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天花板的四角是蜿蜒纏繞的青藤紋路,恰恰是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淺綠色給這間沉悶的臥室?guī)砹艘稽c生機。
李穗躺在床鋪上扭過頭,看向頓在門口的背影。她不知道蘇譽會有什么樣的反應(yīng),她猜不出他會怎樣的回應(yīng),所以她想看看。
沉默了很久,久到時間的沙漏都統(tǒng)統(tǒng)漏光了,那一抹沒有動靜的背影終于動了動,卻沒有什么情緒地說了一句話,就兩個字:“打掉。”
李穗的眉心微微地顫了顫,然后嘴角有了點自嘲的笑,她難道還以為他會有其他什么反應(yīng)么,這樣的回應(yīng)是她應(yīng)該預(yù)料到的,她李穗和其他的女人沒什么不同,甚至她在他心里低賤的地位還不如別人。
“你沒吃藥?”蘇譽有點疑惑地問,像是懷疑。
“我窮得買不起……”她回道,像是半開玩笑地說。
蘇譽斂起眉,滿臉厭惡的神情表現(xiàn)得太明顯了,就像是看見了滿滿一缸的泔水一樣,他神情明顯到連李穗也覺得自己很惡心了,可是她吐不出來。李穗半坐起身披上浴衣,然后盯著蘇譽英俊的臉龐看,這么出眾容貌的人,也只有自己能讓他露出如此不協(xié)調(diào)的神情了,這不得不說明她自己在某方面還是挺有天分的。
蘇譽的手隨即狠狠地扣上了她的脖頸,冰涼的溫度讓她幾乎呼吸不到氧氣。
“咳咳……咳……”她倔強地一笑,擠出幾個字,說:“是……騙你的……”
李穗的話音剛落,蘇譽倒是怔了,隨即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后,蘇譽的眉斂得更深了,他握緊拳頭上的緊繃骨節(jié)表達了他此刻的憤怒,“行!你好樣的,李穗!”
這句話幾乎是在他牙縫里蹦出的,蘇譽重重地甩上門消失了。
甩門的吃重聲音在李穗的耳邊回響,就像是敲擊鼓面時繃繃的回響聲,李穗呆在床上望著緊閉的房門傻了,她有些后悔了,這個玩笑似乎不應(yīng)該開。
她剛才無非是想嚇一下蘇譽,也想偷偷地看一下蘇譽對她的態(tài)度,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證實她自作自受了,她對于蘇譽來說除了恨以外,半毛錢都不值。
李穗嘆了一口氣,下了地,她掀開窗簾看向外,這個夜晚更加深了,可她卻不知道何時才能熬到黎明。
漆黑的外面世界,玻璃上映出的只有她自己。
……
一整個晚上李穗睡得并不好,第二天她起身下樓后蘇譽早就離開了別墅。
李穗不知道下面該做些什么,于是在蘇媽給她盛了早飯后,她便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飯廳里進食,而就在她早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別墅里進來了兩個人,穿白大褂的。
“蘇媽,他們是……?”李穗有點納悶地放下碗筷。
“小姐,這兩位醫(yī)生是少爺吩咐過來給小姐檢查身體的。”蘇媽回道。
李穗心里愣了一下,“我?”
“是。”
李穗的眉目間微蹙,她明白了,肯定是昨晚她跟蘇譽開得玩笑大了才引得蘇譽不放心了,所以他才找來私人醫(yī)生給她檢查的。
檢查她有沒有懷孕。
李穗笑了一下繼續(xù)喝她的粥,早知道會這么大費周章,她就該換個玩笑開的。
“好的,等我吃完早飯就檢查。”她對蘇媽報以微笑,說。
蘇媽沒說什么,又端上來幾份點心給她。
一頓水足飯飽的早餐之后,李穗很配合兩位醫(yī)生的要求,認認真真地做了檢查。
“怎么樣?沒事吧。”她用一副認定結(jié)果的模樣問道,蘇媽站在李穗的旁邊也在等待醫(yī)生的答復(fù)。
兩位醫(yī)生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位恭敬地說道:“這位小姐,據(jù)檢察的結(jié)果來看,你確實懷孕了,四個星期左右。”
這一句話像是一顆手榴彈扔進了李穗的腦袋里,炸碎了一片堡壘,她的心‘咯噔’了一聲,有什么東西穿過她的腦海,可是速度太快,她沒反應(yīng)過來。
“什么?……你說……什么?”她望著面前的人,傻傻地問,無力地問。
蘇媽心中明了,她上前扶了一下李穗,“小姐……”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李穗覺得很可笑,“我知道了,一定是蘇譽讓你們這么騙我的吧,因為我昨晚開了不該開的玩笑,所以……”
“小姐,你看這里,雖然還幾乎沒成型,但是他會慢慢長大的……”醫(yī)生指著圖片里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一個點對李穗說。
李穗張著嘴,驚恐地盯著醫(yī)生手指的方向,“怎么可能?不可能!我要是懷孕我自己不可能不知道,而且生理期上個月才……”
話說到這里,李穗頓住了,生理期確實是上個月來過的,不過那是月初,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下旬了。
“不對不對……讓我想想……”她一只手捂著嘴一只手撫在額上一點一點的回想,如果說她真懷孕了,那么就只是那次在酒店里她屈辱地被奪走一切的那晚,而那晚是她生理期剛結(jié)束的第二天。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那樣的情況下懷孕?
她不知道該說是巧合,還該說是老天在捉弄她,這么低幾率的事情,怎么會怎么會就發(fā)生了?
彩票都中不了的她,怎么會怎么會就發(fā)生了……
李穗踉蹌地坐回到位置上,一語成讖是不是講得就是她這種情況?
這個世界上隨時隨地有各種各樣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可是她絕對無法相信此時此刻在她的身體中,在她的小腹里,那個小小的地方竟然有顆生命的種子在緩緩地呼吸。
一呼一吸,一吸一呼,像是花瓣綻放的旋律。
她的呼吸好像被奪走了,李穗低下頭看向自己平坦的腹部,這是真的么?
蘇媽瞧了醫(yī)生一眼后拍了拍李穗的肩,“小姐,我們現(xiàn)在去趟醫(yī)院吧。”
李穗一怔,像是抓住了救命草一般緊緊地攥住了蘇媽的手臂,“對,對,去醫(yī)院,他們檢查的未必是正確的,蘇媽,我們?nèi)メt(yī)院檢查……去醫(yī)院……”
蘇媽開口剛想說點什么,但見了李穗此番慌張的神情和話語,她終是沒有說出口,只道:“嗯,先去醫(yī)院看看。”
……
去醫(yī)院的一路上,坐在車里的李穗一直都緊握雙手,她看向車外的神情嚴肅,仿佛是要上沙場的戰(zhàn)士,只可惜古來征戰(zhàn)又有幾人能回。
這一次李穗來到醫(yī)院不是為了看童童,而是為了她自己。
她隨著蘇媽下了車,后面跟著一同過來的還有兩個穿著西裝的人,李穗不知道他們是誰,她也管不了他們是誰,反正對她來說都是空氣。
昏昏噩噩地跟在蘇媽后面進了醫(yī)院,她的腦海里一片空白,從媽媽去世之后,她的一顆心全部都拴在了童童的身上,她一直都很努力,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目的,所以不過多辛苦多艱難多不容易,她都沒有迷茫過。
可這一次,她迷失了自己。
“……李穗?……”
忽然出現(xiàn)的熟悉聲音讓她恢復(fù)了點神智,李穗和蘇媽同時轉(zhuǎn)過頭看去,一身白衣的葉桓從外面走進來,今天早上的陽光很溫暖地落在葉桓的身上,很舒服的樣子,他手上還拎著沒吃的早點。
“來看童童的?”他一邊走近李穗一邊笑著問,卻突然發(fā)現(xiàn)了李穗旁邊的蘇媽,葉桓的目光里頓時出現(xiàn)了點詢問的意思。
李穗的臉色不太好,她定定地看著葉桓走來卻沒回答。
“小姐,這邊去檢查……”蘇媽低聲催促了李穗一聲,這聲音雖然小,但也足夠葉桓聽見了。
葉桓瞥向蘇媽所指的方向,他是這個醫(yī)院里的醫(yī)生,不可能不知道這個方向是去向哪個科的,他驚了一下,“怎么了,李穗?發(fā)生什么事了?”
李穗抿唇,仿佛很痛苦地搖了搖頭,隨后她朝里面走去。
“你是誰?李穗她怎么了?”葉桓沒聽見李穗的回復(fù),立即看向蘇媽問。
蘇媽剛抬起的腳步停下了,她看了一眼年輕人,說:“我只是一個老媽子……”
雖然看得出來葉桓關(guān)切的神情,也大概知道他和李穗是認識的,只是不該多說的話,蘇媽是一個字也不會亂說的。
就在葉桓剛想跟過去的時候,兩個穿黑色西裝的人突然出現(xiàn)攔下了他,葉桓對眼前的情況怔了一下,能有這種情況發(fā)生在這家醫(yī)院的,也就是說這些人是……
他勾在手上的早飯再也不可能吃下了。
……
一番檢查完畢之后,李穗忐忑地等待接下來的宣判,因為緊張到不行,她的耳膜里滿滿的都是心跳的撲通回蕩聲。
像是石塊丟進池塘里的聲音,而每一聲響后都是要沉入池底重新歸入死寂的。
可惜,煎熬的最終結(jié)果是審判還是繼續(xù)維持原判。
“怎么會這樣……”她咬著自己的唇,艱難地接受她聽見的每一個字的信息,仿佛一字一句里都蘊含著深奧的哲理,太難理解了。
“小姐,既然來醫(yī)院了,就順便……”
蘇媽的這句話讓李穗醍醐灌頂,其實蘇媽一開始說來醫(yī)院并不是指讓她重新檢查,而是讓她結(jié)束這件事。
這個生命不能存活,措不及手地到來,徹徹底底地扼殺。
她對蘇譽并沒有感情,這樣意外的事情是她疏忽了,可這四個星期來跟她如影隨形的原來還有一個生命,明明是那么短暫的時間,她忽然覺得好長好長了。
有多長呢?
好像除了童童以外,她又多了一個親人,多了一個歸屬。
“小姐,蘇媽去安排一下,待會就……”
“不。”李穗決絕地吐出了一個字,坐著的她抬起頭看向蘇媽,眼眸里無悲無喜卻很堅定,“我要他。”
蘇媽頓住了,她慈祥面容上露出了震驚,“這不可以的……小姐,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應(yīng)該懂的,孩子必須要……”
李穗站起身,朝診室外走去,她完全不去在意蘇媽說的話。
門外的人攔下了她的去路。
“讓開!”她朝守在攔住她的人厲聲說道,李穗終于知道跟來的這兩人是起什么作用的了,如果她不配合,他們會用強的。
“小姐,你不要怪我們?nèi)魏稳耍@是必須的事。”蘇媽在身后對李穗說,無奈卻也無可奈何,這就是這些女子選擇這條道路的必然結(jié)果,情婦是不能違反規(guī)則的。
李穗驚恐地轉(zhuǎn)身看向蘇媽,這個要殺掉她的小生命的兇手,“放我走!”
“還不快請李小姐配合?”
兩個保鏢隨即上來要鉗住李穗,李穗懼怕地瞪著眼看向走近了的西裝人,她一只手扶在自己的腹部上,漸漸地后退,然后掙扎,瘋了一樣地掙扎,就跟她想要這個孩子一樣地瘋了。
她是瘋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她又要看著她的親人離她而去了。
為什么老天總要這么對她?她究竟是做錯了什么?為什么……
“不要……不要這么對我……為什么……我求求你……”她跪倒在地上哭得好悲傷,好悲傷,長發(fā)從她傾側(cè)的前身散在地面上,像是一個垂死掙扎的人,明明就該死了,可還是不甘心地死撐著最后一口氣。
“李穗?!”葉桓從門外沖進來,兩個保鏢見狀立即松了李穗而去阻止葉桓,“你們這些人要做什么?這里是醫(yī)院不是亂來的地方!”
“小姐,你這是何苦呢?”蘇媽不忍心地看著李穗,她不明白這個女子在堅持些什么,是想要用這個孩子得到更多的財富還是地位么。
淚水讓她的長發(fā)貼在了臉頰上,李穗一把抓住蘇媽,乞求又絕望地說:“我要見蘇譽……我要見他……這是他的孩子,即便一定要打掉,我也要他親口對我說!”
即便他已經(jīng)跟她說過了一遍,李穗還是想再聽一次,他一定要他親口對她說,她想,她至少要讓他成為殺害這個生命的直接兇手,這樣,他才會記住一輩子。
這個孩子終究還是比不上她的童童,再也比不上的。
而門外的葉桓徹底安靜了,他需要消化一下,他剛才所聽見的事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