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諷刺
道華聽到后終于放下心來,他說道:
“多,多謝道君!”
道華驚喜交加地連連磕頭,“多謝仙子!多謝道君恕小人之罪!”
道華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免受刑罰,道君的手段有多殘忍,魔門內(nèi)誰人不知,他說出去的話,也從沒有更改的時候。這個能讓道君破例的女子,到底是誰?
“你不必謝我。”代樂樂不由在心里嘆了口氣,自己真是豬油蒙了心,干嘛拿一個孩子出氣,她不想讓道華繼續(xù)待在這里,誰知道謝聿之還會做出什么,“你下去吧。”道華卻不敢動,只是頭也不抬地跪在地上,代樂樂便又明白了,心里對謝聿之的憎惡隨之更甚,她心里不由的有點(diǎn)生氣了,“你快吩咐他,讓他下去吧。”她只好冷冷地對謝聿之說。
謝聿之卻好似沒有被她的態(tài)度傷到,大手摟住懷中女子嬌小的身軀,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她的長發(fā):“樂樂,你關(guān)心他,勝過關(guān)心我。”
他似乎是在開玩笑,話音里還帶著低低的笑意。
代樂樂幾乎要沖口而出—“我干嘛要關(guān)心你,盼著你去死才是正理”,但她不想惹怒謝聿之,倒不是害怕,而是免得道華再受牽連。
她推開謝聿之的手,側(cè)過身子,一點(diǎn)也不想再跟這個魔頭糾纏:“我累了。”
謝聿之的手頓了頓,從善如流地放開她:“既然如此,你好好休息。”他低下頭,趁著代樂樂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在她額頭吻了吻,又一次為她掖好被腳,才帶著道華離開了。
屋外是燦爛的陽光,守在洞府外的童子一見謝聿之出來,立刻將洞府的禁制重新封上。道華跟在謝聿之身后不敢說話,就看到走在前面的男人突然停了下來:“道清,”謝聿之吩咐守門的童子,“帶道華去刑殿。”
道華雙腿一軟,當(dāng)即跪倒在地:“道君,您……您說過饒了小人的,”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劫后余生的喜悅在這句輕飄飄的話面前被徹底粉碎,“求求您,求求您不要挖我的眼睛!”
“我當(dāng)然不是要挖你的眼睛,”謝聿之笑了笑,“一開始你看了她,所以眼睛不能留。之后,她竟然為你求情,”男人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神情,那微勾的嘴角卻好像帶著如惡魔般的冷酷,“那你就必須得死了。”
“不,不要!道君恕罪!求您!求您不要?dú)⑽遥 ?br/>
讓人心煩的求饒聲漸漸遠(yuǎn)去,謝聿之回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身后緊緊關(guān)閉的洞府。她可以為無關(guān)緊要的人求情,卻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意給自己。
“呵……”謝聿之低低地笑了起來,沒關(guān)系,這些都沒關(guān)系。只要她在這里,只要她屬于自己,縱使是憎惡又何妨,和她在一起,就連被她冷冷推開,自己也是高興的。
“我絕不會放開你的……”低沉的呢喃聲好似囈語,春光明媚中,玄色長袍的男人如同幽靈,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絕不會……絕不會放開你。他似乎真的鐵了心要讓代樂樂有孩子,只是修士修道,實(shí)則是逆天改命之事,因而修為越高的修士,越是很難誕育后代。
代樂樂一開始還有些擔(dān)心,后來見謝聿之努力了這么久,自己的肚子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也就冷眼看著他,任他去了。
她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沖破禁制上,謝聿之的修為比代樂樂要高出許多,他為了囚禁代樂樂,在代樂樂的紫府里布下了極為厲害的禁制,雖然有滄瀾派的高妙道法,代樂樂暗自修煉了半月有余,也只是視覺有了一點(diǎn)點(diǎn)恢復(fù)。
這件事謝聿之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依舊以為代樂樂什么都看不見,殊不知代樂樂已經(jīng)能模模糊糊看到他的身形輪廓了。謝聿之不在的時候,代樂樂就在這座洞府里慢慢摸索,研究逃跑時的路線。
謝聿之對她幾乎是百依百順的,洞府里布置得富麗堂皇,還有各種代樂樂任性時要的奇珍異寶。除了放代樂樂離開,代樂樂的任何要求他都會答應(yīng),而他越是這樣,代樂樂就越是不屑。
她從來不給謝聿之好臉色看,脾氣上來了就指著謝聿之的鼻子要他滾,但謝聿之毫不在意,即便是代樂樂生氣的時候,抬腳就踢在了他的臉上,他也只是抓住代樂樂的腳,放在掌心溫柔摩挲。
“你很可憐道華,就因?yàn)槲覛⒘怂俊彼χ鴨柕馈?br/>
發(fā)現(xiàn)自那天之后道華就沒有來服侍自己了,代樂樂便意識到了不對。謝聿之沒有任何隱瞞,聽到代樂樂問他道華去哪里了,他輕描淡寫地回答:“他被我殺了。”
“你明明,”怒氣在一瞬間涌了上來,代樂樂強(qiáng)行抑制住想給謝聿之一巴掌的沖動,“你明明說過不會追究他的。”
“是的,我答應(yīng)過你。”謝聿之又說道:“但是我嫉妒他,憑什么你肯為他求情,卻連一個正眼都不給我。”
代樂樂聽到后氣憤地說道:“想要我給你正眼?”她冷笑著劈手抓起手邊的茶盞,毫不猶豫地朝謝聿之砸了過去,“做你的白日夢去吧!”
砰咚一聲,茶盞落在謝聿之的頭上,當(dāng)即碎成了幾瓣。謝聿之不閃不避,任由額頭的鮮血順著側(cè)臉流淌,“你總是這么不乖,樂樂……”
代樂樂差點(diǎn)被他氣笑,這個瘋子,她頭一次心平氣和地問道:“謝聿之,你到底想怎么樣?你自己心里清楚吧,這么做,我是絕不可能愛上你的。”
“沒關(guān)系,”謝聿之停下親吻的動作,他低著頭,黑色的眼瞳一瞬間黯淡了下來,但又似乎只是錯覺,“沒關(guān)系……”他又重復(fù)了一遍,好像是在說服自己,“你愛我也好,恨我也好,只要你屬于我……只要我能夠抱你,”他說著,更緊地?fù)ё×舜鷺窐罚爸灰悴浑x開我,怎樣我都無所謂。”
代樂樂竟在那一剎那感覺到心臟微微一抽,下一刻她就清醒了過來,謝聿之說的再好聽,再深情又有什么用,不顧她的意愿強(qiáng)行囚禁她,這樣的愛,也不過是謝聿之一個人的自我感動罷了。
代樂樂沒有想到,她竟然真的離開了這個困縛著她的鬼地方。謝聿之盡然帶她出去了。
當(dāng)然,也沒有人敢直視謝聿之。一路上,所有遇到他的天衍教修士無一例外都低垂著頭,不僅不敢窺看,連異樣的神色都不敢露出來。所以,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蕩天魔君懷中的那個女子是天衍教的死對頭,魔門中人人欲除之后快的明玨道君。
好像……代樂樂的視覺在慢慢恢復(fù),雖然還是看不清楚,但好像……那模糊的五官輪廓,并不像是謝聿之。
“九哥,摘到了嗎?”少女站在樹下,仰著小臉看樹上正在摘花的少年。滿樹的輕粉蕊白如同天邊的云朵,少年穿著一領(lǐng)青衫的身形掩映其中,她看得并不分明。
“唔,”少年伸長手去夠樹梢,那枝最頂上的細(xì)枝生著層層堆疊的花兒,那花開得又熱烈又濃艷,這是暮春將盡時最后的盛放,仿佛要將生命中僅剩的光華綻放出來。少年正是抽條的年紀(jì),身形瘦削、長手長腳,他輕輕一勾,便將那樹枝勾了下來,說道:“給你,樂樂。”
“呀……”少女驚喜接過樹枝,滿枝的馥郁芬芳幾乎將她的小臉都淹沒了。
“好看嗎?”少年利落地從樹上跳下來,他額上沁著汗,將那張平日里總是板著的臉也襯得柔和了起來。
“好看!”少年的眼中,那個眉眼彎彎的少女快活地笑了起來,她伸出手,輕柔地為他抹去額上的汗水,“大傻瓜。”
“我才不是大傻瓜。”少年忍不住嘀咕。
少女深深地嗅聞著懷中的花枝:“你就是大傻瓜,街西的小乙哥不過是見他們家的花開的好看,才折了幾枝送我,偏你還東想西想,”她雖然說著責(zé)怪的話,語氣卻沒有絲毫嗔怪,“好啦,你摘的花比小乙哥的好看,這樣可行了吧。”
“不是比他摘的花好看,是比所有人摘的都好看。”
聽了這孩子氣的話,少女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她眉眼飛揚(yáng),笑著捶了捶少年的胸膛,“你啊你啊……”那快活的笑聲隨著風(fēng)兒飄出了這座小小的院落,飄到了少年的心里。
再美的花兒,也及不上你好看啊。
代樂樂睜開眼睛,她的視覺還沒有徹底恢復(fù),只朦朦朧朧地看到穹頂上紋著星辰云靄的紋路,夢到謝琰了啊……
雖然代樂樂一直沒有放棄找到謝琰的希望,但她其實(shí)已經(jīng)很久沒有夢到過謝琰了。清醒的時候不愿回憶那個人,睡著的時候,大腦也會刻意去回避那些記憶。她曾經(jīng)想,或許這一輩子,謝琰都只能活在她的過去里了吧。
那時候代樂樂還只有十五歲,天之驕子、名門出身,父母、師父、師兄,所有人都寵著她讓著她。她幾乎從沒有嘗過失敗的滋味,偏偏在衡南城遇到了那個教她心折的人。
那個成天板著臉的大笨蛋有什么好的,驕傲的小姑娘總在心里想,修為沒有自己高,天賦沒有自己好,父母只是衡南城的普通修士,長得倒是挺好看,但還是沒有師兄俊俏。但她就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天天追在那個大笨蛋的屁股后頭,上趕著去貼他的冷臉。可惡!少女忿忿地跺了跺腳,既然他不理自己,那自己也不理他了!可是頭一天剛發(fā)了誓,第二天她就又忘了自己說過的狠話,樂顛顛地去敲那個笨蛋的家門。
現(xiàn)在想來,那時候的天真無憂,怕是再也不會有了吧。兩個年輕人因?yàn)闄C(jī)緣巧合相遇,少年寡言靦腆,少女熱情活潑,他們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卻像魚和水一般相互吸引。
代樂樂還記得謝琰表白的那一天,天上下著瓢潑大雨,整座衡南城都陰沉沉的。他們兩人踩著水躲到屋檐底下,相互一看,都發(fā)現(xiàn)對方被淋成了落湯雞。
“九哥,你身上都濕透啦。”少女皺了皺鼻子,“唔,看起來丑丑的。”
聽了這句話,謝琰的眼里便泛起了笑意,他看著代樂樂,大概是天色的原因,那張本就白皙小巧的臉兒看起來愈發(fā)精致,頰上暈著輕緋,仿佛白瓷盤上開出的睡蓮,透著活潑的可愛。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心頭一熱,便將一直壓著話說了出來:“樂樂,我喜歡你。”
他說,樂樂,我喜歡你。即便是過了五百多年,在代樂樂心里,那也是她聽過的最教人柔軟的一句話。
那時候她是怎樣回應(yīng)的?她笑著瞪了謝琰一眼:“早知道你喜歡我啦,呆子。”
“咳……”謝琰咳了咳,“那,那你喜不喜歡我?”雖然他表現(xiàn)出一副鎮(zhèn)定的樣子,但代樂樂看到他的耳朵已經(jīng)紅透了。
“你猜。”少女促狹地朝他擠了擠眼睛,沒等謝琰回答,便笑著跑掉了。
當(dāng)然喜歡啊,一直一直,五百年過去了,都喜歡著你。
微微的輕響過后,有人走了進(jìn)來。代樂樂坐在窗邊的軟榻上,嬌軀裹在寬大的道袍里,長發(fā)披散下來,如同一個精致脆弱的瓷娃娃。她聞聲轉(zhuǎn)過頭,那雙失去了視覺的眼睛沒有焦距地看著來人。
“九哥,”她輕聲喚著謝琰的小名,“你是九哥嗎?”
來人沒有說話,代樂樂知道,他也不會回答的。既然他選擇隱瞞身份,又怎么會回答自己的問題。難怪啊,難怪自己看到謝聿之,總是會想到謝琰。他用術(shù)法改變了容貌,卻無法改變他帶給代樂樂的感覺。
代樂樂從來沒有朝這個方向想過,雖然她覺得謝聿之的聲音很熟悉,但又怎么可能會想到,那個自己尋覓了五百多年的人,竟然就在她眼前。只不過,他變成了一個心狠手辣瘋狂偏執(zhí)的大魔頭,變成了她立誓要斬滅的敵人。
多么可笑啊,她對天衍教的刻骨之恨,皆來源于謝琰的悲慘遭遇。
今朝重逢,她要為之復(fù)仇的人,卻是她的復(fù)仇對象。這么多年的怨憤,這么多年的堅持,如今看來,真是莫大的諷刺。
“你知道的吧,”代樂樂輕聲說,“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知道我為什么立誓要蕩平天衍教,怎么可能會不知道呢……”她竟然笑了起來,“整個修真界誰人不知,滄瀾派的明玨道君是個可憐的瘋女人,找了一個早已身亡的人五百多年,人人都說你死了,”她感覺眼睛里好像有什么要流了出來,只能拼命咬緊酸痛的牙關(guān),“我不信……我怎么都不肯相信,事實(shí)證明,我是對的……”她曾經(jīng)以為,自己這一輩子的眼淚已經(jīng)在得知衡南城覆滅的那一天流光了,但是終于有淚水滴了下來,“你知道嗎,”她扯起嘴角,竭力想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么狼狽,“我竟然希望……我是錯的。”
大手伸過來,輕輕地捂住代樂樂的眼睛,也拭去了她眼角的淚水。待到拿開時,她的視覺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
謝琰站在代樂樂面前,幾百年的匆匆歲月,他早已從當(dāng)初那個瘦削的少年長成了高大挺拔的男人,天衍教只有掌門才能身著的江牙海紋玄色道袍穿在他身上,襯得他愈發(fā)冷峻。他真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曾經(jīng)的靦腆內(nèi)向全然消失,面對著代樂樂的,是一個人人畏懼的魔門大能,也只有眉眼還是過去那般模樣。雖然五官間屬于少年人的青澀已經(jīng)不在,但之前代樂樂還是僅憑模糊的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
“九哥……”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撫摸謝琰右側(cè)臉上那一道長長的傷疤。
傷疤從鬢角開始,一直延伸到了謝琰的下頜。謝琰并沒有要遮掩的意思,而是任由這猙獰的印記袒露出來,扎刺得代樂樂眼角發(fā)痛—謝琰已經(jīng)是肉身脫凡的化神道君了,經(jīng)過脫胎換骨后還能留下的傷疤,只可能是直接傷害神魂的。直接作用于神魂的攻擊,又該有多痛。
最終,代樂樂的手落在了謝琰的側(cè)臉上,但不是撫摸,而是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幾乎將謝琰的頭打得側(cè)了過去,代樂樂的手還停在半空,她目光冰冷地看著謝琰,謝琰卻低著頭,并沒有回視她。
“怎么,不敢看我?”代樂樂冷笑了起來,“原來你也知道你的行為有多無賴可恨,覺得愧對我?還是后悔了?”
代樂樂從來沒有朝這個方向想過,雖然她覺得謝聿之的聲音很熟悉,但又怎么可能會想到,那個自己尋覓了五百多年的人,竟然就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