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番外四
【番外惜策】</br> 后來林惜憶起,她最早遇見蕭策是在七歲。</br> 當(dāng)時她要哭,蕭策硬塞給她一個栗子糖。林惜忘了在林家的很多事,卻唯獨記得——</br> 那日黃昏,日落西山,有個哥哥坐在臺階上和她說:“哥哥給糖吃,不哭啦!”</br> 當(dāng)時的林惜甚至不知道他是誰,竟真聽話的不哭,那是她童年難得美好的回憶。</br> 林惜回憶往昔,蕭策和她十指緊扣,并不說話。</br> 與林惜不同,蕭策記住的…卻是兒時霞光落下,她靠著他清淺的呼吸,以及至今溫柔歲月的恬靜面孔。</br> (1.初遇)</br> 蕭家?guī)状霾粊硪粋€女娃,到了蕭策這輩,無論旁支嫡系清一色男丁,蕭策是幼子,卻極喜歡當(dāng)哥哥,蕭家并無他的用武之地。</br> 崔顯心與蕭家有親,難產(chǎn)亡故蕭家前去吊唁。</br> 出門前蕭將軍拉著他的手,“兒啊!”</br> 蕭策渾身雞皮疙瘩,一個抖擻道:“作甚?”</br> 蕭將軍望著他囑咐:“林家不比家里,有兩個漂亮的女娃娃,你要是再爬高踩低欺負(fù)人,是會嚇到妹妹的。”</br> “可千萬記得,到時候給爹老實些,啊!”</br> 蕭策本來懨懨的,覺的給人吊唁無聊的緊,聞言頓時眼睛一亮。</br> “爹——”</br> 一聲久違的、親昵的爹喊的蕭將軍一個激靈,心想:這小子要作妖。</br> 蕭策卻笑瞇瞇的拍拍老將軍的胸,儼然一副哥倆好的痛快樣。</br> “您老放心,兒子是誰?最老實不過的人,我一定老實。”</br> 蕭將軍看著他撲閃撲閃的眼睛,可憐肚子里面沒有多少墨水的蕭將軍,只能用喇叭開花來形容兒子。瞬間腦殼一疼,老子信你個鬼嘍!</br> 等蕭策迫不及待的蹬上馬車,老將軍轉(zhuǎn)身焦急的囑咐靠譜的大兒子,“阿清啊!今日…給我死盯著老二。”</br> 一身清風(fēng),如皎月當(dāng)空的公子蕭清,登時尬笑,“…我,我盡力。”</br> 只是不知這次回來他的孤本要損失幾何?</br> 蕭清那個憂啊!</br> 蕭將軍也是愁!</br> 可蕭策作亂多年,豈能在他們這兩個陰溝里翻船,到了林家沒多一會兒就把老的小的甩了,干脆利索的爬上林家的內(nèi)墻。</br> 彼時林惜剛失去母親,抱著膝蓋,孤零零的坐在階梯,烏黑的頭發(fā)上簪著一朵雪白的花,襯的小姑娘愈發(fā)安靜。</br> 粉粉嫩嫩的小姑娘,是要叫他哥哥的。</br> 蕭策小手在身上擦了擦,烏黑的眸子瞬間盛滿了亮光,他走了過去。向來跳脫的蕭二公子,第一次小心翼翼的站著,緊張的沒敢動。</br> 林惜知道有人,她歪頭等啊等等啊等,這人就是不走。</br> 小姑娘這才抬眸,烏溜溜的眼眸帶著水色,看著他,也不說話。</br> “哎…你是要哭嗎?”蕭策蹲下去問她,比她矮了半個頭。</br> “我不哭,我沒有娘親了。”林惜低著頭,眼眶像兔子一樣紅。</br> 軟聲軟氣的幾個字,蕭策并不明白。哭和娘親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就從來沒有娘親。</br> 但看著林惜,蕭策就沒來由有些難受。</br> “沒關(guān)系,你有爹啊!”</br> 林堂聲當(dāng)時正是年輕,比他爹生的好看多了,蕭策以此安慰林惜,“你爹會接著疼你的。”</br> 但林惜并沒有因此高興,她想到了林堂聲讓她叫別人娘,第一次吼她沒教養(yǎng)的樣子,這下就連鼻子也紅了。</br> 她說:“我不要他疼。”說著臉一撇就要大哭。</br> 蕭策見狀知道壞事了,也是心急,轉(zhuǎn)身抓著特意帶來的栗子糖,不由分說的塞到她嘴里,“哥哥給糖吃,不哭啦!”</br> 許是栗子糖像極了娘親的味道,又也許是蕭策當(dāng)時笑的太傻,小姑娘沖他眼睛一彎,哭就成了笑。</br> 林惜含著糖脆生生道:“謝謝哥哥。”</br> 那個時候的難過、傷心,陌生和熟悉就是這么簡單,兩人并排坐著,蕭策試探的挨著漂亮的妹妹,見林惜反過來笑了,才大大方方坐下。</br> 他們看著天空流動的云朵,太陽慢慢隱下西墻,殘暉散盡,冷風(fēng)吹起,外頭早已為他亂成一團(tuán)。</br> 及到夜幕降臨,燈籠盞盞亮起,怒氣橫生的蕭將軍抓著一個雞毛撣子尋來,遠(yuǎn)遠(yuǎn)的就見一個女娃歪在蕭策的肩頭上,依稀有幾分故人模樣。</br> 蕭將軍愣了,復(fù)雜的看著他那皮實兒子放低肩頭,一雙爪子無比溫柔的放在小姑娘頭頂,他忍了又忍,最后帶著嫌棄和某種驕傲,去見了林堂聲。</br> 等林惜醒來,身邊空空如也,她卻記得那栗子糖的味道,是她難過時最甜的東西。</br> 林堂聲有了新的生活,林惜在繼母的鬧騰著偏居一隅,艱難中也算安穩(wěn)度日。</br> 于林家而言,林惜就像是一股泉水,曾在雙親尚在時甘甜滋潤,又在一夕變故下苦澀難捱,慢慢的被人遺忘,然后迅速成長。</br> 她累過,苦過,難過的熬不下去總會想到記憶中那句“哥哥給糖吃,不要哭了”。</br> 雖然她再沒見過他,就像是一場夢。</br> 每天睜開眼看著陽光依舊,她知道即便是夢,甜還在,就要熬下去。</br> 就在她日復(fù)一日熬著的時候,林愉開口說話了。</br> 林愉叫的第一個字是“娘”,抓著林惜的手她叫娘。那天許久沒哭的林惜忽然就哭了,在那個不屬于她的年紀(jì),聽到了太過沉重的呼喚。</br> 林惜想,無論如何…她得活著。</br> (再遇、賜婚)</br> 魏三十六年冬月的時候,林惜追隨眾人看大軍歸來,渡山一場延續(xù)多年,尸橫遍野的交戰(zhàn)結(jié)束了。</br> 晉王、傅承昀、蕭策…</br> 這些人的名字瞬間傳遍魏國的每一寸土地。</br> 林愉鬧著要去看,許久未歸。</br> 林惜擔(dān)憂去尋,在那條通往城門的大道上,看見了她畢生難忘的一幕——</br> 滿地青石被鮮血染紅,少年白衣墨發(fā),慘白的手中挽著長劍,赤足染血,雙目枯寂又狀似癲狂。他坐在輪椅上,劍端玩弄般挑過那些人的手筋腳筋,即便他們…已經(jīng)死了。</br> 完了之后,他推動的輪椅逶迤滿地紅痕,比之最艷麗的水墨畫也毫不遜色。</br> 林惜不敢動,看著他走來,也看到他腰間的玉佩是蕭家的專屬。</br> 蕭策…嗎?</br> 那一刻,林惜以為自己要死了,腳不聽使喚的定在原地,靜靜的看著他。</br> 誰料他竟笑了,“有帕子嗎?”</br> 說著抽走她手中的帕子,毫無顧忌的當(dāng)著她的面叫人收拾尸體,林惜不敢看,多年體弱讓她克制不住輕咳。</br> 街上的人都在城門,這里的人動作寂靜,林惜的咳嗽顯的突兀,她看著這人看她,低著頭感覺害怕,渾身冰涼。</br> 終于等她咳完,看著暗下來的天色,惶恐想說什么時,他才開口,“走吧!”</br> 說完闔上了雙眸,里面嗜血的腥紅一并不見。</br> 林惜不知他是何意,袖中的手忍不住攥起。</br> 沉默之中,她聽見他開口說了第三句話,“不走,你想留下?”</br> 林惜像是得了赦免,轉(zhuǎn)眼便拎著裙子走了。</br> 這件事林惜不敢說,每天天一黑就要窩在被褥了,抱著幾個湯婆子身上才能暖和。</br> 她以為時間會沖淡一切,直到一封賜婚圣旨驟然降臨,捆綁了她和…蕭策,據(jù)聞上京無人應(yīng)聲,是林堂聲主動請旨的。</br> 說難聽點,林堂聲賣了她。</br> 林惜安靜了十幾年,她的一生,她的命運,忽然就因為一點利益被交換,多么荒唐。</br> 小院站滿了人,對她從未有過的重視,可…她只覺的冷。</br> 她不在乎蕭策是不是殘疾,是不是將軍,她可以陪著任何一個人白手起家,前提是這個人安全。</br> 但蕭策危險啊!</br> 他殺人手起刀落,眼睛漆黑如墨,有無盡深淵,那就像一個不要命的劊子手,跟著他看不見希望和未來。</br> 一輩子這么長,她害怕啊!</br> 所以她不愿意,她哭,她鬧。</br> 第一次不顧一切的去爭取一個東西,得到的就是林堂聲十幾年…忽然的一巴掌。</br> 林堂聲說她若死了,陪葬的就是林氏滿族,問林惜是否為了一己私欲害所有人性命,包括林愉。</br> 林愉是林惜的軟肋,她一貫容不得別人欺辱分毫,正如圣旨來的那天林愉對上林堂聲,擲地有聲說:“我不怕,阿姐不愿我就陪著她。”</br> 林惜焉能放林愉不管。</br> 她去了祠堂,看見林愉跪在地上和她說:“阿姐,你逃吧!別管我。”</br> 林惜蹲下去,撫著她的臉,淚就流了下來。</br> 她不想哭。</br> 可那么多努力,在看見唯一心疼她的人被折磨至此,不顧性命給她一份想要的安穩(wěn),她怎能不哭。</br> 那天她抱著林愉,笑著說:“阿姐不逃了,如果這是命…”</br> 她看著林愉道:“我認(rèn)了。”</br> 林愉是她妹妹,十幾年相依為命,如果一場高嫁可以換林愉余生舒心,至此之后幸福安康,那就認(rèn)了吧!</br> 林愉叫了她娘,就注定了這一輩子的掛念。</br> 逃不掉。</br> (成婚)</br> 成婚那天正是冬月第一場雪,林堂聲不相信她,林惜被狼狽的束縛雙手,丟進(jìn)了蕭家的轎子。</br> 鑼鼓聲聲,她只聽見林愉追著轎子的聲音。</br> 林惜被壓著跪下站起,再站起跪下,一天如此,也想開了。既然沒有回頭的余地,那么無論如何要迎上去,沒有過不好的日子,蕭策再可怕,總有心不是。</br> 她嫁了他,這就是一輩子。</br> 等到又一次坐下已經(jīng)是很久之后,沒等她緩一口氣蓋頭天光大明,一陣吸氣聲傳來。</br> 新娘子眉眼清靈,面容精致,臉上帶著未干的眼淚,就像是一種諷刺,很快有人議論——</br> “呵,新娘子哭的這么傷心啊!”</br> “不會是看蕭將軍殘了,不愿意嫁吧!”</br> 蕭策今非昔比,許多落井下石的人看熱鬧,林惜手被束縛著,早前流的眼淚未擦,她知道…她叫他丟人了。</br> 林惜想解釋什么,可對上蕭策仿佛藏冰的眸子,她說不出來。</br> 蕭策坐在輪椅上,墨發(fā)高束,似乎笑了一聲。</br> 有人眼尖,瞧見林惜手上束帶,“哎呀”一聲,引人來看,“她是被綁著的,不會尋死覓活…”</br> 話沒說完,就被蕭策一個掌風(fēng)拍到在地。</br> “滾出去——”</br> 聲音陰冷,帶著殺意。</br> 林惜聽著,冷意自腳底爬上,下意識掙手上束帶。</br> …</br> 所有人都走了,屋子里面只剩兩個人,安靜的只剩呼吸聲,蕭策盯著她的腕子,本就掙不脫的林惜瞬間不敢動了。</br> 這樣過了許久,他自懷中取出一把匕首,慢慢拔出,白色的刀光照著林惜慘白的面頰,讓她無端想起那日滿地鮮血。</br> 沒等林惜輕咳,刀光向她而來。</br> 他眉眼寡淡,林惜心沉湖底,叫是不敢叫,索性閉了眼睛,倒真像一副寧死不嫁的樣子。</br> 但疼痛并沒有來臨,一聲嘲諷輕笑之后,反是手上束縛去除。</br> 林惜睜眼,就見他眼中不耐。</br> “你可以滾了。”</br> 蕭策手搭在腿上,眼中的嫌惡和嘲諷不知是對她還是對自己,“圣旨非我所愿,看來也非你所愿,那么…滾出去。”</br> 林惜是不愿,她爭取過,沒有遺憾,也認(rèn)了。</br> 進(jìn)了蕭家門,她也不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畢竟她還有妹妹。被人看見她哭實非她本意,叫他丟人是意料之外,本是等著晚些淚就干了…誰知他直接掀了蓋頭。</br> 但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他有氣也是應(yīng)該。</br> “對不起。”</br> 林惜看著他,勉強(qiáng)讓自己笑著,“叫夫君難堪,對不起。”</br> 出口的聲音是女子特有的溫柔,帶著幾分小心,輕輕的落在蕭策心口。轉(zhuǎn)身的蕭策動作一頓,手就停了。</br> 她叫夫君?</br> 可…那又如何?</br> 蕭策抓著的腿沒有一點知覺,讓他清楚的知道他廢了,留不住更給不了,跟著他更是玩命的日子,不如走了好,能好好活著。</br> 蕭策的愣神只在只在一瞬恢復(fù),很快又要往前。</br> 林惜看著他還要走,忽然站起來,攥著他的衣角,“我原本沒想過嫁給你,但往后…我會待你好的。”</br> 年輕的姑娘穿著一襲嫁衣,長裙飄搖,腰肢纖纖,姣好的身姿帶著鮮活的朝氣,哪怕哭過一樣容顏俏麗,那雙濕漉漉的眼中帶著晚來的笑意。</br> 站在他跟前,竟讓他不自覺想起兒時,她靠在他肩頭,夕陽落在她同樣乖巧的臉上。</br> 這樣的林惜,跟他…天差地別。</br> 屋子里面一片死寂,落日的余暉被黑暗取代。</br> 林惜站在空蕩蕩的屋子,輕咳起來。</br> 他還是走了。</br> (相處)</br> 許多年前的蕭家門庭若市,但隨著老一輩逝世,才子蕭清出家,百年名門在蕭策殘疾后,沒落了。</br> 蕭策是個將軍。</br> 但是…是一個沒了腿的將軍,就好比龍擱淺灘,呈頹然死氣。</br> 他拒絕人的靠近,更厭煩人的施舍,固執(zhí)的堅守著最后的驕傲。好幾次林惜看見他坐著輪椅練武,高速旋轉(zhuǎn)的輪椅將他甩出老遠(yuǎn),有人要扶他都被他一聲高喝罵走。</br> 林惜躲著,看見他用手撐著一點點挪過去,最后滿身狼狽的坐上輪椅,手骨都是沙石扎出來的傷口,他仍舊滿臉傲拒。</br> 林惜就會悄悄回去,給他書桌上放一瓶藥。</br> 林惜是真心想要把日子過好,無論衣食住行都對他盡心盡力,慢慢的蕭家人都愿意聽她的,只是林惜身子不好,操勞的多了難免生病。</br> 這天夜里,林惜晚間就覺的頭暈。</br> 本沒怎么在意,到了熄燈沒多久誰料腹重一陣絞痛,竟是胃病犯了,來勢洶洶。</br> 林惜夜里獨立慣了,屋子不會留人,她又不愿意麻煩隔壁的蕭策,在家時忍著忍著也就過去了,林惜就像沒事的,這次也一樣。</br> 但她高估了自己,林惜身子單薄,入了蕭家都是精心養(yǎng)著,喝的湯藥是蕭策暗中請的名醫(yī),這么多天早已不是以前的林惜。</br> 慢慢的林惜有些忍不下去。</br> 漆黑的夜里,只剩她一個人,這種無力和疼痛叫她忍不住輕聲叫了出來。</br> 夜色漸沉,睡著的蕭策忽然聽見幾聲哽咽,凝神細(xì)聽。他耳力極好,本以為委屈一會兒就沒了,怎知還愈演愈烈了。</br> “叫走你不走,如今還委屈上了。”</br> 蕭策一陣窩火,憤而坐起身,“哭死你算了。”</br> 沒多一會兒,等到看見她單薄的身子縮在床腳,臉上被汗沁濕,倔強(qiáng)的咬著唇發(fā)抖,連來人都不知道,蕭策幾不可察的皺眉。</br> 林惜恍惚之間,忽聽熟悉的聲音傳來——</br> “哪里不舒服?你疼了不知道叫人嗎?”</br> 蕭策被燭光照著,臉上半明半暗,看著她的目光帶著不滿。他就不明白,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從進(jìn)來至今,被吼不知道哭,疼了不知道叫,是有多能忍。</br> 林惜身子一怔,慢慢睜開眼,對上他的不滿,心里一驚,“對不住,吵醒你了…”她已經(jīng)很輕了。</br> “呵,對不住?”蕭策淡淡看她一眼,“你倒是會說。”動不動對不住,她對不住誰了?</br> 他似乎是生氣了,等人走后林惜松了一口氣,這次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br> 就在天人糾葛的時候,門又一次開了。</br> “夫人,大夫來了。”是慣常伺候她的嬤嬤。</br> “大夫?”林惜倏的睜開眼。</br> 有些意外,方才唯一進(jìn)來的…就只有他。</br> 自這次生病,林惜身邊多了很多人,她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對蕭策的性子也有了些認(rèn)識,慢慢也敢大著膽子往他身邊湊湊。</br> 很多的時候就是蕭策在書房寫著字,林惜做了糕點送進(jìn)去,不管他吃不吃,然后順勢坐在靠窗的坐席上,手持卷書,靜靜的陪著他。</br> “我看會書,這里光好。”</br> 蕭策懶得理她,后來竟也習(xí)慣了。</br> 又或者,林惜看著看著睡著,他也會給她蓋件衣裳,“病了吵的慌。”</br> 這樣你來我往,日子漸漸好了。</br> (犯錯)</br> 這天下了雨,蕭策腿疼,多喝了點酒。</br> 回到正院時已經(jīng)深夜,所有人都睡了,林惜那屋竟然亮著燈。她身子不好,動不動就生病,竟還這樣熬夜?</br> 蕭策有些氣惱,不知怎的就推著輪椅靠過去。</br> 雨聲蓋過了輪子聲,沒人看見他。</br> 順著門縫往看,就見她被嬤嬤陪著,在繡什么東西。</br> “夫人時辰晚了,明日再繡,費眼睛!”</br> 林惜搖搖頭,笑道:“不用,我還不困。”</br> 嬤嬤無奈,“就是晚幾天將軍也不會怪你的,何況府上不缺這些。”</br> 蕭策這才知道,林惜是繡給他的,心中郁氣就此消散,想著還是不要叫她知道他來過。</br> “不是的,必須明天給,我想求他件事,晚不得。”</br> 欲走的蕭策一下子頓住了腳步,原來…是求他啊!</br> 怪不得。</br> 他再看著里面瘦弱的姑娘,臉上帶著憧憬的笑意,總覺得有幾分刺眼。</br> 蕭策推門進(jìn)去,林惜沒料到他會來,有些意外。</br> “您怎么進(jìn)來了?”</br> 用的是“您”,還是問句,這樣的話聽著叫他忽然很不舒服,他怎么就不能進(jìn)來。</br> 蕭策的不滿和隱忍被嬤嬤看在眼里,何況她在蕭策身上聞到酒味,嬤嬤眼神在兩人之中轉(zhuǎn)了一圈,有些激動還有些猶豫。</br> 她大概知道兩人沒有圓房,又怕吃醉酒的蕭策把人傷到,“將軍…”</br> “出去。”蕭策盯著林惜,叫人出去。</br> 林惜以為是她,擰著眉往外。</br> 蕭策瞧著她扭動的腰肢,忽然伸手抓住她,林惜身子單薄,自然踉蹌一下,看見他皺眉。</br> 她的手腕很細(xì),甚至骨頭清晰的印在掌心,卻又出奇的軟,蕭策覺的他醉了,“你好像很意外,我進(jìn)來。”</br> 他一直覺的,林惜該和所有人一樣,厭惡他。</br> 嫁給他就是毀了一輩子,她之所以不走是因為林家沒有蕭家好,取舍之間留下并非因為他。</br> 林惜“啊”了一聲,“沒有,這是你的家,你的屋子。”</br> “那你呢?”</br> 林惜被他拽著,不敢直視他,聲音雖輕但還是堅定的傳到他耳中,“我…我自然也是你的。”</br> “你的妻子。”她朝他笑笑。</br> 蕭策松開他,走過針線筐目光微凝,繼續(xù)推著往前,最后停在床榻邊,撐著坐了上去。</br> 林惜猶豫著還是走了過去,問他,“將軍喝酒了?我去給你拿醒酒湯吧!”</br> “不用。”</br> 蕭策叫住她,朝她招手,林惜只能回去。</br> 林惜站著,離他有兩步的距離,蕭策不喜歡這種感覺,“林惜,我不喜歡仰頭看你,往后記住別讓我仰頭。”</br> 林惜一愣,攥著手道:“好。”</br> 他拍拍邊上的位置,林惜不知他今日是不是喝醉了,怎么忽然就…但兩人是夫妻,她想要和他好好過,有些事情是必須的,就做了過去。</br> “你有事求我?”他執(zhí)起她的手,摩挲著。</br> 林惜也沒有瞞他,“恩,我離家久了,想要回家看看妹妹。”</br> “回家?”蕭策笑了,看著她稀松平常的眸子,心里沒來由一堵。</br> 他得知道,縱使林惜留下,她還是沒拿這里當(dāng)家。</br> 他眷戀的一切,其實根本就不屬于他。</br> “林惜,要不…你還是走吧!”</br> 林惜一頓,“我不能走的。”</br> 是不能,而非不想。</br> 蕭策就忍著,“那你留下,是要吃苦的。”</br> “我不怕吃苦。”林惜看著他,燭光下她的眸子好像亮的能攝人心魂。</br> 蕭策伸手,林惜想退,自然沒退成,被他摩挲著臉頰,袖中手羞的絞成一團(tuán)。</br>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嗎?哪怕我不好,你也不怕,我很壞的…”</br> 壞到殘了想著她,但哪天戰(zhàn)事起,他仍會隨黃沙埋沒疆場。</br> “我是殘疾。”</br> “我不怕,沒關(guān)系。”</br> 蕭策好不容易做好心理準(zhǔn)備,放她走,林惜不走。這樣傻的人叫他惱火,蕭策瞪著她道:“好,那你求我,我不要你做衣裳,我要你脫衣裳。”</br> 他看著她笑,“敢嗎?”</br> 林惜望著他,哪怕知道早晚要這樣,以這樣的方式還是傷心,她不自覺發(fā)抖。</br> “不愿意,那就走…越遠(yuǎn)越好,找個人嫁了,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你的嫁妝,蕭家半數(shù)資產(chǎn),都會如數(shù)隨你而去。”</br> 蕭策松開她,拉著輪椅要坐,林惜按著他。</br> 林惜忽然抱住他,她走不了的,一個女子走出去并非錢財那么簡單,何況…她心里走不了。</br> 她的身子很軟,和他的僵硬形成對比,瓦解了他全部的理智,早前入口的酒涌上心口,蕭策重重往她腰上一攬,她在發(fā)抖。</br> “林惜,你這般聰明…”</br> 怎么就看不清,他不留她,是為了她好。</br> “你圖什么?”</br> 林惜圖什么,圖她出去是什么光景她自己知道,妹妹還小,她沒有選。</br> 圖心里那么一點不甘和委屈…</br> “林惜,你不走我可就真的睡你了。”</br> “一定要這樣?”</br> 蕭策醉意上來,心中煩悶,“是。”</br> 誰料林惜湊上去,吻住他。</br> “林惜——”</br> 他抓著她,一個姑娘他竟然推不開。</br> 林惜其實不會,但他一說話她來不及收回,就陰差陽錯的進(jìn)去了,他的舌頭碰上那嬌軟,察覺到她的生澀和顫抖,心中困著的獸在咆哮。</br> 不可否認(rèn),他念著這人好些年,如果沒有意外,他會娶她,十里紅妝。</br> 蕭策平靜之下眼底一片洶涌,他大概知道對于林惜,他算是放不下。</br> 既然放不下,那就一起入地獄好了。</br> 那樣的林惜叫人無法拒絕,蕭策雖殘,但功夫尚在,要一個姑娘的本事還是有的。只是林惜的滋味太好,加上她心里幾分難過,弄的過程有些不順。</br> 剛開始他忍著,后來從沒哭過的林惜哭了,他被哭的頭疼,一個心急反而把她弄得…疼的厲害。</br> 雨聲淅淅瀝瀝,隨著她無助的哭泣,勾瘋了上面的他,足足折騰了半夜仍是不愿撒手。</br> 他得到了林惜,林惜也如愿回了趟家。</br> 夫妻做成了真的,但總覺得什么不一樣了。</br> 這樣的事情就像閥門,一旦有了開始后面就順理成章,林惜只要有事就會主動親他,他一開始沒有解釋,拉不下臉,后面越錯越遠(yuǎn)。</br> (好好過,行嗎?)</br> 兩人渾渾噩噩的在一起,過了一天又一天。</br> 日子久了,就連蕭策都忘了當(dāng)初為何開始。</br> 等到有一天林惜不再是林惜,蕭策才發(fā)現(xiàn),他原本是要待她好的。</br> 可林惜已折頸。</br> 她說話會蹲下去,求他會親他,有事來沒事走,他的靠近只會讓她惶恐,就連他受傷后送的藥膏都漸漸減少,再到?jīng)]有。</br> 年少不知情滋味,傷到深出自然疼。</br> 蕭策回不去了,但他又想回去,林惜每一次生病他陪著,林惜每一次出門他去接,她要什么給什么,偶爾她多看一眼他就笑著醒。</br> 那簡單的三個字他練習(xí)了無數(shù)次,說不出口。</br> 直到上京,一切回到開始的地方。</br> 林惜要他派人去傅家,他看著她瘦弱的身子,聲音比往常少了冷意,“你要我?guī)兔Γ俊?lt;/br> 林惜折頸,點頭。</br> 但刻意低下去的頭顱藏著兩個人都知道的恥辱,求也就意味著給他夜里留門。</br> 五年過去了,她有了白發(fā),他沒有多少個五年。</br> “林惜,你這么聰明,怎么就是看不懂我呢?”</br> 蕭策看著她單薄的身子,甚至不敢朝她走過去。</br> “對不起——”</br> 為了逼你走,對不起。</br> 因為醉酒失態(tài)縱欲,仍舊對不起。</br> 這么多年,說不出這三個字,叫她青絲成華發(fā),還是對不起。</br> 他試探著拉過她,握住她的肩頭。</br> 他撫上她的臉,“你別怕,我又沒說不幫。”</br> 他第一次那樣抱著她,瘦弱的姑娘孩子一樣,小心翼翼坐在他腿上,他哄著不安的人,“累了吧!我抱你走,下也歇歇。”</br> 林惜摟著他,看著他費力往前,說不出一句話,這么多年過去了,她有了閱歷,很多事情都已經(jīng)明白,只是邁不出那一步。</br> “惜兒,你不必這般小心翼翼,以后我都仰頭看你。”</br> 林惜的淚忍不住就下來了。</br> 她想了想…似乎看見剛剛進(jìn)門的自己,看見他一個人別扭的往前,似乎看見許多個夜里他偷偷過來抱著她,等她看他,再訕訕?biāo)墒郑拔也槐悖桑 ?lt;/br> 她似乎看見了初初懷孕時他從輪椅上跌下來,朝她傻傻的笑。</br> 嬤嬤問:“將軍想要夫人生男孩還是女孩。”</br> 他望著她,說:“女孩吧!”</br> “女孩像她,我喜歡。”他喜歡她。</br> 他會偷偷趴在她肚上聽,會去很遠(yuǎn)買一口酸橘給她,會在病時拽著她不松,也會在她剩下棠棠親著她哭的像個孩子。</br> 過往幕幕閃過,林惜再回神看他咬牙往前,累的出汗都要一只手護(hù)著她,林惜忍不住伸手給他擦汗。</br> 他感覺到,就埋首在她脖頸,帶著些許哀求。</br> “好好過,行不行?”</br> 她說:“行。”</br> (后來)</br> 后來說開了,徹底放下了,林惜又生了一對雙生子。</br> 蕭策身為將軍,常年在外打仗,但更多的時候他都會帶上妻子一同前往赴任。</br> 這一年他們?nèi)チ四戏剑_叀?lt;/br> 蕭棠領(lǐng)著雙生子玩鬧,蕭策牽著林惜沿岸散步,林惜會撿貝殼,要蕭策幫忙拿,蕭策就跟著她直到手里拿不下。</br> “這樣豈不是牽不了你。”蕭策舉舉手里的東西。</br> 林惜就笑著踮腳親他,挽著他的手,“我牽你呀!”</br> 她就挽著蕭策,在海灘上踩下一個個腳印,海風(fēng)吹在兩人的面頰,送來身后孩子歡快的呼喚,蕭策看著她,眼中綴滿星辰。</br> 林惜走累了,兩人肩并肩靠著。</br> 慢慢的遠(yuǎn)處一輪紅日隱沒海上,耀眼的光芒暗淡在水面,林惜不知何時靠在他肩頭睡著。</br> 孩子們過來,說話的聲音在看見林惜時嘎然而止,蕭策很滿意。</br> 他把貝殼交給雙生子,揉揉蕭棠的頭。</br> “回家吧!”</br> 蕭棠點點頭,幫兩個弟弟用衣裳把貝殼包好,雙生子對于他們做苦力,姐姐不用這件事看開了,甚至說:“阿姐走前頭,我們看著你。”</br> 姐姐太笨,還是他們看著好。</br> 蕭策點點頭,伸手抱著林惜走在前頭,林惜自然而然的摟著他,蕭棠牽著他的袖子。</br> 隔著幾步,雙生子在后頭,跟著蕭策高大的身影。</br> 太陽已經(jīng)落山,但他們走的路仍舊溫暖。</br> 等到后半夜,月亮升起,順著緊閉的門窗隱隱照入,就見滿地衣物凌亂一片,床幃輕輕搖曳。</br> 不小心飄起的一角看見十指緊扣的手被按在綿軟的被褥,青絲纏繞。</br> 此夜,月色正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