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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大公子前呼后擁,浩浩蕩蕩車馬長隊,慢吞吞走了兩天才把三十里路走完,這兩天里,大公子叉著腿,吊著檔,橫行似螃蟹,扭臀如生瘡。
    勝堯城門有禮部的主事接著這一行,劉大公子在朝廷來人面前再也沒了趾高氣昂之態(tài),滿臉卑微之態(tài),那主事倒也認真,接著了隊伍,派兵丁護送,還查看這些人的路引,道:“皇后入宗大典在即,提前半月京城控制九門之禁,尋常外地人是不許進來的?!?br/>
    劉大公子唯唯諾諾,君珂在一邊聽著,心想一個大典搞這么緊張,是不許外人進入呢,還是不許她君珂的勢力進入?
    她抬頭看著勝堯城門,眼神感慨,上次離開這里時,城門還有些殘破,遺留戰(zhàn)爭的烽火痕跡,此刻城門擴建,巍峨勝于往常,透過城門可以看見城內(nèi)人煙如織,祥和繁華。
    納蘭在她離去的日子做到這一切,該是怎樣的辛苦?
    君珂攥緊納蘭述的手,輕輕走了過去,那正低頭查看馬車里貼了封條的箱籠的主事忽然一僵,轉(zhuǎn)頭看向兩人背影。
    “那兩位是……”
    “???”劉大公子此刻指望著納蘭述幫他恢復某些功能,自然一心維護,“在下的仆婦和管家,鄉(xiāng)下人不知禮數(shù),大人莫怪?!?br/>
    那主事想了想,眼神疑惑,終究不敢相信自己那近乎荒誕的猜測,揮揮手,讓眾人進城。
    城門前九城兵馬司的人在查路引,十分認真,將每張路引對著陽光,尋找章紋里的陰陽暗刻,君珂悄悄問納蘭述,“京城路引查這么嚴格?”
    “以前似乎不至于?!奔{蘭述眼神深思。
    兩人因為混在劉大公子隊伍里,有禮部的人護送,自然免了路引,進城之后劉大公子先去禮部將運送的冠服交割,君珂納蘭述假稱要去探望京城親戚,留了下來,劉大公子還不放心,命兩個“保鏢”留下“保護”兩人,當然,這兩個戴了面具的保鏢,早已換成了堯羽衛(wèi)。
    兩人正打算悄然回宮做些準備,忽然聽見城門外頭一陣馬蹄疾馳之聲響起,兩人兩騎潑辣辣馳進,當先一人進城門時停也不停,揚手拋出一塊金牌,“讓開!進城!”
    那聲音正是戚真思的,君珂大喜回頭,果然看見戚真思和柳杏林,滿面風塵地到了。
    他們估計也是在京城之外的山林里暫時散放巨鵠,換馬入城,算算時辰,雖然君珂在路上有所耽擱,但戚真思能和她幾乎同時到達,這一路定然十分辛苦。
    戚真思爭分奪秒,拋出令牌便往里奔,她這令牌代表身份,就是皇宮也出入不避,自然不須顧忌這區(qū)區(qū)城門。
    不想城頭上有人一揮手,幾個士兵橫槍一攔。
    “你敢攔我?”戚真思一怔,隨即眉毛豎起,額角一點靛青之色,幽幽懾人。
    “卑職等不敢攔阻戚統(tǒng)領?!币粋€軍官匆匆下城來,先向戚真思一躬,不卑不亢地道,“不過這是非常時期,戚統(tǒng)領雖有自由出入京城之權(quán),但您身后的人的身份,還是通報一下的好。”
    “非常時期?”戚真思眼睛斜斜看過來,煞氣隱隱,“我怎么沒聽說?敵國入侵了?有人篡位了?邊關告急了?”
    她說話百無禁忌,那軍官只得苦笑,接也不敢接,只道:“請問您身后這位是……”
    “圣手柳杏林。”戚真思漠然道。
    “啊,久仰。”那軍官立即躬身。
    “仰完了,讓開?!逼菡嫠疾唏R。
    長槍紋絲不動。
    戚真思眉頭微微擰起,眼神森然,盯著那群士兵,“什么意思?”
    “這軍官是哪個部屬的?”君珂悄悄問納蘭述,“雖然是血烈軍的裝束,但看起來各種不對勁?!?br/>
    “當初投誠的京軍,被打散后一部分換防一部分并入各軍,這個大概是原來的京軍?!?br/>
    兩人退后一步,隱入人群。
    “戚統(tǒng)領。”還是那軍官在說話,“柳大夫名滿天下,我等十分仰慕,不過上頭有令,他國人士一律不得入京,柳大夫現(xiàn)在在西鄂,西鄂剛剛和大慶勾結(jié)陷我主于不利,雖然柳大夫斷然和此事無干,不過也不適宜現(xiàn)在進城,還請城外等候,待卑職向上頭請示之后再做定論如何?”
    “荒唐?!逼菡嫠祭溥?,“什么西鄂人堯國人?柳大夫一直是陛下的貴賓,你們不知道?讓開!”
    君珂瞇起眼睛——柳杏林名滿天下,人人趨奉,又是納蘭述座上賓,絕無可能被攔,今天出現(xiàn)這種情況,還是因為她吧?是因為怕柳杏林此時趕來,是為了幫助她?
    畢竟全天下人人知道,柳杏林是她生死之交。
    納蘭述臉色森冷,知道朝中對君珂毫不接納,知道京城在醞釀廢后風潮,但這些人如此膽大,竟然敢趁他還沒回來,攔截柳杏林,當真以為他不會殺人嗎?
    “戚統(tǒng)領如此焦急?!蹦擒姽俨[起眼睛,“不知有何要事?”
    這軍官隸屬血烈軍,出身也算貴族,向來屬于堯國元老那一派,他今日奉命攔住戚真思,是因為認出了柳杏林,這個和皇后交好,又有相當?shù)匚坏拿t(yī)此刻來到堯國,實在太敏感,所以立即出馬攔下。
    但他也沒打算為難戚真思,畢竟戚真思是納蘭述親信,堯國上下,目前反對皇后風潮雖烈,但對皇帝陛下本身,不敢有絲毫異心——納蘭述把持軍權(quán),手腕翻覆,這三年堯國貴族的血,足夠淹沒他的龍座。
    在堯國這些人看來,他們這是為了陛下好,讓這樣一個不守婦道,勾結(jié)外敵,野心勃勃,跋扈囂張的皇后在位,則皇帝大業(yè)危矣,堯國危矣!
    作為不遵禮教,偏又手中有兵的國母,君珂早已引起了所有朝臣的危機感,每個人都覺得,陛下雖然一時被妖后蒙蔽,但沒關系,有他們在,一定能為陛下除清妖氛,到時候,沒有妖后蠱惑,陛下圣明燭照,痛定思痛,必然還會感謝他們的!
    每個人都在為所擔負的偉大職責熱血沸騰,為美好的未來歡欣鼓舞……
    “我有什么事,你配問?”戚真思才不管對方什么想法,攔她就是罪,只是畢竟此行秘密,不想在城門鬧事,她已經(jīng)在忍耐。
    “好?!蹦擒姽傺鄣着婚W,咬牙笑道,“既然沒什么事,請恕卑職放肆,要請柳先生在城外等候一二!”
    “我有要事,讓我進城!”柳呆子急匆匆喊,“你們皇后宣召我,你們也敢攔?”
    君珂扶額呻吟——哦呆子,你這話一說,更走不了了。
    “哦?”那軍官笑得更陰沉,“敢問柳圣手,皇后陛下宣召您何事?”
    “她……”柳呆子畢竟還沒真呆,脖子一縮,不太高興地道,“這個似乎沒必要向閣下交代吧?”
    “柳圣手這話就讓在下為難了?!蹦擒姽傩闹幸粍?,覺得與其攔下柳杏林,不如從他口中套取情報更好些,笑道,“您要明白宣示所來何為,在下也許還可以拼著上峰責怪,請您入城,這樣不清不楚的,叫在下想開城也不行啊?!?br/>
    柳杏林面露猶豫之色,君珂心中一驚——呆子可不要一急真說出來,納蘭述的病,萬萬說不得!
    柳杏林只一猶豫,嘴便閉得蚌殼一般緊,與此同時戚真思已經(jīng)一鞭子抽了下來,“放肆!這也是你問的?讓開!”
    “戚統(tǒng)領這是在為難卑職了?!蹦擒姽僖惶肿プ”奚?,還是那不陰不陽模樣,“卑職奉的也是上令,職責所在,戚統(tǒng)領還是稍安勿躁的好,來人呀——”
    一隊士兵上前,牽住了戚真思的馬籠頭,另有一隊士兵,隔開了戚真思和柳杏林的馬身。
    “你們要干什么?”戚真思此時怒色反而去了,陰森森地俯視那群控制住她馬的士兵。
    “沒什么。”那軍官含笑道,“兒郎們?yōu)榻y(tǒng)領大人執(zhí)韁墜蹬,親自護送大人進城,以示賠罪?!闭f完手一揮。
    士兵們牽著戚真思的韁繩便走,竟是要強硬地把她從柳杏林身邊帶開。
    戚真思眉毛一挑,忽然笑了。
    雪白的額角靛青的刺青一閃,光澤幽黯可怖。
    “出面嗎?”君珂明知此時不宜出面,也覺得忍無可忍了。
    “遲了……”
    “哧?!?br/>
    一抹劍光自戚真思脅下射出,刁鉆的角度,被日光陰影覆蓋的區(qū)域,幾乎人的眼睛還沒能捕捉到那軌跡,淡青色的弧形光芒已經(jīng)攜著虹影一彎,在人們眼底濺開!
    “?。 币宦晳K叫,一截斷腕離體而出,半空中一彈,落在一個圍觀百姓腳下,引起更響的慘呼和走避之聲。
    抓住戚真思韁繩的士兵的手,被她一刀砍斷!
    人影一閃,自馬上撲出,穿過乍飛的血雨,手中寒芒重重抵上那軍官的咽喉,“我說最后一次,讓開!”
    “戚真思,你敢城門傷人……”那軍官瞪大眼睛,嘶聲怒吼,“你瘋了……”
    戚真思手中匕首輕輕往前一送。
    鮮血如扇面噴射,直沖戚真思面門,她霍然向后一個鐵板橋,濃膩的鮮血貼面橫飛而過,濺在三丈外的地面,一片殷紅。
    “我還敢城門殺人呢。”戚真思隨意踢開面前僵立不倒的尸體,輕蔑一笑。
    驚呼聲慘叫聲戛然而止,像被戚真思的刀鋒齊齊割斷,城門口出現(xiàn)一霎真空。
    堯國建國三百年,這樣城門悍然殺人,也是至今頭一次。
    人群瘋了一樣奔逃,戚真思看也不看,手中匕首平指,對著那群橫槍攔住她去路的士兵,刀尖上濃稠的鮮血無聲滴落,一滴,一滴。
    每落一滴鮮血,那些士兵便后退一步。
    她一言不發(fā),沒一句威脅發(fā)狠,所有人卻心驚膽戰(zhàn),不能在她褐色森冷的眸子前站穩(wěn)。
    雪地狼王,齒間染血,無需作勢,天地殺機。
    “警戒!”在那群士兵心魂俱喪,被戚真思終于逼得四散逃開的那一霎,大批腳步聲響起,這回來人自城內(nèi)來,足足一個營的士兵,鮮紅的軍衣鮮明耀眼,赫然是血烈軍所屬。
    “京城諸軍,都由你親自直管,這血烈軍是怎么回事?”
    “前朝舊將投誠,總要有個安排,”納蘭述淡淡道,“一部分拆散了編入血烈軍,現(xiàn)在血烈軍總?cè)藬?shù)不變,但有三分之一是舊軍。再說當兵的只能聽帶兵的指揮,關鍵還是看帶兵的人是哪個陣營?!?br/>
    “為什么不全用原先嫡系?”
    “這樣更適合互相監(jiān)督。”納蘭述若有深意,“血烈軍,終究也不能完全算我嫡系。”
    君珂凜然,心中明白這又是制衡之術。
    納蘭述握緊她的手掌,躲在人群中,不允許她上前,卻對著虛空做了一個手勢,唇角一抹笑意淡淡,君珂看著,覺得有點涼。
    馬蹄答答,領兵的將領長馳而來,老遠長刀一指,“京畿重地,竟敢城門殺人,拿下!”
    “定國公遠房侄子,血烈軍三軍第四營營正,領副將銜。”納蘭述扳起一根手指。
    戚真思退后一步,一聲呼哨,沒多久四面人影閃現(xiàn),無聲無息落在她身后,是在京堯羽衛(wèi)。
    人影一道道自城內(nèi)城外穿出,利箭般攢射到戚真思身后,堯羽衛(wèi)也越來越多,和那一營兵成悍然對峙之勢。
    兩軍相對,一方面色緊張,一方冷笑以對,血烈軍算是防衛(wèi)京城的第一大軍,堯羽衛(wèi)卻是納蘭述嫡系得不能再嫡系的親衛(wèi),地位非同尋常,這兩邊一旦對峙起來,氣氛頓時緊張得一戳即破。
    又一隊人馬匆匆趕來,還是鮮紅軍衣,畢竟黃沙軍現(xiàn)在還在南部作戰(zhàn),京城內(nèi)外,除了堯羽就是血烈。
    “血烈軍二軍第七營營副,校尉,孫太傅內(nèi)弟?!奔{蘭述又扳下一根手指。
    血烈軍人數(shù)增多,堯羽衛(wèi)也不甘示弱,慢條斯理開始取出各種武器組裝,那些東西看得人頭皮發(fā)麻——密密麻麻的勾齒、雪白錚亮的倒刺、黑洞洞的圓筒、各種散發(fā)著硝煙和血腥氣息的深黑鐵管……
    血烈軍開始緊張,再次增援,沒多久又奔來一批人,納蘭述扳下第三根手指,“血烈軍三軍第二營第三隊隊正,校尉……”
    “血烈軍六軍第五營營副……”
    “血烈軍一軍六營……”
    ……
    君珂佩服納蘭述牛叉的記憶——這么多軍官,很多只是低級軍官,他居然大多都能清楚辨認,最重要的是,他記得這些人背后合縱連橫的關系網(wǎng)。
    她也在憂慮這個情勢——照這模樣,難道原先拆散進入血烈軍的堯國舊屬,都參與進來了么?
    納蘭述卻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甚至好像心情很好,君珂隱約猜出他的意圖,心中一陣抖顫——帝王級的思維,果然現(xiàn)在還不是她這個凡人能做到的。
    皇位穩(wěn)筑于血海之上,人命不過數(shù)字而已。
    兩軍人數(shù)越來越多,將城門里外堵得水泄不通,血烈軍人數(shù)占優(yōu),堯羽衛(wèi)武器可怕,沒過多久,駐扎城外西大營的鐵軍也來人了,但是沒有介入兩軍之爭,鐵大統(tǒng)領也沒有前來勸說,只在一邊冷然看著。
    百姓早已跑光了,納蘭述和君珂也躲藏不住,只好往街道后退,一處拐角很適合偷窺又安全,兩人退入那里,屁股忽然撞到軟肉,回頭一看,劉大公子和一群閑雜人等,也躲在那里,兩眼放光地看熱鬧。
    “嘿?!眲⒋蠊右慌募{蘭述肩膀,“你兩個膽子也大,竟然現(xiàn)在還不走,不過這熱鬧確實夠瞧,百年難遇,今天怕是要出大事,回去咱有得吹了!”說完對身后那些剛認識的閑漢介紹道,“這是我心肝兒。”
    納蘭述抖了抖,君珂吸氣……
    “心肝兒。”劉大公子似乎真的很喜歡納蘭述,還把他向自己面前拉了拉,“你向后退些,外頭那些鳥衛(wèi)的兵器看起來很可怕,可不要被傷著嬌嫩的肌膚?!?br/>
    納蘭述好像沒聽見最后幾個字,回頭,聲音古怪,“鳥衛(wèi)?”
    “是啊?!眲⒋蠊拥靡庋笱?,“堯國都這么說,陛下最愛的是鳥衛(wèi)?!?br/>
    君珂扶額——哦,戚真思會殺了你……
    “讓開些!”一個閑漢拍拍納蘭述屁股,“別擋著大爺看熱鬧!”
    君珂掩住臉——我什么都沒看見……
    “這打起來誰贏呢?”
    “難說,聽說堯羽是陛下親衛(wèi),很厲害。曾經(jīng)陪陛下在堯國長大,陛下連龍內(nèi)褲,都是他們從小洗到大的?!?br/>
    “這你也知道?”
    “當然,陛下小時候就住我隔壁,那時候他還是我家隔壁的一個小毛孩子,整天拖著我的手喊哥哥,叫我給他買糖吃,可惜那時候我有眼不識金鑲玉,只給他買過一兩次雞屎糖,早知道他后來做了皇帝,當初就該傾家蕩產(chǎn)多買幾顆松子糖,唉……”說話的漢子太陽穴貼塊白膏藥,不住咂嘴,神情惋惜。
    “喂,你哥說的那什么雞屎糖。真的是雞屎做的?”君珂悄悄問某人。
    “我會給他機會,讓他傾家蕩產(chǎn)買松子糖的。”某人答非所問……
    “少扯吧?!眲⒋蠊右慌拇笸?,“陛下何許人也,當年就是在堯國,也是公主之子,盛國公爵位,怎么會住你家隔壁?”
    納蘭述剛剛表情好看了點,就聽見他口沫橫飛地道,“他倒是住在我府邸附近,只隔一條河,陛下人是極好的,??湮矣⒖?,小時候他常帶我去爬人家院子外的樹,看花姑娘的肚兜……”
    君珂“噗”地一聲,前面的人不耐煩地道:“姑娘!你噴到我啦!又沒看你肚兜,樂呵啥?”
    君珂一腳把那流氓踢了出去……
    城門前的對峙還在繼續(xù),戚真思一臉煞氣,玩著手中的刀,“怎么?今天真要在這城門前大干一場?好一個京畿重軍,好一個護城兵營,陛下不在,你們竟然敢私調(diào)軍隊,包圍同僚,你們要造反嗎?”
    “戚統(tǒng)領此言差矣!”一個副將冷冷道,“御駕出巡期間,血烈軍前七營領護衛(wèi)京城之職,協(xié)同九城兵馬司一同防衛(wèi)京城治安,對于某些無端挑釁,鬧市殺人,擅自糾集部屬起釁鬧事的疑似圖謀不軌人士,有立時追捕就地格殺之責!”
    “好大的帽子!”戚真思冷笑,“當真賊喊捉賊?!?br/>
    “不如戚統(tǒng)領扣下的帽子大?!蹦歉睂⒗湫?,“你我何必在城門前斗嘴?九城兵馬司衙門大牢見吧!”
    “放肆!”鐵鈞忽然大步走了過來,“你是血烈哪個營的?戚統(tǒng)領是二品帶兵統(tǒng)領,你一個四品副將竟然敢以下犯上!”
    那副將退了一步,有點緊張,眼角一掃地上尸首,隨即露出悲憤之色——被殺的將領,是他的兄弟。
    他得上峰命令,不敢當真引起兩軍嘩變,上頭也沒準他太過為難戚真思,但血肉親情,不是這么容易抹殺的。
    拿下戚真思,他認為天經(jīng)地義。
    “卑下不敢以下犯上?!彼舐暤?,“但王子犯法與民同罪,戚統(tǒng)領當街殺人,殺的還是我血烈將領,這是殺頭重罪,按照大堯律法,已經(jīng)是戴罪待勘之身,卑下命人拿下,何罪之有?”
    “有你們這么全營擅自出動,圍城拿人的?”鐵鈞怒斥。
    “那是戚統(tǒng)領桀驁不馴,殺人在先,呼喚部屬對峙在后!”
    “速速散去,否則以謀逆論處!”
    “殺人便當償命,除非她奉圣旨殺人!”那將領繞開鐵鈞的責難,挑釁地盯著戚真思,“陛下遠在南境,你敢說你奉圣命?”
    戚真思冷然不語,眼中殺機閃動,手指按在劍鞘。
    “你說呀,說呀,你說你是奉圣旨當街殺人,還奉圣旨清洗血烈軍,所以我等完全是欺君犯上,自尋死罪,然后連我等一起統(tǒng)統(tǒng)下獄,丟官去職,待罪待勘?”那將領忍不住狂笑,森然掃視四周,“誰敢在此地,說一聲這是圣命?誰?誰?”
    “朕?!?br/>
    清清淡淡聲音,清清淡淡語氣,清清淡淡走出一個人,清清淡淡拂了拂袍角。
    那人姿態(tài)隨意立在陽光下,目光一掠,便似將所有人看在眼底。
    日光猛烈,卻遮不了他自身渾然光彩,相映璀璨,明麗無雙。
    “陛下!”戚真思當先拋劍跪下,隨后是鐵鈞,堯羽和鐵軍,齊刷刷跪滿一地。
    血烈軍的那些舊屬將領們,卻已經(jīng)僵在了那里,似乎要張口呼喊,又似乎想跪下參拜,但過于沖擊和緊張的情緒,導致他們片刻之間,完全反應不過來。
    ……
    噗通噗通,墻角后那群“和陛下交情甚好的哥哥們”,倒了一堆,劉大公子受驚過度,心臟病發(fā),君珂掐了好一陣人中才救醒……
    “各位好大的威風?!奔{蘭述直接走入堯羽衛(wèi)和鐵軍的中間,兩軍立即在戚真思和鐵鈞的指揮下將他圍護好,才淡淡道,“朕如果不是來得及時,只怕就看不到這一出城門好戲了?!?br/>
    “陛……陛下……”那血烈軍副將腿一軟,跪爬在地,“萬……萬……”
    滿頭大汗說了半天,也沒擠出一個字,納蘭述看也沒看他一眼,回望鐵鈞,道:“今日鐵將軍此事處理甚為不周。”
    “末將知罪?!辫F鈞立即領罪。
    “是朕沒有予你足夠權(quán)柄,致使你諸多掣肘。”納蘭述淡淡道,“稍后會有旨意。”
    “是?!?br/>
    “朕回來了?!奔{蘭述看看日色,“聽說十日之后要舉行皇后入宗大典?”
    “是,”鐵鈞神色冷漠,“孫太傅與禮部諸主官聯(lián)合上書,奏折已經(jīng)遞到您的行轅,正等待您的御批。大人們說,皇后在位已有三年,至今未行入宗儀式,雖說堯國慣例,有子方可入宗,但如今皇后凱旋,又有救駕大功,為賢后破例一次也是該當。一旦皇后入宗,便是我堯國永不可替的唯一國母,舉國上下,同沐德輝?!?br/>
    “準。”納蘭述只說了一個字。
    鐵鈞和戚真思都露出詫異之色,這些老貨用冠冕堂皇理由來令納蘭述同意入宗建議,但他們可不認為納蘭述會被蒙在鼓里,那么明知此事有鬼,還要同意,陛下是什么打算?
    不過冀北嫡系,從來不會質(zhì)疑納蘭述的決定,鐵鈞立即應下。
    “既然要舉辦如此隆重大典?!奔{蘭述唇角笑意溫存明凈,不知怎的看來卻令人覺得嗜血而殘酷,“不能草率為之,所有人入宮齋戒十日直至大典開始,為皇后祈福。”
    “是?!?br/>
    “諸位大人為大典定然已經(jīng)操勞多日,堯羽就不要讓他們再費心了,”納蘭述對戚真思道,“你的掠翅部剛才沒來,是朕派了出去?!?br/>
    戚真思唇角笑意更為滿足而殘酷。
    擅長隱匿暗殺的掠翅部,以行動迅捷下手狠辣聞名,納蘭述在事件一開始就敏銳地將那一部派了出去,那些反對派,會在還沒得到城門消息之前,就被迅速“請”入宮中,開始長達十天的軟禁過程,他們被軟禁,無法互通消息,無論有什么計劃都會受阻,納蘭述卻可以趁這段時間從容布置,將該甄別的甄別,該清洗的清洗,把那些蠢蠢欲動的,胡亂跟風的,不明情形的,別有心思的,統(tǒng)統(tǒng)掌握在手中。
    雖然納蘭述一直牢牢把持軍權(quán),京中諸臣沒有動兵的能力和膽量,但從這件事上,納蘭述也警惕是否會有人暗中作祟,興風作浪,尤其當他一旦旗幟鮮明地站在君珂一邊后,是否會引起更多人的不滿,進而動搖朝政。
    所以必須借這個大典,將所有人的嘴臉看清楚,為免這些人到時候狗急跳墻煽動軍營鬧事,今日先雷霆萬鈞清洗軍隊,然后立即封鎖消息將人架到皇宮。
    “剛才都看清楚了嗎?”納蘭述問鐵鈞。
    鐵鈞肅然看了那些臉色死灰的血烈軍軍官一眼,點頭,“是?!?br/>
    “很好?!奔{蘭述微笑,輕言細語,“不要怕殺人?!?br/>
    “當初下京城未染鮮血,微臣一直以為憾事?!辫F鈞淡淡答。
    言語平和,殺氣彌漫,一邊聽著的君珂心底微微一冷,似乎看見黑暗的大牢,流淌的鮮血,行走如風的暗夜執(zhí)法隊,紛擾的人群驚惶的臉,一隊隊拉開的無措的士兵,各種惶然的將領……
    皇城翻覆,軍中清洗,當初在君珂失蹤后,納蘭述暫定的軍事體制,如今在君珂回來后,為了給她,給自己,給國家一個穩(wěn)定可控如臂使指的軍事力量,納蘭述借城門對峙,剖開了京畿軍隊的肌膚內(nèi)臟,去糟粕,剖筋骨,除穢垢,不憚于流血之傷。
    一片沉滯絕望的氣氛里,納蘭述從容一笑,上了堯羽衛(wèi)準備的馬車。
    “十日之后的大典,朕很期待!”
    ==
    皇宮最近客滿。
    沒有妃子的西六宮住滿了臣子們,凡是當初聯(lián)名上折請求為皇后舉辦大典的,和那天城門事件里的諸位將領有關聯(lián)的,都在邀請名單上,他們被勒令為皇后祈福,嚴格控制一切消息通傳。
    自然,住進宮里的人不會是反對派的全部,不過其余人納蘭述也不想費心去找,照樣留他們在衙門辦事,大典總還是需要人操辦的。雖然大典蘊含的陰謀讓納蘭述很惱火,但大典本身的意義,對他來說確實無法拒絕。
    只是這些人也在嚴密監(jiān)控之下,而且主要官員進了宮,這些小嘍啰失去主心骨,也不知道該往哪請示,只能老老實實按照儀典舉行大典。
    反對派們軟禁宮中,納蘭述還在繼續(xù)扮豬,屢次派人慰問,表示一切都是皇后的主意。反對派們疑惑不安,咬牙切齒,尋思著無論如何要在大典上,給君珂一個天大的難堪。
    反對派們詢問納蘭述,既然陛下提前回宮,皇后是否也已經(jīng)回來,納蘭述攤手,“朕不清楚,她似乎去接收她的軍隊了?”
    說出這話的當天晚上,大臣們住的地方看守忽然出現(xiàn)了一點松懈,這使一個小太監(jiān)帶出了一張紙條。
    然后……
    然后當晚某個將領遭到了逮捕,屬于他的士兵全部被關押,然后那個小太監(jiān)第二天失蹤了,然后御書房納蘭述看完了整件事的匯報,笑一笑,在那位傳遞紙條,試圖和某位將領通消息的大臣名字上,畫了一個叉。
    筆端口舌,便是死亡。
    ……
    君珂確實沒有在宮中,她忙著和柳杏林商討納蘭述的病情,整天對著那黑鍋研究,并再次回到那山中,尋找柳杏林因此推斷出來的藥物。
    時間便這樣過去了,一些人被圈養(yǎng),一些人在忙碌,一些名字在納蘭述的名單中被勾去,還有一些名字在增加,京城看起來沒什么變化,但路邊的狗經(jīng)常覺得渾身寒颼颼的,有什么東西從腦袋上掠過,不禁抬起頭,對著慘白的月亮一陣狂吠。
    十日之后,皇后入宗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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