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尤愈說明天來就真的沒有再在這一天之內(nèi)出現(xiàn)過。
昨天給顧菡送東西的哥們賀許君今天又主動擔(dān)當(dāng)起送飯的職責(zé),還在他的千叮嚀萬囑咐之下,把筆記本電腦給他帶來了。
賀許君收盤子走之前對他在半殘不殘的樣子搖搖腦袋,嘖聲道:“都這樣了還不忘工作,你可真是……唉,我都不知道怎么說你好,這點東西你交給經(jīng)理做不好嗎?花錢雇人家還不好意思使喚,你可真是世界第一好老板。”
顧菡認(rèn)真反駁他:“經(jīng)理有經(jīng)理的職務(wù)要完成,他平時要管的瑣碎事情太多了,我再拿這個讓他加班,也太沒人性了吧。反正我很會做EXCEL,舉手之勞嘛。”
賀許君對顧菡敷衍地“嗯嗯”了兩聲,又交代道:“我去你家拿東西的時候,正巧和住你對門的顧淞打了個照面,我沒說你受傷住院,就說你有點急事要出差,我?guī)湍隳脰|西。但他要是打電話給你什么的,你自己記得圓一圓謊啊。”
顧菡點頭,“知道了。”
“小菡子,我昨天今天一直都憋著沒問呢,你這究竟是怎么……”賀許君湊到顧菡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抑揚頓挫道:“你說你碰巧認(rèn)識脊柱外科的醫(yī)生所以人家就讓人先住進來了,這不合理吧?附二院床位可是很吃緊的,我沒聽你說過,你認(rèn)識這么鐵的醫(yī)生啊?”
“別亂猜。”顧菡皺了皺眉,明顯不滿于他話里話外的意思,他一臉正氣地轉(zhuǎn)移了話題:“對了,估計我不會住很久,你這幾天辛苦一下,幫我送送飯跑跑腿,出院的時候來接我一下?”
“哈……我欠你的?”賀許君聽他這得寸進尺的要求,一下彈出去老遠(yuǎn)。
顧菡顧忌著有小朋友在場,沒敢大聲喧嘩,只用夸張的唇語對賀許君油膩做怪相討好他:“么么,許君老公,么么么么么么么!”
賀許君:“我是你的誰?!”
顧菡不要臉皮沒有底線:“許君老公是世界上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大猛1!無數(shù)0為你癡為你狂為爭著和你blowjob互抓頭發(fā)撞大墻!”
他賀許君空有一顆想要做1的心,奈何迷糊于性取向還沒正式出柜的時候就被他現(xiàn)在的男人程昱一壓定了性,現(xiàn)在充其量就是個有1心沒1命的精神0.5,每天只能和自己姐妹口嗨一下來獲取當(dāng)攻的滿足感。
有些話當(dāng)著程昱的面沒法說,因為只要說了他就肯定討不找好。但在小菡子這性格軟乎乎還不大嘴巴的哥們兒這里,還不是敞開天窗隨他們編排。
雖然也就過過嘴癮罷了……
當(dāng)0也蠻好的。賀許君摸著自己的良心,在心里承認(rèn)道。
顧菡憑借自己這一雙狗狗眼和純良的臉,成功把許君連哄帶騙成自己住院期間的護工。許君被顧老板一張巧嘴哄得心情大好,哼著歌收掉他眼前的殘羹剩飯,接著記下了他想吃的晚飯,十分滿足地拎著飯盒晃悠走了。
顧菡送走賀許君,把腦袋轉(zhuǎn)向隔壁的小南,發(fā)現(xiàn)小南同學(xué)正用那雙像鹿一樣清澈的眼睛盯著他看,很是好奇的樣子。
他和小南只花了一個掛水的上午時間就成為了朋友。
至于為什么會這么快就成為朋友呢?
顧菡在心里和自己復(fù)盤了一下,覺得可能是因為他倆都對尤醫(yī)生有著并不相同但各自獨特的熱情,并因此產(chǎn)生了一種心心相惜。
小南對他和尤醫(yī)生之間朋友一樣的相處方式很好奇,所以打點滴的時候一直提問,顧菡本身又是個開朗健談的性格,一來二去,兩個人到吃午飯的時候已經(jīng)連對方最喜歡的動畫片是什么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現(xiàn)在被小南這么一盯,顧菡忽然有些慌張,他只好接著早上的話題和人家聊動畫片,順帶見縫插針安利:“《海賊王》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長篇動畫!你看了就懂了!”
十二歲的小南聽他這么說,流利地打開手機搜索,腦袋在手機屏幕和顧菡之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然后定下來對他眨眨眼睛:“顧哥哥,為什么我在網(wǎng)上看到《海賊王》動畫片的圖片是方方的啊?而且畫質(zhì)好模糊。這和我看的動畫片不一樣呀。”
被時代代溝沖擊到的顧菡噎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道:“咳咳,畢竟人家開始連載的時候你還沒出生,但故事劇情很棒的!而且里面還有一只會說話的貍貓……啊不,馴鹿!多可愛啊!”
由于超長篇民工漫《海賊王》年代氣息過于濃郁,顧菡只能用故事劇情和喬巴賣安利,希望小南能賞臉看進去。
小南云里霧里,皺著眉瀏覽網(wǎng)頁。
顧菡再接再厲,賣起推薦來滔滔不絕:“我當(dāng)年剛看海賊的時候啊,還不是很懂‘友情、努力、勝利!’這JUMP少年漫的三大要素,但隨著自己年紀(jì)慢慢變大也就能逐漸從生活里理解了。每次遇到困難,我就會想起這個讓人燃起熱血的故事,會想到路飛、索隆、娜美、山治、艾斯……他們是我成長路上很好的伙伴。你這個年紀(jì)呢,也正是需要注入熱血和我大《海賊王》魅力的時候!”
顧菡嫌自己這話太過空談沒感情,于是舉著沒受傷的那只右手,捏了個劍訣指向前方,用極富戲劇化的語氣道:“為了自己的目標(biāo)努力吧!和你的伙伴團結(jié)在一起奔向勝利吧!我們的人生一定要活得沒有遺憾才可以!”
小南躺著看他夸張的表演,抿嘴矜持一笑,然后抱著手機乖乖地看了兩集開篇,不再用聰慧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觀察他。
這就算是逃過一劫加賣安利成功了吧?
聽著熟悉的開端音樂,顧菡松了口氣,喜滋滋地轉(zhuǎn)身從包里拿出自己的電腦做新的EXCEL模版。這些報表的模版他下周一要交給按摩店經(jīng)理使用,雖然已經(jīng)是老板了,他還是更喜歡在力所能及的方面親力親為。
顧菡一邊點鼠標(biāo)一邊開小差想,現(xiàn)在的海賊已經(jīng)更新到了九百多集,如果不出意外,自己應(yīng)該會比尾田榮一郎老師壽命長一點,他一定要好好養(yǎng)生,希望能活著看到路飛成為海賊王,找到one piece的那天。
熱血漫畫和動畫的魅力是無窮大的。
努力地為目標(biāo)而前進,就是一種成功。
脊柱外科把大查房放在周五清早,牛主任七點十分到辦公室,發(fā)現(xiàn)自己的得意門生尤愈已經(jīng)坐在電腦前邊喝豆腐湯邊看病例了。
“今天這么早?”老牛把自己打包的小餛飩放在大長桌上,取下眼鏡就開吃。
“怕你抽問我組病例我答不上來,提前過來做功課。”尤愈抬了抬眼鏡,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電腦屏幕沒轉(zhuǎn)頭。
“你多去去門診多查查房還怕答不上來我的問題?”老牛一口吞了倆小餛飩,“有醋沒有,給我加點醋。”
尤愈不動如山:“去你自己辦公室找找,我記得前幾天有領(lǐng)導(dǎo)來檢查,蘇凌給塞到你第二個書柜下面的儲物層了。”
老牛眉頭一皺,表示對蘇凌這不靠譜的崽兒有些不滿,但還是老老實實去隔壁主任辦公室翻箱倒柜把醋瓶子給找了出來。
附二院第三穩(wěn)的外科手抓著醋瓶子心平氣和地往塑料碗里倒香醋,接著剛才的話題,語重心長道:“你看看你,一周四天窩在樓下做手術(shù),你合理嗎?我年輕時也沒像你這樣啊!技術(shù)雖然是靠實戰(zhàn)練出來的,但你不去多見見病人,又怎么擔(dān)當(dāng)仁心這倆字?病例還要靠臨時抱佛腳對著電腦背……”
老牛一旦絮叨起來就沒個完。
尤愈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直到他開始問:“你組里15床的應(yīng)小南,那個孩子現(xiàn)在恢復(fù)得怎么樣了?”
“你要聽我的判斷么?”
“廢話!你是他的主治,我不聽你的聽誰的?”
尤慰把豆腐湯一口氣喝完,平靜道:“天生的成骨不全加上脊柱側(cè)彎,十歲在港城一院手術(shù)效果不理想,我們上個月幫他重新放了鋼板和釘子。他媽媽說,小南做完上個手術(shù)的一年間經(jīng)常晚上睡覺驚醒,覺得自己心跳過快還喘不過氣來。這次術(shù)后雖然循環(huán)系統(tǒng)壓力小了些,但呼吸上一直沒有緩解多少……還有一點,老牛,我到現(xiàn)在都還在給他開止痛針。因為這小孩每次見到我都在咬著牙堆笑臉,額頭偶爾會一陣一陣冒虛汗,只有我離開了之后他才會小聲和媽媽說,好像有點痛。”
老牛聽著尤愈的話,吃小餛飩的速度變慢了,他沉默地用調(diào)羹一勺舀一個塞進嘴里,暫時忘記絮叨,眼神放空了很久。
港城的那次手術(shù),效果不是不理想,是接近失敗。
但所有從事臨床的醫(yī)者都知道,沒有任何一臺手術(shù)的成功率可以達(dá)到百分之百,就像這個世界上不會有DNA百分之百相同的兩個人存在一樣。
醫(yī)生的常態(tài)不是治愈,他們通常只能在提供自己所能達(dá)到的最有效的幫助。他們是凡人,不是可以打破生老病死的超自然物種。
老牛吃下最后一口早飯,平靜地問:“第二方案你有想法了么?”
“我原本打算今天找時間和你以及呼吸外的陳主任會診,但我還沒和小南家長說。”尤愈臉還貼在電腦屏幕上,他伸手把已經(jīng)喝干凈的外帶盒子扔到垃圾桶里,幽幽道:“老牛,我翻過小南所有的病程,如果他兩年前就來找我們,我敢保證第一次手術(shù)不會……”
“別說什么不會。你迄今為止沒做過失敗的手術(shù)沒錯,但你才行醫(yī)幾年?你這是幸運,不是真的本事。小小年紀(jì),別當(dāng)著知識和人命面前張狂,把你那吹破天的牛逼收收緊。”牛主任直接打斷了尤愈的話,“大查房結(jié)束我就去找老陳,我們先商量著修復(fù)的計劃,能不再動刀就別動了,小孩子才十二歲,已經(jīng)傾家蕩產(chǎn)挨了兩刀,這第三刀……我們得幫人家算著點。”
“嗯。”
電腦上密密麻麻寫著15床應(yīng)小南的病歷,在尤愈的眼里,這每一個字都是一滴血,一次痛,一段脊柱被鑿進骨釘?shù)穆曇簦男木o緊地被這字句攥在一起,難以剝離。
他忽然回憶起自己實習(xí)期在急診室,第一次搶救病人失敗的經(jīng)歷——他和小組其他三個同僚輪流實施心肺復(fù)蘇了三個小時,電除顫不知多少次,那個心梗的生命最終還是歸于一條平靜的線。
就是拉不回來。
哪怕他們幾個都因為高強度的CPR幾近脫力,也沒把人拉回來。
當(dāng)老師讓他們幾個停下,把人推給他的家人并對著他們宣布死亡的那一刻,尤愈感覺自己難過得都快要吐了。
他不是沒有親眼見過死亡,他媽媽就是在家里,在他們家剩下的這幾個半大不小的人面前斷下的最后一口氣。但媽媽的離開是意料之中,她甚至在最后那兩天平靜地料理著自己的后事,連她自己都接受了死亡的到來,更別提他們這些與她生命消逝不相干的其他人。
可那個被送到急診來的青年,三十歲,忽然心梗猝死,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完成,他的求生欲使他幾次掙扎回來,卻斗不過死神的蠻力……
就是拉不回來。
應(yīng)小南呢?小南才十二歲,他的眼睛那么靈動,他的腦袋那么聰明,在學(xué)校念書的時候是每年的全校第一,小南同學(xué)本來應(yīng)該好好地健康地長大啊。
大查房從七點四十五開始,以牛主任為首,尤愈、江祐兩個副高帶著蘇凌、梁哲等一眾住院醫(yī)、實習(xí)生浩浩蕩蕩地穿梭在各個病房之中。
尤愈心情不太好,臉一直木木的,蘇凌嫌棄他這樣會影響病人心情,于是勒令他帶上口罩不要用黑臉見人。
護理組從前往后,他們從后往前,雙方在各自的領(lǐng)域互不干擾,等會兒查房完兩方再一齊交班。
老牛先從江祐那組開始查,尤愈他們沒輪到,于是就綴在最后面,遠(yuǎn)距離圍觀。
其實牛主任組織這次大查房主要目的就是為了考以蘇凌和梁哲為代表的規(guī)培生,順帶考察一下尤愈和江祐這倆老油條對組員的用心程度。
附二院這地方,不僅和其他醫(yī)院一樣看資歷,還“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保傆行〇|西是你能從別人身上學(xué)到的。老牛特別喜歡給年輕人表現(xiàn)業(yè)務(wù)水平的機會,處理得好的人是大有可為、未來可期,處理不好就是公開處刑、投胎重來。
尤愈雖然呆在最后面,但該聽該看的一個不落。
江祐帶梁哲不可謂不上心,小梁這幾年在她手下進步非常快,今天頂著老牛那雙比X射線還要嚴(yán)厲的眼神也把每個病人細(xì)枝末節(jié)的情況都說得頭頭是道。
病歷是下功夫背過的,每一點都很精準(zhǔn)干練。
尤其讓尤愈覺得舒心的地方是小梁在對病人講病情的時候避免術(shù)語,深入淺出,治療方案和病程記錄也為了病人的隱私而精簡到最重點的地方,基本沒廢話。
老牛厚如瓶底的眼鏡片后面那雙小眼,明晃晃就寫著“滿意”倆字。
尤愈假裝翻看自己手里的病歷板,對著邊上光張嘴不出聲默背自己組病例的蘇凌耳語道:“讓你平時對自己松皮松那么寬泛,現(xiàn)在抱佛腳,小心佛踹你一腳。”
“閉嘴閉嘴,我忘了查房這茬了,昨天中午下了班我回家倒頭就睡,晚上十點多才想起來今天除了規(guī)培還要大查房。老板,你有心的話等會兒就幫幫我,我不要被老牛罵嗚嗚嗚嗚嗚,他真的,他罵人的時候真的太可怕了。”
蘇凌欲哭無淚。
尤愈含笑看著前天晚上還揚言要青出于藍(lán)把前浪拍死在沙灘上,并剁下他的豬蹄烤著吃的蘇凌,十分沒有良心且雍容道:“半年早飯,每天不低于十塊錢,還得有湯有水的那種。”
“哥,我一個月工資一千五,連報稅點的一半都不到……”
尤愈隔著鏡片對蘇凌笑而不語。
不想被佛一腳踹飛的蘇凌看了看自家老板那趁火打劫的糟心眼神,又看了看同期的梁哲滔滔不絕的自信樣子,最終還是咬咬牙答應(yīng)下了尤豬蹄這不平等合約:“行行行,半年就半年。”
天天給你買十塊錢小餛飩加辣加醋加蔥和香菜讓你吃到腸胃炎,哼!
“成交。”
尤愈和蘇凌趁著A4大的病歷板的掩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握了握爪子,達(dá)成了一次喜聞樂見的線下PY交易。
老牛查房嚴(yán)格歸嚴(yán)格,但還是以小組為首單位,只要有人能答的上來,以他和顏悅色寬以待人的性格,實際上不會太過計較究竟是誰在主導(dǎo)。
尤愈雖然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手術(shù)日狂熱愛好者,但他對自己組里的病人也沒有老牛想象得那么陌生,再加上他過目不忘的天賦,早起半小時過來看病例,已經(jīng)足夠應(yīng)對。
查房什么的,對他來說不過小意思。
大部隊前進到了尤愈他們小組,以尤愈為主導(dǎo),流利地對付著老牛,蘇凌則在自己有把握的情況下,主動挑幾個自己熟悉的病例講。他們一唱一和配合默契,老牛的臉色倒還勉強平靜。
直到走進15、16病房。
小南先看到雄赳赳走在開頭的尤愈,開心地笑道:“尤愈醫(yī)生哥哥!”
一天沒見到尤醫(yī)生的顧菡也立刻打起精神,燦爛得如同一朵向日葵。
“牛醫(yī)生爺……叔叔!”
后面跟進來的老牛哽了哽,心道:……差點兒被你一聲稱呼差了兩輩啊小南同學(xué)!你看看清楚啊!我也沒老成那樣!
查應(yīng)小南還是蘇凌和尤愈唱雙簧,但到了顧菡那兒,蘇凌就如同八卦之神附體一樣滔滔不絕,一邊雞賊地笑一邊講病程,聽得缺席昨日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老牛一頭霧水。
尤愈半句話都插不上,就平靜地看著蘇凌裝幺蛾子,并思考著什么時候能把話題找補回來。
老牛被蘇凌這擠眉弄眼的樣子惹得有些發(fā)毛,忍不住心道:蘇凌這什么毛病?跟著尤愈這小子當(dāng)牛做馬,飽一頓饑一頓,終于強壓之下被逼瘋了?
他直覺不對,從病歷車?yán)锍槌?6床的病歷,結(jié)合蘇凌愉快的語氣,不動神色地打量了下眼前這位正坐在病床上,左手制動在身前的顧菡。
老牛翻病歷翻得神情專注,只捕捉蘇凌花里胡哨一堆馬虎眼里的重點:“……左尺骨干部骨裂……已經(jīng)請李主任下來會診過了……急診送來的……尤慰經(jīng)手的病人……錢小廖開到脊柱外的……當(dāng)晚是尤愈把人帶進來的……”
線索串成了一串,老牛頓悟了。
敢如此明目張膽浪費醫(yī)療資源,尤愈你長本事了?
一向?qū)ν馊逖诺呐V魅未丝屉p眼仿佛兩柄淬上冷厲寒光的匕首,打算隔著空氣一刀一刀把尤愈凌遲。
他對下屬一向?qū)捜荩退闶怯扔吞K凌這種性格自由散漫到有點夸張的,他也當(dāng)是年輕人的個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他們造作。
但尤愈這知錯犯錯的是原則問題,牛主任最討厭把私心帶到醫(yī)療體系里來搞鬼的人。
尤愈被他看一眼就明白老牛在生什么氣,只能無奈地含冤嘆氣,并且開始反思自己的名聲是怎么一步一步墮落到今天這地步的,竟然連他相處十多年的老師都不信任他的人品。
“等會兒交完班,你到我辦公室來。”老牛合上病例送回小鐵車?yán)铮韲悼诙轮豢跉猓裁磩e的都沒說,只是拍拍尤愈的肩膀,轉(zhuǎn)頭走了出去。
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怪異的氛圍,但沒人說得上來具體是什么。
江祐的視線在A組和老牛之間逡巡,然后就像無數(shù)次看熱鬧一樣對他挑挑眉,尤愈翻了個白眼回應(yīng)她,接著對蘇凌矜持地豎了個中指,跟在老牛身后走了。
這下臉臭的不止尤愈一個人,老牛也戴上了口罩。
醫(yī)護日常交班在護士辦公室,因為大交班的緣故,今天人員過于充沛,屋子里的人個個沿著墻站,擠成了個圍著篝火的長方形。
牛主任和尤愈相對而立,雙臂抱胸,蒙面垂目,像兩尊門神。
所有人閱讀空氣,屏息交班時心里都在想:今天怕不是門神們要打架。
“你給我說說你的思路。”
尤愈剛關(guān)上門,老牛劈頭蓋臉就問他要說法。
“明早掛完水,我就讓他出院了。”
尤愈試圖提出解決方案。
老牛聲音陡然拔高:“我問你為什么要收這人,你回答我什么?”
“你小心血壓哦,”尤愈坐到沙發(fā)上,從容認(rèn)錯,“我的確徇私了,不否認(rèn)。但也是事出突然,我只想得出這下策,我做不到把他放在一邊不管。職業(yè)病嘛,你看到一正常的活蹦亂跳的人在你面前受苦,你心里總有點堵,總要幫著做點什么的。”
老牛比老李頭好的一點就是他絕對不死纏爛打,得到個真心實意的回答就基本能安撫住。
“下個月獎金扣一千給科基金。”
“沒意見,您隨意。”尤愈輕松道。
但他低估了老牛的敏銳以及人類天性里存在的八卦。
“他是你什么人?”
“不是什么人,就一個朋友。”
“我看著怎么不像?”
“……我說老牛,你別和樓上老李頭一樣,看我和看種馬一樣好嗎?我在你心里真的畜生到要和患者搞關(guān)系的地步了么?”
“主要是你太平時太那什么了,日常操行分幾乎為負(fù)的人,很難讓人相信啊。”
尤愈無語望天,“天天盼著我在醫(yī)院公開出柜,到底是你們瘋了還是我瘋了?我私底下在遠(yuǎn)離職場的地方找點微薄的樂子還要被挑三揀四么?”
氣氛瞬間沉默。
老牛貌似也終于意識到自己這瓜吃得不合時宜,嘆息一聲后說:“小孩兒,沒人怪過你,你一直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