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3
堂倌立即大叫起來:“老板娘,無憑無據(jù),你可不要血口噴人。”在捕快周正通的面前,誰都不想自己身上沾上一點(diǎn)腥。
老板娘無意間說了一句:“什么無憑無據(jù)?我三天前撞見你深夜外出,鬼鬼祟祟的,肯定沒干好事。”任誰聽到這句話都覺得是老板娘吵架吵急了,故意小題大做,潑一盆臟水出去。誰料堂倌聽后卻臉色一變,仿佛真有什么不能說的秘密。
氣氛頓時緊張起來,眾人的目光都在堂倌身上打量。這時老板娘也反應(yīng)過來,拉著周正通說:“周捕快,我這伙計(jì)這幾天招呼客人很不用心,總是呵欠連天,褲腿上還有泥巴。仔細(xì)一想簡直疑點(diǎn)重重,你趕緊查查他。”
眼看自己的嫌疑越來越大,堂倌驚慌失措地指著朱老板大叫起來:“冤枉啊,是老板讓我挖的——”
“挖什么?”周正通急促地問,緊張地?cái)Q起雙眉,本能地感覺到這里面肯定有名堂。
朱老板急忙上前解釋:“都是采菱爺爺交代我做的,讓我去后山幫他挖一個坑。當(dāng)時他說得神秘兮兮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現(xiàn)在回想起來,大概是因?yàn)樗A(yù)感到自己大限將至,在交代后事了吧……”說著就開始連連嘆息。不知道他的話是真是假,現(xiàn)在采菱的爺爺下落不明,所以沒法對證。朱老板厚道的性格是香滿樓生意節(jié)節(jié)高的基礎(chǔ),周正通雖與他不熟卻也有所耳聞,心里琢磨著難道這一切都是采菱爺爺搞的什么鬼。
就在這時,一直默默哭泣的采菱擦了擦眼角,抬起頭說:“……我爺爺不會說話。”雖然語氣柔柔弱弱,但是話里的內(nèi)容無疑是狠狠地甩了朱老板一巴掌。
剛才還在長吁短嘆的朱老板臉色一變,緊張兮兮地指著采菱高聲嚷道:“他不是會口技嗎?”
采菱被他兇神惡煞地一瞪,嚇得不敢說話了。后來在耿蕓的安慰下才漸漸恢復(fù),委屈地低聲說:“爺爺他……只會口技。”
這句話令眾人皆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面面相覷。
“會口技哪能不會說話?難道他用鼻子學(xué)老虎叫嗎?”看到形勢不利于自己,朱老板也急了起來,要拉采菱問清楚。
采菱甩開朱老板站起來。她什么也不解釋,而是固執(zhí)地說:“總之我爺爺就是不會說話……”然后她又抱著朱老板的胳膊,打著哭腔問道:“那個坑在哪里?我要去找爺爺。”無論如何,這是找到爺爺下落的唯一線索。
采菱見朱老板不出聲,便推開他自己沖出門去。朱老板一把抓住她,又氣又急地說:“你這姑娘不要不識好歹,我們好心收留你,你卻懷疑我們要害你。你爺爺全身癱瘓,難道還能自己上山?我看他就是故意失蹤的,不想讓你去找他了。”
采菱掙扎著大叫“放開我,放開我”,但是朱老板卻死死地抓住她不松手。場面一下子變得混亂起來,其他人都不知道該幫哪邊,呆呆地盯著他們。
就在這時,房間的角落里突然傳來一個風(fēng)輕云淡的聲音:“采菱的爺爺當(dāng)然不能自己上山,不過……也許有人把他背上山了吧。”說話人正是岳凌樓,他從一開始就坐在角落里,不過因?yàn)橐恢睕]有說話,所以大家都忽略了他的存在。
剛才香滿樓幾個人你指我,我指你,互相懷疑的樣子精彩極了,他一邊看一邊偷笑。要不是看到天色越來越暗,該讓耿蕓回家休息了,他才不想開口呢。
剛才每個人的話聽上去都合情合理,可以把自己身上的疑點(diǎn)洗清,但卻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時間。
岳凌樓說:“我用剛才他們?nèi)说脑拋磉€原從昨晚到今天發(fā)生的事情。香滿樓打烊最晚是三更,結(jié)束了一天的忙碌后,朱老板想到要去探病,到了房間卻看到采菱已經(jīng)睡熟了,于是把她抱走。就在這段時間里,朱夫人因?yàn)榫玫炔坏街炖习寤胤慷獬鰧ふ遥诓闪鉅敔數(shù)姆块g外偷看了一眼后就回去了。過了一會兒,已經(jīng)把采菱安置好朱老板回到自己的房間,結(jié)果卻因?yàn)檎f錯話被誤會而與朱夫人爭吵到天亮。朱夫人一怒之下要趕走采菱,結(jié)果采菱卻發(fā)現(xiàn)爺爺失蹤了。”
大家一邊聽一邊點(diǎn)頭。綜合朱家三人的話,的確可以還原出這樣一段經(jīng)過。但是,岳凌樓忽然把目光移向手還死死抓著采菱的朱老板,問道:“香滿樓打烊最晚是三更,而六更才會天亮。如果你三更返回房間就開始吵架,一共吵了兩個時辰,未免太長了一點(diǎn)吧?”按照常理還說的確太長,但是以老板娘的戰(zhàn)斗力,未必不能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wù)。不過,朱老板聽了岳凌樓的話并未反駁,而是心虛似的低下了頭。這樣的反應(yīng)令他的嫌疑變得更大了。
這時,昨晚見過老板娘的堂倌想了想說:“應(yīng)該不是三更,因?yàn)槲易蛲砜匆姺蛉藭r,已經(jīng)在房間睡過一覺了。大概是四更起夜時無意間看到了夫人。”
“也就是說……”岳凌樓望著朱老板,“從三更香滿樓打烊到四更你返回房間的這一個時辰里,你也失蹤了。”之所以用了一個“也”字,是因?yàn)樗麘岩芍炖习迨桥c采菱爺爺一起“失蹤”的。換句話說,是朱老板昨晚把采菱爺爺帶走了。
朱老板沉默不語,采菱怔怔地盯著岳凌樓,周正通和其他人都覺得岳凌樓說得有道理而紛紛點(diǎn)頭。就在這時,老板娘突然扯著嗓子尖嚷道:“不可能!就算我丈夫失蹤了一個時辰也跟那老頭沒關(guān)系。因?yàn)樽蛲砦矣H眼看到那老頭躺在床上,沒過多久我丈夫就回房了。這么短的時間之內(nèi),他能把那老頭怎么樣?”老板娘這么一反駁,大家又都覺得她說得也有道理,因?yàn)樵谥炖习迨й櫟哪且粋€時辰里,采菱的爺爺還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呢。
面對吵得臉紅脖子粗的老板娘,岳凌樓從容不迫地問:“你真的親眼看到了嗎?”
老板娘驀然愣住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死撐著說:“我、我……當(dāng)然親眼看到了……”
“你看到臉了嗎?”
“看、看到了!”雖然態(tài)度理直氣壯,但神情卻略顯慌張,瞎子都能看出她這么嘴硬是為了證明自己丈夫的清白。見其他人都流露出懷疑的目光,老板娘又狡辯道:“就算我沒有看到臉,但是我看到被子是蓋好的。如果昨晚被子就像今天這樣掀起一個角來,我早就發(fā)現(xiàn)那老頭失蹤了!”
周正通聽后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一旁的朱老板感動得熱淚盈眶,就差沒有沖過來抱住她狂親幾口大贊“老婆說得好”了。就連耿蕓都覺得岳凌樓的推測有漏洞,走過去悄悄地說:“凌樓哥,你是不是弄錯了?”
這時岳凌樓忽然把目光投向采菱,淡淡地問道:“采菱,你今天早上來到房間時,床上的被子是不是現(xiàn)在這樣?”
采菱看了一眼掀起一個角的被子,然后做出一個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動作——她居然搖頭了。不僅搖頭,而且還走過去把掀開的那個角蓋上,說:“應(yīng)該是這樣的。”四個角都蓋好的被子上微微鼓出來一塊,看上去就像躺了一個人一樣。
看到這幅畫面,目瞪口呆的一群人不禁倒抽了幾口涼氣。
岳凌樓微笑著說:“這就對了。被子不是采菱爺爺失蹤時被掀開的,而是采菱今早進(jìn)屋找爺爺時才掀開的。她發(fā)現(xiàn)爺爺不在床上,自然要掀開被子看個清楚。如果被子蓋得好好的,她卻沖出來說爺爺失蹤了,那才真的見鬼了。”
今早采菱看到爺爺失蹤后六神無主,急得哭哭啼啼地到處尋找。關(guān)于被子的事情,其他人沒有問她,她也沒有主動說,所以才造成了這個誤會。
岳凌樓總結(jié)道:“也就是說,三更香滿樓一打烊,朱老板來到這個房間。先把熟睡的采菱抱走,再把采菱的爺爺帶走,臨走前還特意把被子做成人型。一個時辰后,朱夫人湊巧在窗外偷看,看到被子鼓起來就以為床上有人,其實(shí)根本就沒有。”
岳凌樓說完后,擠滿人的房間里靜得連呼吸聲都能聽見。
漫長的寂靜后,老板娘說話了。“老朱,真的是你嗎……”她顫悠悠地伸出手去,緊緊地抓住了朱老板的胳膊。一雙填滿疑惑的眼睛泛著血絲,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的丈夫。剛才那非要強(qiáng)詞奪理的神態(tài)消失無蹤,只剩下深深的震驚和失望。
就連最信任自己的人都臨陣倒戈了,意識到大勢已去的朱老板沉沉地嘆了一口氣。他痛苦地皺起眉頭,不停地?fù)u頭嘆息。嘴巴張開了又閉上,閉上又張開,反反復(fù)復(fù)好幾次,始終沒有說出半句話。他并非不想解釋,而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解釋清楚。
“老板,真的是你嗎?”堂倌不敢置信地盯著忠厚老實(shí)的老板。“你讓我在后山挖的那個坑,就是為了活埋采菱的爺爺嗎?其實(shí)我早就覺得有些奇怪,但當(dāng)時見你支支吾吾的,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才沒有一再追問。虧我還一直相信你不會做這么傷天害理的事情,我真是瞎了眼了!”
雖然被憤怒的堂倌指著鼻子斥責(zé),但朱老板始終不吭聲,似乎已經(jīng)默認(rèn)了。
見狀,老板娘紅彤彤的眼睛中頓時滾下兩行熱淚。忍無可忍的她一邊推打朱老板一邊罵道:“你為什么這么做?難道為了強(qiáng)占采菱就把她爺爺給活埋了?我居然會跟你這個喪心病狂的男人同床共枕這么多年!我也瞎了眼了!”她推著推著自己沒站穩(wěn),一屁股坐到地上。別人來扶她也不起來,就坐在地上悲痛欲絕地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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