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護士來通知顧菡說他明天就可以出院的時候,小南一臉羨慕。
“真好呀,顧菡哥哥,你又自由了。”
“嗯……”
下垂眼男人手指在案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顯然心不在焉。
早上醫(yī)生們來查房的時候尤愈就已經(jīng)有了種不好的預感,沒過幾個小時,他就被通知可以打包滾蛋,這很難不讓人腦補,是不是因為他而導致了尤醫(yī)生的為難。
賀許君說的那句不合理,又在他腦子里冒了出來。
其實除去前天晚上初見尤愈時驚為天人的迷戀,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冷靜地不能更冷靜了。他一貫不是有點感覺就要不管不顧上門追求別人的性格,哪怕對方是他天菜中的天菜,顧菡也會禮貌相待。
跟何況他超害怕給人添麻煩。
微信里現(xiàn)在每天都能和尤愈說上兩句,剛剛發(fā)給他有關自己出院消息的話,尤愈還沒回。
顧菡眼巴巴地盯著一片黑色的手機屏幕發(fā)呆,思維跳到比西伯利亞還北的北極圈。
一句清脆的童聲把他拉了回來。
“顧菡哥哥,你能給我倒一杯水嗎?我媽媽去醫(yī)生那里了,還沒回來。”
“哦,好。”
顧菡單手操作,慢悠悠地把冷水和熱水摻到一起,放了根吸管遞給小南。
鹿眼男孩斯文地喝了幾口,道了聲謝,不知道為什么眼眶紅了起來:“我有點害怕,顧菡哥哥,我有點害怕。”
顧菡對小南的病情并沒有很透徹的了解,但他知道他一個月前做完了一個很大的手術,在恢復期。
這兩個晚上和他睡在一個屋,顧菡半夢半醒之間偶爾能聽見小南的媽媽耳語一般對小南說:“又喘不過氣了嗎?要不要吸點氧緩緩?”
小孩大概是擔心自己的病情不樂觀,在只有兩個人的房間里,他拉著根浮木就不想放手。
顧菡說不出安慰的話,因為他覺得那些話不痛不癢,會讓人覺得更沉重,更負擔,所以他只能用活動自如的右手一下一下輕輕揉過小南的頭發(fā),直到小朋友自己重新展露笑顏。
小南說:“我很喜歡你,你要出院了,又可以健健康康了,真好,我替你開心。”
顧菡摸他腦袋的手往下輕輕碰了碰小南的臉,他盡量讓自己笑得溫柔可人道:“出院了我也會來看你,我保證。”
熱血漫畫的主角不會放棄他的任何一個伙伴,哪怕萍水相逢。
尤愈和老牛他們會診完,下樓去手術室和江祐聯(lián)手做了這周最后一臺手術,兩個人從九點半正式開臺,一直忙到下午三點才結束。
下了臺,師姐和師弟倆人賢者一樣坐在休息室里吃盒飯,江祐戳戳眼前那塊干得比枯木還難撕開的雞腿,皺著眉從尤愈飯盒里搶了塊紅燒素雞。
尤愈無所謂地任她搶走盒飯里唯一稱得上優(yōu)質(zhì)蛋白的東西,自己扒拉素炒豆芽和米飯裹腹。
周五的手術室排臺不多,這個點還活躍在休息室的更是寥寥無幾。
“你哥不是在急診么?怎么不讓他幫你遏制那些風言風語啊,我聽現(xiàn)在往外傳的版本都恨不得直接幫你出柜了。”
尤愈沒什么反應:“就是因為他的努力澄清,才會出現(xiàn)這么多五彩繽紛的八卦,彩虹旗明晃晃掛我家門口指日可待。”
“要不然你把人轉(zhuǎn)我組里……”江祐幫他想了個辦法。
尤愈聽了個開頭就知道她的意思,他伸出食指左右晃晃,示意江祐不用麻煩,從容道:“骨裂而已,老李看了說沒問題,我明天就讓他出院了。”
“你也真是不避嫌,在急診那種到處安插著八卦之眼的地方也敢和人家眉來眼去你儂我儂,這下可好了,你經(jīng)營多年不近女色的禁欲形象朝夕之間付之一炬,彬彬有禮青年才俊立刻搖身一變?nèi)∠蚱钌罟窕小D氵@人設一崩,不知道我們院這幾天有多少小姑娘失魂落魄著呢。”
江祐簡直沒心沒肺,她笑得很開心。
尤愈已經(jīng)不想再解釋自己和顧菡沒關系了,因為根本沒人相信他。這些人全都在各想各的,各說各的,他再解釋就要變成欲蓋彌彰了。
他瞟了江祐一眼:“我曾連續(xù)劈腿三個女人的花心大蘿卜人設不也早深入人心了么?怎么,還有少女不知道的?看來是你們宣傳不到位啊。”
“聽聽你這怨氣哦,沖天了要。我們這是為了幫你堵柜門出的下下策,這可是你默認的。而且這辦法不一直挺見效的?至少既保住了你的取向不暴露于人前,又讓你的女性追求者減少了九成。”江祐為了沖淡豆干的咸味,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繼續(xù)說,“現(xiàn)在更好了,不會有女性再曖昧地追求你了。”
……
和尤愈認識了近十年的蘇凌堅定不移地認為他本性朝秦暮楚,天天以釣男人為樂;老李頭履行干爹職責一心試圖助攻他找到所謂歸宿;多年恩師老牛打心眼里覺得他年輕時受了刺激,如今變成了個沒底線愛搞男男關系的混子;而他師姐江祐則心更大,日常看他熱鬧不嫌事多,真情實感地插兜觀察他的人生走向,純粹一攪屎棍。
他身邊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尤愈把筷子一扔,兩眼一閉,放棄掙扎和反駁:“嗯,是挺好的。”
雖然緋聞在江城附二院不停更新著版本,但故事的其中一個主角在短暫停留之后就要離開了。
按照基本療程掛完三天消炎水之后,顧菡迎來了出院日。
賀許君還沒當幾天任勞任怨的護工就光榮下崗,一早帶了個露營用的書包把顧菡的私人物品一股腦兒塞了進去。許君的相好程昱難得休假,不想浪費和男朋友相處的時間,于是一同跟了過來。
“這個你自己抱著走吧,怪占地方的。”賀許君對著包比劃了半天,最后還是把藍色的云朵抱枕放下了。
“什么?”
顧菡正帶著耳機聽音樂發(fā)呆,只隱隱約約聽見了他末尾的半句話。
“我說,這個你自己抱著走,包里塞不下。”賀許君摘下他的耳機,伸手指了指被程昱抓在手里的抱枕。
“這個啊……”顧菡表情微妙,“是朋友借我的,等把水掛完,我去還給人家。”
賀許君和程昱意味深長地對視一眼,沒說話。
他倆和顧菡從高中就廝混在一塊兒,對這貨的了解不說知根知底,至少也入木三分。顧菡是個眼神不太好的倔脾氣,花癡不說,還很容易戀愛腦。賀許君這些年沒少看著他失戀痛苦得要死要活,但他又總是堅韌得出人意料,每次都能從泥坑里一點點爬出來,別人為了幫他伸出的手都不用費太多勁。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什么都好奇地起嘗試去招惹,也樂于承擔后果,看起來什么都擺得平。
感覺既讓人不放心,又讓人安心。
掛完最后兩瓶水,賀許君下樓去繳費處幫顧菡辦理最后的出院手續(xù),程昱背著包坐在離顧菡不遠的地方等人——單手被掛住行動不便的某病號正抓著抱枕在醫(yī)生辦公室門外徘徊。
想進去,但不知道該說什么。
程昱沒有賀許君在身邊,對顧菡的耐心兩分鐘,在他轉(zhuǎn)十五個圈圈的時候程昱終于耐心全失,放棄觀察慫人,戴上耳機閉眼聽音樂,眼不見心不煩。
辦公室隔壁連著換藥室,江祐幫一個復診患者拆了脖托,剛出來就看到狗狗眼的顧菡在走廊里扭扭捏捏。她沒忍住笑了聲,主動道:“找尤愈?”
“啊?嗯。”顧菡一個激靈,結巴道。
江祐指了指他手里的抱枕:“你是要把小藍還給他么,你不想進去的話,我可以代勞。”
只剩一只手能自由活動的顧菡半抱著抱枕下意識退了兩步:“我沒有不想進去,我只是在想感謝尤醫(yī)生的措辭……”
話沒講完,身后忽然傳來熟悉的聲線:“不用謝,職責之內(nèi)應該做的。”
顧菡退后的兩步僵住了,他原地轉(zhuǎn)圈和尤愈面對面。
尤愈原本正坐在靠墻這邊的電腦辦公,一墻之外的聲音一句不落地都能傳到他耳朵里,江祐這貨估計本意就是想不動神色地把他引出來,所以音量比平時要大了一倍。
她成功了。
且成功人士立刻深藏功與名,在顧菡發(fā)愣的時候悄無聲息地匿了。
走廊上只剩他倆對視。
尤愈平靜道:“找我有事?”
“我要出院了。”
“……我知道,我?guī)湍汩_的出院。”尤愈顯然一心想把話題往死了聊。
名叫小藍的云朵抱枕被顧菡抓得即將變形成兩瓣,趁他想著更進一步措辭的時候,尤愈極有眼力見識道:“你要是喜歡就拿走吧,淘寶29.9包郵的,不是什么貴重物品。”
顧菡顯然沒料到他會這么說,連著眨了兩下眼睛,占人家病床占了三天,還白拿一抱枕,這怎么說也不太合適。
顧菡腦中天人交戰(zhàn)了會兒,還是抵不住誘惑,決定留下這個紀念品,于是道:“好。”
“下禮拜來拆線復診的時候直接掛骨科手外科的號就可以,給你開了止痛藥,如果忍不住痛就吃一顆,有不懂的可以微信問我,我看到會回復。”尤愈公事公辦地叮囑著。
“好。”
“好好休息,好好吃飯,祝你早日康復。”
一番官方發(fā)言說罷,尤愈便準備縮回辦公室繼續(xù)做病歷。
顧菡想說的話沒說出口,失落的神情溢于言表。
是了,倆奔著中年去的人萍水相逢怎么可能輕易產(chǎn)生火花,又不是在拍電影。
尤醫(yī)生只把他當普通患者,之前出現(xiàn)的那些讓他覺得溫柔的行為是因為人家本身性格好,才不是對他另有所圖。
人近三十,想談個戀愛哪有十幾歲的青春期那么簡單。
顧菡,你在想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