木下車,數(shù)了兩千塊錢給司機,司機愣了一下,“我們說好一千就……”
“師傅,麻煩你等我們一下,今天大概還要繼續(xù)用你的車。”高舜解釋。
司機有些不好意思,“那也不用這么多……”
“師傅,你拿著,后面事情多,跑得路肯定不少,如果事情辦得快,回程我們肯定還得跟你的車回去,到時候車費另算,如果事情辦得慢,多的一千塊就當今明兩天的車錢。”
高舜的這種爽快勁兒,讓駕駛座上的光頭司機頓時笑開,“那行,你們進去吧,我在這等著。”
高舜轉身帶著二木進里面,一路問道局里的重案組來,二木至此才真切地感受到,汪洋這回是載大了,以往他們在外面干得再多混事,最多也就是被片警兒逮住訓幾句,這回汪洋的這事兒居然連重案組都成立專人小組了。
負責接待的人看到高舜和二木的時候挺驚訝,兩半大的孩子摸到他們這里來干什么?
結果一聽來意,頓時嚴肅了表情,呼啦啦喊來幾個正捧著大碗吸溜吸溜吃泡面的漢子,指著高舜說道:“這兩人是來找前天被送進來的那個小黃毛兒的。”
其中一個穿著制服褲子套著白汗衫,沒穿制服襯衣的漢子刷地一下放下了碗,目光如炬地看向高舜和二木。
高舜和二木不約而同怔了一下,二木怔愣是被這氣場嚇得,而高舜……他下意識低喃了個名字:“二關……”
看向高舜的那個漢子瞬間也傻了一下,躍過長桌子站到了高舜面前,“小子,你剛剛說什么?”
高舜自控力瞬間回籠,看著站到自己面前和自己一半高壯的漢子,勾起嘴角搖了搖頭,“沒,我想知道我弟弟汪洋到底犯了什么事兒?”
“汪洋是你弟?”后面又一個四十多快五十,頭頂微禿的男人放下了碗,看向高舜,“你叫什么?是你親弟不?你們家長呢?他犯的事兒你們清楚不?我們早打電話去了,這都多少天了,才來?”
一連串的發(fā)問像機關槍似的,問得高舜壓根兒回不上話。
半晌后,對方才弄清楚高舜他們這邊的意思,高舜他們就是什么都不了解,所以特地來局里了解情況的,而且這高舜不是汪洋親哥,汪洋的直系親屬和監(jiān)護人對汪洋的事情一概不管,也難怪他們好不容易查到了小黃毛的親屬信息,打了幾個電話,對方都是敷敷衍衍的。
而高舜也從對方的嘴里知道了一點:在二木找到汪洋的父親之前,這邊就已經給汪洋家里打過電話,去過通知了,但是也不知道是被汪洋后媽給攔截了,還是其他什么原因,汪洋父親一直不知道。
直到二木跑到他們家去當面求人,汪洋父親才知道這事兒,但顯然,知道也沒多大用,反而在汪洋后媽的挑撥下,把他對汪洋最后一點掛念給磨滅了。
等到雙方都摸清了點意圖后,對方知道高舜其實跟汪洋沒有任何實質和法律上的關系后,對高舜想要了解汪洋事情的態(tài)度又三百六十度大轉變:“那不行,這事兒不是你們小孩兒該知道的!一個兩個都沒成年,連自主行事能力都沒有,知道這些又有什么用?回去回去,你們要真是為了你們同學好,就想辦法找他家里人來,實在不行,找他老師親戚也行。”
“那見一面兒呢?”高舜見機換個要求,二木一聽,眼睛都亮了,在旁不住點頭。
對方看了看他倆,嘆了口氣,“我只能說,你們同學的這個情況確實特殊,現(xiàn)在一切都在調查當中,還沒有定論,除非是他監(jiān)護人來,不然……你們還是回去找他家里人來吧。”
眼看著他們要被驅逐了,二木急紅了眼,憤怒地踹了一腳桌子腿:“干,家人家人,他家人要來,我們就不會在這了。我們要走了,就更不會有人來了,我、我們……對了,舜哥成年了,我們有自主行事能力。”
說到這茬兒,高舜也才意識到,自己在“牢籠”的兩個月里,這具身體應該剛好跨過了十八歲。
可對方只狐疑地看了看他倆,還是搖頭,只一個勁地說汪洋情況特殊,不能按常規(guī)條例走,他們真想幫他,就必須找他家人來。
但高舜卻從這嚴絲合縫的拒絕里看到了一個巨大的門閥——汪洋未成年。
他低頭沉吟了一下,拉著二木出門,走到辦公室外面后,找了個沒人的衛(wèi)生間讓二木守著,自己掏出懷里那個跟別針差不多大小的通訊器,點開后,直接轉接到胡渣徐的頻道上。
幾秒后,胡渣徐懶洋洋的聲音在那頭響起,“熊娃子,到家了?”
“徐叔,幫我哥忙。”高舜沉聲道。
胡渣徐好像聽出高舜聲音里的認真,不由也嚴肅了聲音道:“怎么了?沒安全到家?路上出事了?”
高舜快速否定,并將自己這邊的事情給說了一遍。
“這……你要我怎么幫?那小子是不是真沒犯事兒,也不是你一句話能帶過去的。”
高舜微微蹙眉,但也清楚胡渣徐會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他避開這話題道:“徐叔,汪洋還沒成年,你能想辦法把汪洋的監(jiān)護權給挪到我名下嗎?”
“你……你自己還沒成年吧?”胡渣徐驚訝。
“成年了,就在你送我回來的前幾天。”高舜耐著性子道。
胡渣徐顯然尷尬了一下,“哦……在牢籠的時候成年的啊……哈哈,怎么跟叔說一聲呢?”
高舜不接話,兩頭都尷尬地沉默了一下,半晌,那頭道:“這事不難辦,但是,高舜……那孩子的事情……”
“徐叔,我要求不多,你把汪洋的監(jiān)護權挪我名下,其他的我自己辦。”
“行吧。”胡渣徐不知最后出于什么考慮,不再攔著高舜,“今天下午就給你弄好,剩下的事情……有什么需要幫忙的,還是盡管說。”
“謝謝徐叔。”高舜掛斷電話走出來。
二木期待地望著他,“舜哥……”
“等兩個小時。”高舜瞥他一眼,帶著他走出這個角落。
二木一喜,“有轍了?”
高舜看著他,點頭又搖頭,“試試看,先要了解情況,然后再說下一步,不管怎么樣,要先把洋洋弄出來再說。”
說著,閉上了眼,開始養(yǎng)神。
直到眼睛閉上后,高舜的思維才像絕了堤的洪水一樣,四處奔涌,漲得他腦仁發(fā)疼。一連串的事情在他腦子里像走馬燈一樣,不停地閃過。
尤其他昨夜在車上看到的文件資料,像刻到關盤里的數(shù)據(jù)一樣,牢牢地盤踞著他的大腦。如果、如果……如果更早一點看到這些數(shù)據(jù),他一定不會這么貿貿然扔下汪洋就失蹤兩個月。高舜悔得腸子都青了。
汪洋在七歲前,還是有個美滿的家庭的,父母雙全,父親經營一家體育器材廠,規(guī)模不算小,母親是個舞蹈演員,沒有什么名氣,但人長得十分漂亮,汪洋應該就是繼承了她的容貌。
但七歲后,他母親忽然被爆和一個三流的小明星有染,當時在汪洋住的那一片里鬧得沸沸揚揚。汪洋母親是個刻苦的舞蹈演員,而且自身條件一直不錯,當年如果不是因為懷孕,也不會匆匆就嫁給了汪洋的父親。
生下汪洋后,她曾經一度想要重新回到舞臺上,但汪洋父親并不支持,一來怕自己好不容易娶到的漂亮老婆跳舞跳著跳著,就撇下他們父子倆了。汪洋父親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不過一身銅臭的三流商人,他老婆又美又有才氣,接著在舞蹈藝術圈里混,早晚會嫌棄自己。
二來,汪洋確實也小,爺爺奶奶也早就不在人世,根本沒人能照顧他。最終,汪洋的母親選擇向生活妥協(xié),一家三口表面上過得也算和和美美。
但從高舜拿到的資料里,他卻能看到,汪洋母親雖然回不去,但是卻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汪洋身上,人生的整個重心都是圍繞著汪洋在轉。
而那段時間,正是汪洋父親事業(yè)的上升期,經常不著家。等到汪洋父親緩過神,想起家里還有嬌妻愛子的時候,卻也聽到他們那片兒瘋傳的謠言:他老婆爬墻了。
他當時心里就咯噔了一聲,趕回家又是質問又是誘哄,最后自然不可能從汪洋母親嘴里問出什么,汪洋母親根本就一門心思在培養(yǎng)汪洋,外面的瘋言瘋語,她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過,又從哪里知道這謠言是從哪冒出來的。
汪洋父親雖然面上相信了他妻子,但是心里卻埋下了一根刺。自此,他也不想著發(fā)展事業(yè)了,天天準時回家守著妻子兒子做好丈夫。
一段時間過去,汪洋父親的工廠出了生產上的問題,各種賣出去的器材都被強制退了回來,事業(yè)走向懸崖。
這時,一個女人銜著橄欖枝和大筆金錢出現(xiàn)在汪洋父親的面前,出于感激,汪洋父親對這個女人禮遇有加。正在這時,汪洋母親爬墻出軌的事情又被翻了出來,不光是他住的那片了,就連他工廠里的工人,都見天兒別后八卦著老板漂亮老婆出軌給他戴綠帽子的事兒。
汪洋父親急得上火,謠言傳到最后,變成汪洋根本就不是汪洋父親的種兒,是汪洋母親當年不知跟誰懷的孩子,找不到正主了,才隨便拉了汪洋父親做冤大頭。
越說越像有那么回事兒,汪洋父親終于坐不住了,回家對著妻子那張仙女似的臉還是不太敢質疑,但卻背地里偷偷抱著汪洋去做親子鑒定,鑒定結果出來后,汪洋是他父親的種,正當汪洋父親要松一口氣的時候,汪洋母親卻知道了汪洋被他父親拉出去做親子鑒定的事情。
結婚這么多年,汪洋母親第一次撕開臉和他父親吵了起來,隨后的日子就像被瘟疫沾染過一樣,父親倆之間的裂痕越來越大,汪洋的母親開始天天抱著汪洋說如果當年沒有生下汪洋,沒有嫁人,繼續(xù)跳舞的話,現(xiàn)在會如何如何。
慢慢的,汪洋母親換上了抑郁癥,汪洋父親的工廠再一次經歷大危機,見天兒忙得只能呆在工廠里和他的最新合伙人一起想辦法共度危難。
最后,在汪洋母親抑郁癥最嚴重的時候,汪洋父親木著臉回來要求離婚,因為他跟他的新合伙人共度為難的過程中,一不小心度到床上去了,對方已經懷了孕。
對方態(tài)度擺的很低,只說孩子是無辜的,她是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的。如果對方不能和她結婚,她也不會糾纏的,但是她也不可能留下來繼續(xù)面對孩子的父親,因為她以后不知道該怎么對孩子解釋,他父親明明在眼前,他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叫爸爸。
她走的同時,自然要將她當年帶來的資金全部抽走……
最后,在一片混亂中,汪洋的母親在他面前自殺了,第一次自殺。沒有成功,送到了醫(yī)院里,搶救了回來。
醫(yī)生建議這種心理上的疾病最好還是要找專業(yè)人士解決,不然有一次就有兩次,能送到療養(yǎng)院就最好。但好得療養(yǎng)院費用太高,汪洋父親當時資金緊缺,三五萬一時半會都抽不出來,只能繼續(xù)將汪母接回家,由汪洋看著。同時,婚也離不下去。
那半年里,汪洋每天跟在自己母親身邊,學校也不去了,舞也不跳了,只每天不錯眼地看著自己的母親,生怕自己一個沒注意,就沒了媽。
汪父也開始重新回歸家庭。
就在汪洋覺得自己做得不錯,母親好像慢慢有點恢復的樣子時,那個和他父親滾上床的女人,挺著五個月大的肚子乘汪父不在的時候,找到了他家。
他媽媽將他給趕到屋外,獨自和那女人呆了一下午后,當天晚上,她乘汪洋和父親熟睡之際,割腕死在了浴室里。
汪洋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他媽媽尸體的人。
再之后的事情似乎變得非常順理成章,那個女人安然若素地進駐了他曾經的家,并將他母親的一切東西都給掃了出去。
他變成了這個家合格的女主人。
汪洋變得愈發(fā)沉默,像是對一切都逆來順受了一樣,直到一天,他忽然像爆發(fā)了一樣,和那個女人吵了起來,混亂中,將那個女人撞到了地上。
孩子流掉了。
再之后,這個家就變成了汪洋和那個女人的戰(zhàn)場,那個女人第二次懷孕的時候,她說服汪父,換城市,搬新家,并將汪洋送到了一個寄宿學校去——那個學校別無其他,只體罰管教學生上面十分有一套。
等到她孩子生出來,長到五六歲的時候,汪洋小學畢業(yè)了,不得不接回家,這時候,那個家又變成了新的戰(zhàn)場。而那個女人除了自己以外,還增添了兩個新的戰(zhàn)斗力。
汪洋的父親永遠忘不掉汪洋的母親,他對汪洋有深深的愧疚,所以,前期,他還能公正甚至偏袒地站在汪洋這邊,但慢慢的,等到汪洋開始對他兩個小兒女都出手大罵時,他也終于歪掉了心理的天平。
汪洋在他父親打他的時候從不還手,也不反抗。因為他知道,越是這樣,事情過后,他父親會越加愧疚和心傷。
他對那個女人和他所在的家都恨,但汪父也許才是汪洋最恨的那一個。
所以,他一次次回家,不是為了找哪怕一點點的港灣安慰,而是他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可以回去攪得大家一起不得安寧一次了。
汪洋痛恨那個家,但是他又不得不一次次回去。因為他覺得自己如果不回去,正是那個女人所期待的,也恰好能讓汪父做鴕鳥逃過內心的譴責。
只是,汪洋大概沒有想過,這種內心的譴責,到最后,不是逼瘋了一個人,就是把這個人逼到反方向上去,他不再譴責自己,而開始譴責遷怒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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