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一響，一向跟在汪洋身后有些二和傻氣的二木立即白了一張臉，僵直著身子根本不敢轉(zhuǎn)身。
    高舜朝后看了一眼，是一個高瘦的中年男人，鼻梁上駕著一副黑框眼鏡，吊腳眼，瘦臉頰，顴骨高高凸起，下顎微微抬起，走路是一大步一大步地邁著，好像在故意營造一種氣勢，整個人給人一種十分刻薄的感覺。
    高舜忽略掉二木不斷對他使得眼色，很平靜地站在那里，安靜地等著那個瘦高的中年男人走到近前，他才有禮而恭敬地道：“老師您好，我是汪洋的哥哥，我聽說，汪洋的班主任要見家長，但汪洋的父親實(shí)在太忙了，所以就讓我過來看看洋洋出了什么事兒。”
    瘦高男人狐疑地審視了一下高舜，眼神在瞄到高舜胸前的名牌和校徽時，嘴角的刻薄線條像稍稍松了些，但說出的話依舊十分不客氣：“你就是那個汪洋的哥哥？”
    高舜眉頭飛快地?cái)Q了一下，像是十分不喜對方提及汪洋時那種蔑視的口吻，但他還是配合地應(yīng)道：“如果你說得是高一（4）班的汪洋的話，我是。”
    “你們家長呢？”瘦高男人顯然不準(zhǔn)備就此放過他，“你們家的家長真是比我們市長還難請，幾請幾不到，實(shí)在逼急了，就讓你這個小毛孩兒來，你能做主嗎？汪洋要被開除了，你們家也都無所謂是嗎？”
    “什么？”高舜尚未出聲，一旁的二木就驚呼。
    瘦高男人像是才發(fā)現(xiàn)二木的存在，他狠狠擰著眉，瞪向二木，“林淼，你不去上課，杵在這里干什么？”
    “我……許主任，汪洋要被開除？為什么？汪洋又沒做什么？”
    “沒做什么？翹課逃學(xué)，打架斗毆，尋釁滋事，屢教不改，這些事情，隨便哪一項(xiàng)，放到任何一個學(xué)校，就早就被開除了。就這，你還喊叫沒什么？”瘦高男人——教導(dǎo)處，許主任驀地拔高音調(diào)，“那不如你教教我，對你們這些學(xué)生來說，什么才叫‘有什么’，是要等殺人放火、坑蒙搶砸的事情都犯了，才叫有什么嗎？”
    “許主任，真不好意思，您先消消火，您說的這些，我們是真的不知道。不管怎么說，我先代我弟弟給您道個歉。真不好意思，我弟弟給你們添了這么多麻煩。其實(shí)主要是因?yàn)榧依镒罱备咚垂室庹f得猶猶豫豫，像是很難以啟口，“家里實(shí)在是發(fā)生了些特殊情況，讓洋洋性子變得越來越古怪，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高舜說得像真有其事一樣，“也是因?yàn)榧依飳?shí)在已經(jīng)焦頭爛額了，我們才一直沒注意到洋洋居然在學(xué)校闖了這么多禍。您先別生氣，我能先去見見洋洋和他的班主任，具體了解一下情況嗎？”高舜搶在二木再次嗆聲前開口。
    許主任瞅了瞅高舜，大概是覺得他這態(tài)度還不錯，面色稍有緩和，矜貴地輕輕一頷首，“跟我一塊兒過去吧，我正好也要問問。”
    “我也跟……”
    高舜跟在許主任身后走的瞬間，將二木的話給瞪了回去——回班去，老實(shí)點(diǎn)。
    二木頓時安靜下來，高舜和許主任一前一后從他面前走過，二木看著高舜寬厚的肩膀，比許主任還高出半個頭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安定，他在原地發(fā)了會呆，最后回了教室。
    到了教師辦公室后，高舜第一時間便去觀察站在那里的汪洋。
    他背對著辦公室的門，吊兒郎當(dāng)?shù)恼驹谝粋€懷孕的年輕女人面前，應(yīng)該就是他的班主任了。
    套著長袖長褲，一頭烏七八糟的頭發(fā)蓋過了脖子，□□在外的皮膚不多，又背對著高舜，高舜能收集到的信息實(shí)在有限。
    “張老師，我把汪洋的家長帶過來了，汪洋的問題，今天要嚴(yán)肅處理。”必要時，可以殺雞儆猴。許主任雖沒有說，但他的眼神卻對高舜透露著這個消息。
    高舜平靜地將許主任的眼神在心里玩味了一圈，并沒有出聲接話，倒是汪洋，在許主任說到“家長”兩個字的時候，他明顯僵硬了一下，然后飛快地轉(zhuǎn)身。
    隨即，高舜與汪洋的視線對上了。
    汪洋的神情頓時變得古怪，像是有些啼笑皆非，又像是有些失望和猜疑，“你怎……”
    高舜上前一步，搶話道：“張老師，您好，我是汪洋的哥哥。”
    “哥哥？”汪洋與張老師同時發(fā)問。
    大概是從擔(dān)任汪洋班主任起，就沒見過汪洋的任何家長，今天好不容易來了一位，卻不是父母親長，而是個看著比汪洋大不了幾歲的哥哥，心里有些疑惑。
    而汪洋的神色則精彩多了，他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向高舜，像是在問——你是哪門子的哥哥？
    高舜視而不見，穩(wěn)步走上前，站在了汪洋的旁邊，他微微低頭，看了看汪洋的脖子，沒有看到類似上次的掐痕，心里微微松口氣。然后以肅殺的眼神看了汪洋一眼，在許主任和張老師都看不到的地方，快速地對汪洋做嘴型：“現(xiàn)在起，你閉嘴。”
    汪洋挑釁地看向高舜，神情之間暗藏的意思——憑什么，你這個冒牌貨。
    高舜動作細(xì)微地對著汪洋比了個揍人的手勢，汪洋看后，身體頓時一僵，各種被高舜武力鎮(zhèn)壓和一面倒挨揍的記憶全部回來，他一邊狐疑地猜測，他再怎么大膽也不會在這里跟自己動手吧，一邊又否決自己的這個猜測，這可說不準(zhǔn)，他認(rèn)識高舜這段時間來，不說多了解高舜，但是他的脾氣，還是能摸到幾分的。
    高舜根本不是他表現(xiàn)出來的好好學(xué)生的樣子，起碼不全是。他平日里對自己和二木的各種挑釁一般不放在眼里，尤其這段時間，還變相地接濟(jì)自己。
    但他火起來的時候，揍起人來，也是從不手軟的，更不看場合。尤其是在撞見自己做活時，對自己下的那個手才叫狠，不打到自己認(rèn)錯說服，他都不停手。
    汪洋神色不定地站在那里，又氣又悶地呆立了一會兒，最后，不甘不愿地對高舜叫到：“哥……”
    高舜受用地點(diǎn)頭，然后轉(zhuǎn)向汪洋的班主任，“張老師，我代洋洋給你道個歉……”
    汪洋聽著他的稱呼，雞皮疙瘩一抖，掉了一地，他斜眼抽搐著嘴角看高舜，眼里塞滿了質(zhì)問——你他媽今天到底來干嘛？
    高舜對汪洋的眼神視而不見，繼續(xù)對張老師道：“您看，您要是方便的話，我們是不是先私下里談一談？”
    說著，眼神飄向汪洋，汪洋立即跳起，“我不同……”
    “好。”張老師看著比汪洋大不了幾歲，但行事上面似乎穩(wěn)健許多，甚至有種成年人的魄力的高舜，不由點(diǎn)頭。
    于是汪洋被請了出去，高舜、張老師和許主任三人留在辦公室里說起汪洋的事情。
    三人剛坐定，許主任便搶在張老師之前，將汪洋從高一直到現(xiàn)在的種種劣跡一一細(xì)數(shù)給高舜聽，期間，不斷以各種駭人聽聞的詞句形容著汪洋這些事件影響之惡劣，對學(xué)校榮譽(yù)之不利，對教學(xué)教育工作開展之阻礙。
    高舜一直安靜聽著，直到最后，許主任吐沫橫飛地說道汪洋再這么下去，殺人放火也都是早晚的事時，高舜才定定地出聲：“不會。”
    許主任一怔，臉上有被打斷的不滿和不解。
    “我家洋洋不會走到那一步。”高舜平和地與許主任對視，眼里卻盛滿篤定。
    許主任剛想嗤笑反駁，張老師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接過話頭，她一手輕輕摸著自己鼓起的肚皮，一邊輕輕贊同地道：“汪洋的根，其實(shí)并不壞。”
    許主任鼻翼微微張了兩下，噴了口氣，像聽到十分好笑的笑話一樣，他正準(zhǔn)備咧嘴時，他的手機(jī)適時的響了，他接起后，臉上神情立馬變得親和偽善，他一邊笑一邊和電話那頭說著話，三兩句后，他掛了電話，站起來道：“張老師，汪洋的事情先交給你，人家家長來一次可不容易，一定要嚴(yán)肅處理，以正校風(fēng)。”
    他又看向高舜，神色又變得刻薄陰郁，“對了，汪什么，也不知道你叫什么。這事你今天主要是聽聽，回去跟你們父母好好轉(zhuǎn)達(dá)一下，然后讓你們父母來一趟！不要以為人不到場，我們學(xué)校就不能那汪洋怎么樣！我們學(xué)校是有規(guī)定的。”
    說著，許主任匆匆走了出去，路過走廊時，似乎還對著走廊上站著的汪洋狠狠罵了一句什么。
    許主任走后，辦公室里稍稍靜默了十多秒，然后張老師才說了起來。
    說得幾件事情和剛剛許主任說得大同小異，但立足點(diǎn)和看事情的角度卻天差地別，高舜也能從中聽到更多東西。
    聽到最后，高舜沉默下來，他其實(shí)知道汪洋的生活很頹廢，比起他上輩子的少年期，簡直就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最大的區(qū)別是，高舜上輩子只是為了生存，并沒有對學(xué)校有太大的敵意，雖然讀得也是爛學(xué)校，打架斗毆也是常態(tài)，但卻從沒有像汪洋這樣，來學(xué)校也不過是因?yàn)檫@里有更多的人，能打更多的架，甚至，能開發(fā)出更多的生意。
    現(xiàn)在的汪洋就像一個被陷阱傷了小獸，對世界開始充滿敵意，對人也充滿恨意。
    他主動去找架打，主動尋釁滋事，光明正大的逃學(xué)翹課，對學(xué)校對老師對知識，或者說，他對任何東西都沒有敬畏心，甚至……不覺得活和死有什么區(qū)別。他活著，可能只是因?yàn)椴桓市碾S隨便便就死。
    高舜沉默的越久，張老師看著他的眼光就越期待，像是指望高舜能做出點(diǎn)什么，她一手慢慢地摸著肚子，感受自己肚子里胎兒的心跳，一邊靜靜地等著。
    良久，高舜才道：“老師，您給汪洋一次機(jī)會，別開除他。我回去教他。”
    張老師并沒有當(dāng)即就答應(yīng)，她看了會兒高舜，才模棱兩可地說道：“這不是我能做主的……我在的話，還能保一保他，可是，再有四個月，我就要回家待產(chǎn)了，到時候換了班主任……”
    高舜眼神深邃地接話，“到時候，他就不會再惹麻煩了。”
    張老師這才慢慢點(diǎn)頭。
    高舜出來的時候，學(xué)校里已經(jīng)放學(xué)了，汪洋正和二木爛泥一樣地倚在走廊的護(hù)欄上，看到高舜出來，汪洋嬉皮笑臉地問他，“怎么樣？你的口才說服那個女人了沒？”
    看樣子，他大概也從二木口中得知了自己要被開除的事情了。
    高舜深沉地站在那里，眼睛略帶危險(xiǎn)地瞇起。
    汪洋見他這樣，故作輕松地伸了個懶腰，“沒成就沒成唄，你拿那副嘴臉威脅我干什么，剛好，我也不想念了，反正……”
    “你不會被開除。”高舜忽然出聲。
    汪洋一怔，眼里閃過糾結(jié)，隨即灑脫地道：“那也行，多混兩年唄。”
    高舜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汪洋面前站定了，高舜高大的身影罩住了汪洋。
    汪洋本能地抬頭去看他，但一向喜怒哀樂藏不住的眼里，此刻卻是黑漆漆的，什么也沒有。漆黑的瞳孔只單純地印著高舜的倒影。
    他無聲地看著高舜，也不問他想干什么。
    “操，原來在這兒。虧我們在后面的小空地上找半天！”
    “喲，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我們趕上好戲開場！”身后忽然傳來一群少年的聲音。
    高舜和汪洋同一時間扭頭看過去，看到一群穿的跟汪洋的殺馬特風(fēng)不相上下的少年鬧哄哄地站在離他們五米的距離處正在圍觀。
    高舜和汪洋不約而同地一起挑眉——這什么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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