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畫兒慢慢的合上了那醫(yī)藥箱。再沒有想到, 帶來這里幾年未曾打開的醫(yī)藥箱，第一次使用居然是因為這種事情。在椅子上呆坐了半晌, 此刻是真的心亂如麻，什么都無法想了。雖然早就知道, 皇宮藏污納垢，黑暗，陰險，但畢竟沒有真實的面對過。遇到過的情況，最差也不過是被太后罰跪，怎么也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天也會遇上這種事情！是他將自己保護(hù)的太好了嗎？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畫兒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抬起手捂住了臉，無聲的世界，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梗在了喉嚨里, 難受的要命。
    “沈尚宮，請按這個方子去太醫(yī)院抓了藥，熬好給那幾個女官服下，再按著這個方子，煎了藥給全承乾宮的人喝，給乾清宮也送過去，就說是我怕大家著了風(fēng)寒, 特意熬的藥。”畫兒喚來眾人，恢復(fù)了平日的神色，鎮(zhèn)定的吩咐著。人越是到了生死關(guān)頭，反而越是神智清楚，思慮明朗。沈尚宮領(lǐng)命去了，畫兒看著晴霜晴雪，深吸了一口氣。這次，不能再讓她們跟在身邊。她在明，敵人在暗，那幕后的黑手是誰，她一點頭緒也沒有。對方為了讓她死，竟然不惜一切讓整個承乾宮的人陪葬，太陰毒了。她只有一個人，倒沒什么；但不能連累了承乾宮的女官內(nèi)侍們，尤其是晴霜晴雪！
    “你們吩咐下去，承乾宮內(nèi)，不許再用銀絲炭，無論是取暖還是煮食，都不許再用。一旦發(fā)現(xiàn)了，定當(dāng)嚴(yán)懲。把現(xiàn)在宮里還有的銀絲炭全處理掉，一點都別留！”晴霜晴雪互看一眼，心中都有著疑惑，但看姑娘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便也不問什么，自去做事了。畫兒手顫抖著，時間不多了，她要趕快準(zhǔn)備。銀絲炭，燒成之后，黑亮的顏色間夾雜著一根銀絲，故稱“銀絲炭”。看宮中用的各種木炭里，也只有銀絲炭符合對方以這種方式下手的條件。但不用銀絲炭，也有千百種方式來要她的命。何況，這次幕后的黑手是擺明了，只要她死，無論多么不擇手段，都會去做。承乾宮那么多的宮人，不能連累了她們！
    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人常說，元宵夜是“火樹銀花不夜天”，果真不假。天色還沒有暗下來，上京城內(nèi)便熱鬧起來，市坊街道，家家戶戶，無不掛起了喜慶的紅燈籠，街上遍是花燈，舞龍舞獅的早已準(zhǔn)備起來，只等這太陽一落，便開始一夜的欣喜和狂歡。那些長年鎖在深閨的千金貴婦，都早早的備好了寶馬香車，等著日頭一落，就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儀態(tài)，到街上去瞧熱鬧，看那風(fēng)度翩翩的少年郎。京城沉浸在一片歡樂之中，圣景帝也興致勃勃，在乾清宮用了晚膳，宣詔了幾位心腹重臣，開了皇宮的偏門盛陽門。帝皇恩詔，今夜除了當(dāng)值的女官內(nèi)侍侍衛(wèi)，其他人等都可以出盛陽門看燈，宮中人須嚴(yán)束己行，若惹出事端來，定當(dāng)嚴(yán)懲。
    宮中一反平日的肅穆端正，一片歡欣之氣。畫兒遣退了女官，獨自一人在內(nèi)殿中，只覺得渾身冒冷汗，心跳的聲音清清楚楚響在耳邊。慈恩寺的那一次，還有晴霜晴雪，她心中也有些底；今日，晴霜晴雪也不知道，帝皇還在身邊，只能靠自己了。慢慢的將繁復(fù)的宮髻拆散，打開，梳順，仔細(xì)的辮成了辮子，用一支玉管盤在頭上；撿了兩件入宮前穿的衣裳。今晚出宮，本來就要平民打扮，正好這衣裝進(jìn)宮之后就沒有穿過，也甚少人認(rèn)得。門外傳來女官的催促聲，說是乾清宮遣人來問，畫兒答應(yīng)一聲，盡速換了衣裙出去。
    步輦在乾清宮門停下，高遠(yuǎn)迎上前來，將她接到東暖閣。進(jìn)屋卻見在座的除了圣景帝，還有幾位臣子。她認(rèn)識的張濟(jì)也在座，還有其他幾位是不認(rèn)識的。畫兒見人多，反倒定下心來，人越多，成功的機(jī)率就越大。圣景帝見畫兒進(jìn)來，便站起身攬過，仔細(xì)瞧她蓮青色的襖，粉朱的裙子，鴉發(fā)玉管，越發(fā)的清麗出塵，便微笑道：“朕今日召了幾位重臣，一起瞧燈會去，你也來見一見。”
    那幾位臣子雖然是帝皇心腹，但畢竟后宮尊貴，除了張濟(jì)外，都不曾近身瞧過畫兒，此時聽圣景帝如此說，心中對這位貴妃也是聞名已久，便都上前來行禮，口稱千歲。畫兒客氣的側(cè)身讓了一讓，叫了起。她知道這些人都是近臣，圣景帝十分優(yōu)容的，便也尊敬。高遠(yuǎn)進(jìn)來說時辰差不多了，眾人便自宣德門出了宮，龍騎尉和錦衣衛(wèi)的武士裝扮成平民混在人群中，保護(hù)著這些身份尊貴的人。
    街上一反平日夜晚的冷清，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圣景帝牽了畫兒的手，唯恐被擠散了。雖然明知道有龍騎尉，錦衣衛(wèi)保護(hù)著，她丟不了，但還是下意識的緊緊把她攬在了身邊。高遠(yuǎn)和晴霜晴雪在一旁跟著服侍，幾位重臣們都是極有眼色的，見狀便在心中暗笑，落在了后面。眾人自皇宮出來，一路行到東市上，東市平日里就極熱鬧的，到了元宵節(jié)，就更是一番歡樂景象。鑼鼓喧天，花燈滿市，眾人看著這盛世太平的景象，心中高興之極，畢竟這盛世太平，百姓安居樂業(yè)，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勞。畫兒面上高興的笑，但心中緊張之極，怕圣景帝看出什么破綻，便踮起腳看那舞龍舞獅。她身材嬌小，便是踮起了腳也看不大清楚。圣景帝見她瞧得辛苦，怕累著了她，也不顧別人的眼光，把畫兒抱了起來讓她瞧，弄得畫兒不好意思之極，直嚷著放她下來。兩人這么一鬧，倒把她心中的緊張去除了不少。
    那舞龍舞獅的過了一會子便休息了，人群漸漸散去看花燈，猜燈謎，眾人慢慢的在東市里逛，圣景帝隨口猜了幾個燈謎，得來的糖果什么的獎品全給了畫兒。畫兒沒什么胃口，將那些做的好看的糖果都放在了荷包里。她和晴霜晴雪走到一旁去看路邊的花燈，圣景帝和大臣們在一起說笑著。畫兒慢慢的瀏覽著燈，心里轉(zhuǎn)著圈。坦白說，臨時決定了要走，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事出突然，她一時也沒有更好的解決法子。自己找出那人是誰，怎么找？她不是偵探，更不是福爾摩斯，能夠在這偌大的皇宮里面找出幕后的黑手。告訴圣景帝？更不行，難道能去跟他說，“不知道是你的親娘還是你的嬪妃想殺我”嗎？若下手的人是嬪妃，那有情可緣，畢竟她入宮以來，圣景帝再沒看過其他的女人，獨守孤燈的慘淡凄涼，她在那些宮怨詩中讀的不少了。若下手的人是太后，那更不好辦，太后是他的生母啊！十月懷胎，何等辛苦，自己已經(jīng)沒了親娘，又怎么跟他說呢？想不出一個兩全的辦法，又萬萬不那連累承乾宮人，只好走罷。
    畫兒無聲的嘆了口氣，這樣左右為難，倒還不如不遠(yuǎn)處那對正在賣湯圓的夫婦，雖是貧賤夫妻，但相濡以沫，日子過的倒也和順。李義山說的一點不錯，“如何四季為天子，不如盧家有莫愁”啊！畫兒瞧著那對小夫婦，心中卻慢慢浮出一個法子來。本來今夜就打著這個主意，只是有了這樣?xùn)|西，會更順利。
    眾人坐在那賣湯圓的攤子上，各各手里面都捧了一碗熱騰騰的黑芝麻紅豆糯米湯圓，因是在宮外，又是元宵佳節(jié)，也就不甚講究那些禮數(shù)了。畫兒看了一會子燈，便向圣景帝說肚子餓了，想吃碗湯圓，帝皇心情頗佳，又極疼畫兒的，自然一口答應(yīng)了。幾位大臣都是心腹，便也坐了，連高遠(yuǎn)和晴霜晴雪也在下首坐下。那老板夫婦很是熱誠，招呼著客人，白瓷的碗里面清凌凌的湯，滾著白胖胖的湯圓。畫兒因想著晚上的計劃，晚膳也并沒有吃多少，此時也真有些餓了，便大口吃起來，只想著多吃一點，有了體力，才能順利實施自己的計劃。眾人都用過了晚膳，只吃了一碗也就飽了，畫兒卻又要了一碗，二話不說的吃了下去。姑娘家和別人一起用膳的時候，都是不肯多吃的，唯恐給人笑話了去，畫兒雖然覺得臉上過不去，但事到臨頭，只得硬著頭皮吞了下去。晴霜晴雪知道她未曾用好晚膳，便也不覺得什么，圣景帝倒不在乎別的，只想著湯圓不宜多吃，叮囑她看肚子疼。
    眾人用過了湯圓，看時辰不早，便該回宮去。龍騎尉的武士來回說，來時的路上現(xiàn)下正在舞龍舞獅，請旨是否驅(qū)散民眾。圣景帝略沉吟了一下便說，今夜是元宵，不得擾民。眾人便取了另一條道回宮，畫兒心中狂喜——真是天助我也！打這條路回去，是要經(jīng)過博雅樓的！因在心中暗暗做了準(zhǔn)備，只覺得緊張無比，手中沁出了微汗，只盼望著千萬不要出了岔子才好。
    今晚是元宵夜，故而博雅樓至此時還未打烊，眾人走到博雅樓時，畫兒輕輕扯一扯圣景帝衣袖，在他耳邊小聲說，想是自己貪嘴，湯圓吃多了，故而肚子有些抽痛。圣景帝知她今晚確實吃了不少湯圓，便取笑了她幾句，帶眾人進(jìn)了博雅樓，命晴霜晴雪陪她去如廁。畫兒又小聲懇求，讓那些龍騎尉，錦衣衛(wèi)的武士都散遠(yuǎn)些，別讓看在外面。圣景帝瞧她又羞又是嬌嗔，臉色漲的通紅，心情本來大好，便答應(yīng)了。想是畫兒臉皮薄，今日貪嘴鬧了笑話，恐他們笑，當(dāng)下命侍衛(wèi)們退遠(yuǎn)些，畫兒方帶著晴霜晴雪往廁所去了。
    掩上了門，仔細(xì)插住了，畫兒快快的做起計劃好的事來。本來并沒有料到會來博雅樓的，只是到了這里，于她反而方便了。博雅樓的廁所，她是來過的，因怕里面有了異味，損了博雅樓的品味，那廁中開了一扇窗戶，與別的酒樓茶館不同。畫兒一邊解了發(fā)髻一邊苦笑，上次慈恩寺，自己打算鉆狗洞逃走；這次博雅樓，卻要爬廁所的窗戶，真真是無可奈何。幸而今晚圣景帝心情好，他們這幾個月來琴瑟頗為和諧，并沒有起什么疑心，才讓她計劃進(jìn)行的這樣順利。畫兒先前已將長發(fā)辮成了辮子，此刻只將發(fā)簪抽下，發(fā)式便換了一個樣。蓮青的襖翻了過來，里面是桃紅的棉緞，挑了這件衣裳穿出來，便是因為翻過來穿，顏色截然不同，不在衣著上露了破綻。俐落的將裙子綁在腰間，畫兒一咬牙，打開了那兩扇窗戶，踮腳往外瞧了瞧，從這里翻出去是博雅樓的后院，此刻后院寂靜無人，她知道自己身邊平日里是有影衛(wèi)的，但今日出宮看燈，圣景帝陪著，便遣退了那些影衛(wèi)；龍騎尉，錦衣衛(wèi)那些武士們因帝皇下旨，都遠(yuǎn)遠(yuǎn)的守著。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畫兒心一橫，爬上那窗戶便翻了出去。
    落地時發(fā)出了一聲悶響，但今夜元宵，爆竹煙花的聲音不絕于耳，想是不礙事的。畫兒沿著墻根，努力不發(fā)出聲音又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走著。她的時間不多，晴霜晴雪看她久不出來，定是會進(jìn)去看的。她此番出走，不想連累兩人，帝皇知道她和晴霜晴雪的情誼，見她連兩人都不帶走，定是不會怪罪到她們身上，她也可以稍稍放心下來。后院寂靜，門虛掩著，想是看門的也上街看燈去了。畫兒小心翼翼的撥開門扉，一閃身溜了出去。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畫兒卻沒有心思欣賞享受著一年一度的佳節(jié)。人群擠在一起，本來是極不舒服的，現(xiàn)在她卻只希望，人越多越好。畫兒身材嬌小，擠在人群中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也較為靈活。她一路只在人群中擠著往前面跑，絲毫不敢回頭，心仿佛要跳出喉嚨一般，手中全是冷汗。不知道他有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不見了？不知道后面有沒有龍騎尉和錦衣衛(wèi)的人追來？不知道晴霜晴雪有沒有事？畫兒心中亂七八糟的想著，腳下卻絲毫不敢停，只往自己的目的地奔去——皇宮的側(cè)門，盛陽門。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管是圣景帝還是要殺她的人，大概都想不到，她費盡心思逃出皇宮，又會再回去吧？她左思右想，目前皇宮是最好的藏身之地了，她一失蹤，圣景帝必定重兵把守京城城門，在城中搜查，皇宮大概是唯一不會被搜查的地方。龍騎尉和錦衣衛(wèi)的厲害她是知道的，躲在別的地方而不被他們找出來的機(jī)率實在是太小了。貴妃失蹤，這等的大事在宮中是瞞不過去的，就算得不到證實，也定會有流言傳出來，那要殺她的幕后黑手也許會派人來追殺她，不管是帝皇還是兇手，定都想不到她還在皇宮內(nèi)。皇宮中雖然戒備森嚴(yán)，但畢竟那么大，藏一個人下來還是可以的罷。躲在皇宮里，可以知道她失蹤后的消息，可以知道那幕后的黑手還有什么行動，可以知道——他的情況怎么樣。這次自己出走，他只怕又要傷心了吧啊？畫兒在心里暗暗的想著，輕輕的嘆息。上次慈恩寺，是自己主動要走，這次卻是被逼無奈，只是沒想到，會這么擔(dān)心他。只是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別的辦法，只能先藏身在皇宮內(nèi)，再做打算罷。
    盛陽門就在前面，畫兒奔到離盛陽門不遠(yuǎn)的地方，卻猛然停住了腳步——今晚出入的宮人們進(jìn)出都是要有腰牌的！這可如何是好？遠(yuǎn)遠(yuǎn)看著盛陽門的守衛(wèi)盤查宮人，驗看腰牌，畫兒手心里的冷汗冒得更多了。今晚要是不能進(jìn)宮，那定是要被圣景帝找到的！無論如何，要想個辦法！畫兒見這一片地方人不甚多，怕自己顯眼，便回身往人群多的地方跑去，轉(zhuǎn)頭卻撞上一個人來——
    “是你！”畫兒小聲驚呼，急忙掩住了對方張口欲驚呼的嘴。
    “奴婢拜見貴妃，叩謝娘娘的恩典。”兩人剛進(jìn)屋內(nèi)，繡兒點亮了燈火，便拜了下去。
    “哎，你別拜了，讓別人聽到看到了可不得了。”畫兒急忙把她扶起來：“我在承乾宮的時候就很怕這一套，現(xiàn)在更別這樣了。”
    “奴婢聽說了，娘娘為了奴婢的事兒，被太后罰跪了，還受了風(fēng)寒，大恩大德，奴婢結(jié)草銜環(huán)也是報答不了的。”繡兒年紀(jì)雖小，但性情真切，滴水之恩便要記在心頭。
    “今日若不是你幫忙，我進(jìn)不了盛陽門的，多謝你了。”畫兒向她點頭笑笑，道了謝，只在心里面想著，既然已經(jīng)進(jìn)來，少不得要找個地方安身，別的宮院她不熟，承乾宮內(nèi)是有幾個小院落，長年沒有人進(jìn)的，住在那里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但承乾宮守衛(wèi)最嚴(yán)，卻怎么潛進(jìn)去才好？
    繡兒察言觀色，開口說道：“奴婢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兒，但瞧娘娘今晚的形容舉止，必定是從陛下身邊兒逃出來的吧？”
    畫兒默然，事到如今，也不能瞞著她，便點了點頭。
    “娘娘不要擔(dān)心，奴婢在宮里也不少時日了，自然知曉宮里的骯臟事兒。何況奴婢身受娘娘大恩，娘娘若無處可去，不嫌棄的話，就在這里住下罷。這兒是太醫(yī)署女官內(nèi)院，男女有別，太醫(yī)院的人都不往內(nèi)院來的，整個東院只我一人住，娘娘在這兒，只要不出東院大門，就不會被發(fā)現(xiàn)。”繡兒心思靈巧，想想便說道。
    “……我怕連累了你。”畫兒沉吟了一會子，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是，怕拖累了繡兒：“繡兒，我實話同你說，這次逃出來是迫不得已，有人要殺我，手段狠毒，連整個承乾宮的人都沒有放過。你留我在這兒，極是危險的。”
    “娘娘當(dāng)日幫奴婢的時候，定也想過太后會追究的吧？”繡兒聽了這話，卻搖頭笑道：“奴婢雖然沒有娘娘的弘昭之德，但自幼受爹爹教誨，也知道君子行事之道的。娘娘只管住下就是，奴婢這里平日沒有人來，那害人的兇手也未必就知道娘娘在此的。就算知道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也不怕他。”
    “既如此，就麻煩你了。”畫兒鄭重的朝繡兒拜了一拜，繡兒急忙扶起來，直說“使不得”，便安頓了地方，兩人同住了一間屋子，總算暫時安下身來。
    圣景十一年的元宵夜，與往日不同。
    依舊是火樹銀花，依舊是歡慶太平，不同的是，當(dāng)人們都沉浸在歡樂中時，京城九門被重兵把守，錦衣衛(wèi)的密探們分布到了京城各個角落，風(fēng)聲鶴唳。博雅樓外的人們被驅(qū)散，銀甲紅纓的武士們將博雅樓團(tuán)團(tuán)圍住。博雅樓中，匆匆趕來的皇叔賢親王拜見了圣景帝，便起身站在一旁，暗暗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圣景帝的臉色，是他所沒有見過的可怕，樓內(nèi)的人們，都清楚的感受到了天子之怒，即使是幾位帝皇優(yōu)容禮遇的重臣，也嚇得暗暗顫抖，那樣的肅殺，是他們追隨這位帝皇的任何時候，都沒有感受過的。
    晴霜晴雪和失職的侍衛(wèi)們跪在那里，桌椅全被清空，博雅樓內(nèi)齊刷刷跪了一地，沒有人敢發(fā)出聲音，現(xiàn)在不要說一根針落在地下，就算是一粒灰塵落在地下，大概也聽得見。圣景帝坐在那里，心中的怒火和痛楚不斷燒灼著，這些日子來他們琴瑟相和，夜晚的纏綿繾綣，白日的嬌嗔笑語猶在耳旁，方才她還扯了自己的衣袖羞紅了臉兒低聲懇求，現(xiàn)在卻芳蹤已杳，不知何處。畫兒畫兒，你就這般想離開朕嗎？難道那些溫言軟語，笑顏嬌嗔，都是假的嗎？圣景帝閉上眼眸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寒厲。
    “傳旨，九門即刻布防，只留正東門許百姓出入，其余八門關(guān)閉，正東門出入人等，需仔細(xì)盤查。錦衣衛(wèi)出動所有人手，在城中搜索，以她的腳力，必定還在城中。切記不可擾民，看住柳府，有任何動靜，立刻回報。”圣景帝冷靜的下了圣旨，這般的天羅地網(wǎng)，看她能躲到幾時？晴霜晴雪不在她身邊，她應(yīng)是走不了多遠(yuǎn)，但——若是遇上了心懷不軌之徒，她一個弱女子，可怎么辦才好？圣景帝猛地一凜，只在心中恨道，都到了這個地步，自己還在為她擔(dān)心，帝皇的尊嚴(yán)可謂是蕩然無存了，但——那是自己心愛的……圣景帝重重一閉眼眸：“起駕回宮！”
    “這么說，你們事先一點不知？”圣景帝負(fù)手站在窗邊，瞧著窗外蕭瑟的景物。
    “是。”晴霜晴雪一齊回話。姑娘這次出走，并沒有和她們說，事先沒有露出這樣的神色意思來，弄得她們也措手不及。
    “你們傳話下去，承乾宮人，自今日起不得出宮門一步，你們掌宮中事務(wù)也有些時候了，當(dāng)知道傳揚(yáng)出去的后果。若有人私下議論，你們拿下了送到錦衣衛(wèi)手中，也教她們看看錦衣衛(wèi)的手段！”平靜的語氣中數(shù)不盡的殘酷，聽得晴霜晴雪心中一陣冰涼。陛下這是打定了主意封了宮中攸攸眾口，教她們閉上嘴也好，這事情傳出去，也是不得了的。兩人一齊應(yīng)了聲“遵旨”。
    “你們每日還依舊往掖庭宮去，承乾宮一切照常，不許有半點差錯。”帝皇又吩咐著，兩人也恭謹(jǐn)?shù)膽?yīng)了。正要請了安退下，晴霜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心中掂量掂量，便有了幾分明白：“啟奏陛下，奴婢有事稟告。”
    “說。”圣景帝沉沉的應(yīng)了一聲。
    “娘娘今日吩咐了下去，說是停用了承乾宮里所有的銀絲炭。奴婢瞧著娘娘神情不對，當(dāng)時也沒有細(xì)問，也許是奴婢多心了，但娘娘若有心要走，必定是要帶走奴婢們的，絕不會將奴婢們拋下。這次出走，必有原由，祈陛下明察三思。”晴霜說完，便和晴雪出去了，圣景帝望著窗外，衣袖下的雙手握成了拳，心中升起了一絲希望——是嗎？“必有原由”？圣景帝霍的轉(zhuǎn)身，命高遠(yuǎn)進(jìn)來，徹查承乾宮中的銀絲炭。
    “……那銀絲炭的銀絲里，裹了一根望舒草搓成的絲。”畫兒倦極，但卻沒有絲毫的睡意，和繡兒躺在床上，把這事情向她說了清楚。
    “望舒草？那是什么？”繡兒神情疑慮，她在太醫(yī)署已有些時日了，耳濡目染，懂得了不少，況黃醫(yī)正見她聰敏好學(xué)，便也傳授了她許多藥理。
    “望舒草，是極少見的一種藥草。”畫兒輕輕閉上了眼：“它不是毒，卻比毒更可怕。繡兒，你在太醫(yī)院這么久，最基本的藥理也應(yīng)知道了。須知這人若生了病，單靠醫(yī)藥是好不了的，還要靠著人體本身對抗疾病的能力，才好的起來，是不是？”
    “嗯。”繡兒見她神情疲憊，便輕輕點了點頭。
    “望舒草，沒有毒性，卻可以把人身體對抗疾病的能力慢慢磨掉。”畫兒接著說下去，免疫力，白細(xì)胞，這些名詞繡兒都是聽不懂的，便撿了她能理解的詞句說出來：“我曾經(jīng)在醫(yī)書上看過，望舒草生長極是不易，若是任其自然生長，那沒有幾株能活下來，所以極其少見。這么稀少的藥草，卻對極常見的金烏花反應(yīng)敏感。”
    “金烏花？這又是什么？”
    “金烏花，就是桃紅顏色，樣子像玫瑰的那種花。”畫兒睜開眼，向她解釋了，見繡兒點頭，方往下說去：“望舒，是古代掌管月亮的神，也是月亮的別稱；金烏，指的是太陽。那琺瑯爐上的美人裙子，便是金烏花的花汁染成的。工匠們許是瞧著那桃紅色好看，便用了金烏花的花汁來染制，金烏花遇上了望舒草，慢慢的就變了顏色，也因此讓我給發(fā)現(xiàn)了。把望舒草搓進(jìn)銀絲炭里，宮中用銀絲炭做飯，藥性就慢慢的滲進(jìn)了膳食，這樣吃了幾個月，人體對抗疾病的能力自然就大大的減低了。若是再吃上幾個月，一場小小的風(fēng)寒，就可以要了人的命。”畫兒聲音微微顫抖著，宮中的黑暗無法想象，那幾個女官身體較弱，望舒草的藥性最先在她們身上起了作用。晴霜晴雪，帝皇還有高遠(yuǎn)都是有武功的，自己中過寸相思，反倒沒有什么大礙。
    “那這望舒草，有法子解嗎？”繡兒在一旁急忙問著。
    “有的。”畫兒說了幾樣藥名，卻是極常見，極便宜的幾樣藥材。她瞧繡兒臉上驚訝神情，反倒笑笑：“望舒草的藥性這樣特殊，極難被發(fā)現(xiàn)，解藥卻如此簡單常見，倒是不容易想到了。這也是造化弄人，尋常大夫，行醫(yī)了一輩子，也沒有見過望舒草是什么樣子。這種藥草本來是極難辨認(rèn)的，要不是有了……特殊的方法，我也確定不了就是它的。”
    “我懂了，姑娘這樣急匆匆的逃出來，是恐連累了身邊兒的人。姑娘放心，咱們都不會有事的。”繡兒此刻方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卻反過來安慰著畫兒。如今不是尋常時候，不能再“奴婢”，“娘娘”的稱呼，她又堅持不肯直呼畫兒的名字，便和晴霜晴雪一樣稱呼了。
    “借你吉言。”畫兒向她笑了笑，身體明明疲倦到了極點，腦子卻還清醒得很。她今天已經(jīng)吩咐過，不許再用銀絲炭，承乾宮的人想來是安全了。現(xiàn)在顧不得別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承乾宮內(nèi)，高遠(yuǎn)奉了旨意，取來承乾宮各處用的銀絲炭來仔細(xì)驗看。一層層刮掉炭灰，卻在那條銀絲中發(fā)現(xiàn)了一條白色細(xì)絲，瞧著也并沒有什么不對勁之處。驗了毒，銀針也沒有什么反應(yīng)，圣景帝宣了太醫(yī)來瞧，當(dāng)值的太醫(yī)仔細(xì)端詳，也并沒有發(fā)現(xiàn)其中不當(dāng)之處。眾人幾番查驗，均沒有什么收獲，便將那細(xì)絲丟在一旁，再檢查那些銀絲炭，卻更沒有什么不對了。
    高遠(yuǎn)同錦衣衛(wèi)統(tǒng)領(lǐng)，太醫(yī)一齊將那些銀絲炭驗了幾次，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不是的地方，便將結(jié)果回了圣景帝。圣景帝坐在龍榻上，面色不復(fù)之前的難看，卻平靜了許多。
    “沒有驗著什么？”
    “是。奴才奉了陛下旨意，同太醫(yī)并統(tǒng)領(lǐng)一齊驗看了那堆銀絲炭，并沒有什么不對。”高遠(yuǎn)躬身回了話，半晌并沒有聽見帝皇出聲，也不敢抬起頭瞧，聽得一旁晴霜晴雪驚呼“陛下”，方抬起頭來，只見圣景帝一口鮮血已吐了出來，染在明黃的衣上，觸目驚心。宮中大亂，眾人宣了太醫(yī)來瞧，只說是急怒攻心，靜養(yǎng)便是，沒有什么大礙。
    帝皇當(dāng)晚便下旨，龍體不適，需靜養(yǎng)，封承乾宮，朝臣后宮無旨不得入。如此一來，畫兒出走的消息便更容易被瞞住。習(xí)武之人輕易不得病的，圣景帝一時急痛攻心，身體出了岔子，疾病便趁虛而入，當(dāng)晚就染了風(fēng)寒，發(fā)起熱來。太醫(yī)開了方子，命在太醫(yī)院駐守的女官煎藥，繡兒驚聞此事，忙告訴了畫兒，畫兒瞧了方子，便知道是風(fēng)寒。帝皇一向龍體康健，這樣的病也只是小病，承乾宮的銀絲炭已經(jīng)停用了，宮人也服下了解藥，用了太醫(yī)開的湯藥，過兩日便好就是。畫兒只這么想著，卻不料自己疏漏了一點——那做飯用的銀絲炭雖停了，書房里，卻還有著兩爐的銀絲炭。
    圣景帝自即位以來，理政勤勉，如今即使是病了，也每日上朝，只是將折子政務(wù)挪到了承乾宮書房，大臣若遞牌子，則在外殿召見。畫兒雖命她們停用了，但那暖爐中依舊盛了滿滿的銀絲炭。原來在書房侍奉的兩個女官病倒，沈尚宮便從別處又調(diào)了兩個過來。那兩個女官平日里并不十分勤快的，見那兩個暖爐中依舊有滿滿的炭，便沒有換去，仍舊燃了那銀絲炭。圣景帝挪到承乾宮書房理政，銀絲炭也是十分耐用的，一直燃了七八日方才燒完，換了別的炭來。圣景帝雖然是習(xí)武之人，身體強(qiáng)健，本來他在承乾宮起居了這些日子還無甚么大礙，便是因為身有內(nèi)力，望舒草藥性不易滲入，如今他身在病中，望舒草藥性便趁虛而入，將這場風(fēng)寒拖了十來天仍未見起色。
    這十幾天中，帝皇表面平靜，依舊按著原來的規(guī)矩起坐，但狂風(fēng)驟雨隱藏在平靜的外表下，每日錦衣衛(wèi)和龍騎尉的日子都極為難熬。畫兒躲到別人都想不到的地方去，他們只在京城城中搜索，九門布防，也是沒有用的。現(xiàn)今搜索的范圍已擴(kuò)大到了京城外圍的幾個城鎮(zhèn)，但十幾天過去，一無所獲。京畿三衛(wèi)的統(tǒng)領(lǐng)每日往承乾宮回話，都冷汗涔涔，只在心里面暗嘆，這貴妃真是與眾不同的，三千寵愛，萬般柔情猶還不夠，閨閣女子，竟也有這等本事躲過京畿三衛(wèi)這么些日子。
    畫兒同繡兒在太醫(yī)署中住了十幾天，每日里不能出院門，只能在房中閑坐，繡兒從黃醫(yī)正那里尋來許多醫(yī)書，她便讀讀那些醫(yī)書，也教繡兒一些醫(yī)理。繡兒聰敏好學(xué)，一點就通，也十分高興，每日幫她打聽了宮中的消息說與她。這一日黃醫(yī)正往承乾宮問了帝皇的病回來，繡兒便去詢問，因這次圣景帝生病，湯藥是太醫(yī)署眾女官輪流熬的，沒有輪到她，就也不能從用藥中看出病情如何。到了黃醫(yī)正那里，卻見他在那里正發(fā)著惱，說陛下這次的病十分蹊蹺，明明是風(fēng)寒的癥狀，但以陛下的身體，竟拖了十來天未見起色，太過詭異。見繡兒來了，便吩咐她，往后陛下的湯藥，由她一個人來煎，不再經(jīng)手他人。繡兒忙答應(yīng)了，只想著趕緊回去向姑娘說。
    繡兒匆匆回到東院，推門進(jìn)去，卻見畫兒手中拿著一個荷包，正對著那荷包發(fā)呆，眼中似有淚光。繡兒忙放慢了腳步，這種景象，她見過不止一次了。姑娘自來這里之后，便常常盯了那個荷包，一坐便是半日。她心中好奇，也不敢問，只是偷偷的瞧了那個荷包，但見里面并不是什么罕見的東西，只是一包糖果而已，也不知道姑娘是為甚么這般珍視。她輕聲喚了一句，畫兒忙眨去眼中霧水，站起身強(qiáng)笑問她，繡兒將黃醫(yī)正的話照實說了，畫兒在那里想了半晌，方跺腳嘆道：“我怎么忘了那暖爐來！”聽說往后的湯藥只由繡兒來熬，才放下心來，如此她便有了法子。
    畫兒是醫(yī)生，雖次數(shù)不多，但也動手熬過藥的。不能出房門，只能在屋中生起了小爐子，慢慢的打著扇。她在那湯藥中又加入了幾味來克制望舒草的藥性，想來這湯藥能起作用了。小鍋中慢慢的滾起來，滿屋瘟氳的藥香。畫兒瞧著那升騰的煙霧，心中恍惚，突然想起那一年，自己跟顏阿姨去聽一位中國歌唱家的演唱會，一首《孟姜女》，穿云裂石，響遏云霄，唱得顏阿姨紅淚滴滴。那時她還小，體會不了歌中的意境，如今想來，心下也是惻然。“線是相思針是情，針針線線密密縫，再將心口一絲熱，絮進(jìn)寒衣伴君行”。畫兒搖搖頭，甩去心中的繾綣情緒，專心熬起藥來。
    圣景帝接下來用的藥，全讓畫兒給另外加了料的，望舒草的藥性一被克制，身體的免疫力就自然起了作用。帝皇的身體本來極強(qiáng)健，如此一來好的極快。每日的湯藥熬好之后就直接送往承乾宮，并不經(jīng)黃醫(yī)正之手，他見圣景帝龍體漸復(fù)，也放下心來。
    這一日他依例往承乾宮問脈，卻見帝皇面前一堆折子，早該奉上的湯藥卻被高遠(yuǎn)又拿去在爐上熱了，便知道今日政務(wù)多，圣景帝看折子誤了用藥的時辰，便恭謹(jǐn)啟奏，提醒帝皇。圣景帝也知道病人當(dāng)遵醫(yī)囑，就放下了手中朱筆，讓他把脈，一手端過那藥碗，仰頭便喝了下去。黃醫(yī)正此刻離帝皇最近，聞到湯藥的氣味，瞧見湯藥的顏色，登時臉色大變。他掌管太醫(yī)院，自然是醫(yī)術(shù)超群，人品醫(yī)德也極好的，分辨出那湯藥的氣味顏色都不對，又如何敢隱瞞？急忙跪下稟告了，眾人俱是大驚，帝皇的用藥里竟有人做了手腳!
    圣景帝大怒，但他心思縝密，卻命黃醫(yī)正當(dāng)場檢驗。高遠(yuǎn)命人取來濾過的藥渣，黃醫(yī)正仔細(xì)看過了，心中也起了疑惑，只伏地稟告說：“啟奏陛下，又添進(jìn)去的幾味藥并沒有什么毒性，都是極常見的藥材，只是依臣愚見，陛下龍體漸復(fù)，似乎是這幾味藥的作用。看之前的藥渣中并沒有這幾味，添進(jìn)之后陛下龍體便好了許多，這添藥之人想來并沒有惡意。”
    “哦？”圣景帝挑眉沉思，黃醫(yī)正見他并無怒色，再看那添進(jìn)去的幾味藥，他于醫(yī)道極是精通，見那幾味藥材平常便宜，卻起到了關(guān)鍵的作用，心中靈光一閃，閃過一個人來，便接著說道：“啟稟陛下，這人體上的疾病，同樣的疾病有不同的療法，行醫(yī)的人，各各的用藥之理都不相同。這等只添幾味平常藥，便化腐朽為神奇的藥理，臣只在一人身上見過。但依這藥與那人的身份來看，此人對陛下絕無不軌之心，乞陛下不要加罪。”
    “是嗎？那人是誰？”圣景帝來了興趣，能讓一向謹(jǐn)慎小心的黃醫(yī)正說出這樣的話，想來定有過人之處。
    “去年春天之時，臣往長公主府中問脈，一名少年中途而至，瞧見臣開的方子，便添了幾味藥，用藥之道極是精妙。待他走后，臣斗膽問起，長公主說是柳府的小公子，如若真是他添的藥，柳府皇親國戚，世代忠貞，絕不會于陛下有不軌之心。”黃醫(yī)正恭謹(jǐn)?shù)幕卦挘ь^卻瞧見，帝皇并身旁近侍的臉色，全變了。
    這日晚上，承乾宮迎回了它的主人，并一個小宮女。
    畫兒慢慢的睜開眼，瞧見的不是那樸素的青綢帳，卻是明黃的九龍流蘇。她重又閉上眼，心中凄楚無限。昨夜他在耳邊問她，為什么，她，只是無言。千言萬語又怎么能說呢？這一場事情，讓她弄清了心中的情結(jié)所在，卻無法解得開。雙絲網(wǎng)，千千結(jié)，縱然心中有他，但也有鄉(xiāng)情，有惶恐，更多的是不安。去留，自己也無法決定；更何況縱使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抵得過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她本不是愛鉆牛角尖的人，但于此事上，卻怎么也想不開了。
    床邊有響動，她轉(zhuǎn)頭望去，只見晴霜晴雪帶了繡兒站在那里，滿眼心疼。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
    “姑娘這是何苦。”晴霜輕輕扶起，讓她靠在肩上。畫兒微笑，知道什么也不用解釋了。
    “姑娘放心，陛下沒有罰繡兒，只是命她自今日起跟著我們。”晴雪見她望向繡兒，也忙說道。
    “姑娘，我沒有說。”繡兒知道她心里還擔(dān)憂著什么，急忙告訴了她。畫兒點點頭，朝三人笑笑，又沉沉睡去。
    承乾宮沉浸在了一片凄風(fēng)苦雨中，圣景帝依舊在此起坐，每日里和顏悅色，只是乾清宮上朝的正殿，承乾宮召對臣工的外殿里，都添了一襲明黃的簾幕。諸多大臣們隱隱瞧見簾后的纖影，心中暗暗嘀咕，有人上諫，依舊被帝皇溫和笑著問了一句“朕之家事與卿何干”，只是這次不是遠(yuǎn)調(diào)，而是當(dāng)場廷杖，趕出宮去。從此再沒有人敢說什么。
    高遠(yuǎn)侍立在一旁，瞧著圣景帝坐在龍榻上，語氣溫和的命將奉茶的內(nèi)侍帶下去杖責(zé)，心中暗暗叫苦。陛下?lián)Q了一個性子似的，動輒責(zé)罰宮中人，貴妃明知為何，卻偏生倔強(qiáng)，硬是不肯說句好話，服個軟，只在每次陛下責(zé)罰了宮人之后，親去探望，道歉把脈送藥瞧病，日日如此。她越是如此，陛下越是憤怒，就越是責(zé)罰宮人，天子尊嚴(yán)，不肯低頭，畫兒卻是有苦說不出，穿越時空，在這個時代里，說出去誰又能相信呢？這還是個信奉“天圓地方”的世界啊！不知道時空的奧秘，不清楚自己什么時候會被帶回去，怎么能給他承諾？
    心中的陰暗一點一點累積著，終于在那一日爆發(fā)了。
    那一日，天氣本不大好，陰沉沉堵得人心里發(fā)慌，卻又不痛痛快快下一場雨，只天空幾塊灰云堆在那里，瞧得人煩悶至極。
    圣景帝召問了大臣，商議了國事，聽宮人回說貴妃在書房，便命內(nèi)侍捧了奏折往書房里去。待到了門口，止住內(nèi)侍的通報聲，卻聽到里面?zhèn)鱽頊睾吞駶櫟恼Z聲，卻是畫兒拿了一本醫(yī)書正與繡兒講解醫(yī)理。他越聽越是惱，只在心里面冷笑，這一個多月來，她只是沉默，沉默，寧愿向那些被責(zé)罰的宮人們賠罪也不愿低頭。一個宮女，尚能得到她的真心憐惜，他貴為天子，付出了多少真情，多少愛護(hù)，卻換不來她一個笑靨！內(nèi)侍推門，圣景帝走進(jìn)去，屋內(nèi)眾人忙起身見了禮，內(nèi)侍將折子放在東邊龍榻前的桌上，帝皇往那邊坐了，自批起折子來。
    畫兒見狀，便不再講，繡兒在一旁磨了墨，她便臨起帖來。半晌，圣景帝抬頭，見她神情平穩(wěn)，安然恬和，心中更是煩躁。轉(zhuǎn)眼卻望見八寶格上，暖爐寂寂，并沒有燃起，便吩咐女官說：“將那爐子點了。”
    現(xiàn)下已是初春，但春寒料峭，地龍雖不用了，但各宮還點著暖爐。畫兒自回承乾宮之后，雖然那爐中銀絲炭已用完，但畢竟燃了望舒草那么長的日子，必有殘存的藥性在里面，便命將那爐子封了，不許再用。今日圣景帝心中煩悶，瞧見那爐子，便隨口吩咐一句，卻再想不到里面有大玄機(jī)的，此言一出，那女官正要奉旨去點爐子，卻聽到一聲響，畫兒手中筆掉下來，抬頭臉色煞白：“不要點！”
    圣景帝此刻心中越加惱怒，氣性一起，也拗上了。點不點爐子這樣一件小事，也可以讓她變了臉色，面對自己時，卻總是那般淡然！帝皇狠狠一笑，看向那女官：“你要抗旨不成？”女官嚇得發(fā)抖，只抖著手去八寶格上取了火石，正準(zhǔn)備去點爐子，卻聽得一聲巨響，椅子翻倒在地上，畫兒已搶到了她身前，一把奪過了火石：“不許點！”服侍的眾人都大驚失色，貴妃竟敢抗旨不成！知情的繡兒早嚇呆在那里，圣景帝大怒，一拍龍案：“來人!娘娘身子不適，帶回寢宮安置！將那爐子點上！”
    “不許點！”畫兒心中本也煩悶，此時又氣又急，將手中火石往地上狠命一砸，也大聲喊著。眾人再想不到一向溫和的貴妃今日竟這般桀驁，都愣在那里，卻見畫兒砸了火石，臂肘重重撞在八寶格上，八寶格一陣搖晃，上面一匹玉石馬掉下來，正砸在畫兒肩頭。她眼一閉，頓時疼暈過去，圣景帝再顧不得別的，急忙搶上去抱了，眾人亂成一團(tuán)，帝皇便吼著“傳太醫(yī)”，便抬頭一瞧，卻見繡兒已嚇得癱跪在那里。
    從昏迷中醒來，只覺得肩膀一陣劇痛。她自己是醫(yī)生，知道這樣的傷是無礙的，只休養(yǎng)些日子，便會好了。睜眼卻見他守在床邊，手中握著那個裝了糖果的荷包，只看著她。那個眼神，她是認(rèn)得的，被太后罰跪暈倒之后醒來，她看到的就是那個眼神。繡兒還是說了，她嘆了口氣。
    常聽人說，人臨死前，今生的一幕幕會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中重現(xiàn)，她知道自己沒什么事兒，那些畫面，那些事情卻還是在心中閃過。
    那年，白伯伯休克在路上，她嚇得大哭，從此決定了一生的事業(yè)。
    那天，在醫(yī)院里接到那個電話，她心中歡喜，要回家了。
    香山上滿山紅葉，碧霄朗朗，她在那里走進(jìn)了另一個時空。
    七絕谷里，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博雅樓，江南好，承乾宮，昭陽殿……宮中風(fēng)雨險惡，慈恩寺中的刺客，長慶宮前的青石路，琺瑯爐里的銀絲炭，都一一閃過眼前。
    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一句句宮怨在發(fā)黃的線裝書上觸目驚心。
    可是這些，都淡去了，淡去了，最后鮮明的，是那個眼神。一直一直的定格在那里，那個眼神看著她，盯著她，祈求著她。
    她心中的惶恐，不安，委屈，難過，甜蜜，寧靜一齊涌了上來，輕輕的撫上了他的眉頭，千言萬語卻淡成了一句數(shù)不盡的嘆息。
    窗外，綠柳已抽了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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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消息！大大消息！！大大大消息！！！
    偶的景琛終于開了！從看完挽紅顏就一直盼著的景琛，終于開了！！！
    額的神啊，我等到花兒也謝了，景琛終于千呼萬喚始出來了～～～～
    靜～～～我愛死你了！！！！！對了，女主是小囡囡吧？？？
    太幸福了～～～太幸福了～～～
    從現(xiàn)在開始，畫兒，皇帝，不管是誰都給偶靠邊站，最重要的是景琛～～～
    額的景琛啊～～～～～姨媽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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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大家不要看靜的霸王文啊，看偶的霸王文米有關(guān)系，但一定要給靜留言打分！！！靜的文那么好，大家努力推上榜，讓更多的人看～～～～
    我終于虐完了，皇帝云開月明了，大家表再說我后媽了～～接下來是甜蜜戲，偶寫的也輕松了。
    另外，終于下榜了！！慶祝！！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