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很應(yīng)景地下著小雪，轎車在路上開得很慢，大半個小時后，才開進(jìn)軍區(qū)大院，在一幢三層別墅前停住了。我和爸爸下了車，我沒打傘，低著頭沖到屋檐下，等著爸爸走過來，按了門鈴。出來開門的是個40多歲的婦女，她溫和地歡迎我們進(jìn)去。房間里的暖氣開得很大，身上的寒氣被驅(qū)逐大半，我脫了大衣，跟在爸爸身后走進(jìn)客廳，落地窗外的雪景將房間照得很明亮。客廳中間的長沙發(fā)上坐著一個穿著軍裝的老人，一個少年坐在他對面的沙發(fā)上，背對著我們。爸爸見到老人，很尊敬地停住腳步，筆直地敬了個禮：“司令！”
    老人嚴(yán)苛的臉上露出一絲溫煦，點(diǎn)了下頭。
    爸爸放下敬禮的手，拉過我說：“司令，我?guī)壹议|女來給您拜年。”
    我有禮地鞠躬：“司令爺爺新年好。”
    那老司令點(diǎn)點(diǎn)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紅包遞給我：“新年好。”
    我看了眼爸爸，他并未反對，我走過去大方地接過紅包：“謝謝爺爺。”
    轉(zhuǎn)身，就看見了那個一直背對著我們的少年，那一眼，簡直讓我的眼神無法移開。我一直以為見過曲蔚然年少時的模樣，便不可能再會被任何少年驚艷，卻沒想到，這個孩子，能長得這般好看。
    那孩子好像不知道來了客人一般，微微低著頭，單手端著白色的馬克杯，隨意地?fù)u晃著杯身，讓杯子里的水一圈一圈地晃著。
    “夏木。”老司令叫了一聲。少年抬起頭，蒼白的臉上一雙陰郁空洞的眼漠然地看著他。
    “我和你嚴(yán)叔叔有事說，你照顧一下客人。”
    他眼都沒眨一下，絲毫沒有反應(yīng)。老司令好像也沒指望他有反應(yīng)一般，筆直地站起來對爸爸招招手，兩人往二樓走去。
    客廳里只剩下我和他兩個人，他低著頭，繼續(xù)搖晃著杯子里的水，偶爾會小小地喝一口。我好奇地望著他問：“你叫夏木？”
    他沒理我。
    “幾年級了？”
    他依然沒理我，一眼空洞。
    好吧，就算像我這么厚臉皮的人，也不好意思再和這個少年說話了。我揉了揉鼻子，接過用人阿姨遞過來的茶。那阿姨溫和地說：“您別介意，這孩子從小就不理人。”
    “沒事。”我好脾氣地笑笑，并不想和一個不懂禮貌的小孩子計(jì)較。
    我端著茶杯，無聊地和他對坐著。他好像在發(fā)呆又好像不在，眼睛一直空空洞洞，一片虛無，像是什么也入不了他的眼一樣。
    明明這么安靜，卻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這種感覺，還真像一個人。
    我放松身子，靠進(jìn)軟軟的沙發(fā)里，淡淡地想著。
    過了一會兒，玄關(guān)處又響起開門聲，一道爽朗的問候聲傳進(jìn)客廳里：“朱姨，新年好。”
    “新年好，雅望。”用人阿姨的聲音里帶著歡喜和親切，應(yīng)該是熟人吧！我眨了眨眼望向門口，一個穿著紅色大衣的女孩走了進(jìn)來，文秀的面容，海藻一般的長發(fā)，眼睛大而明亮，嘴角帶著快樂的笑容。她笑容滿面地望著我：“呀，來客人了啊！你好。”
    我不自覺地握緊雙手，用力地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干澀地問候道：“你好。”
    我直直地望著她，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她熟練地坐到夏木邊上，揚(yáng)起嘴角，一臉討好地笑著：“小夏木，還在生姐姐氣呀？”
    在我以為夏木不會做聲的時候，他居然一臉別扭地扭過頭，那空洞的雙眼里，像是瞬間被注入了靈魂。
    “啊啊，別氣了，我錯了還不行。”舒雅望使勁用手指撥弄著他柔軟的頭發(fā)，“夏木，夏木，原諒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好不好？”
    夏木猶豫了半晌，舒雅望一直一臉懇請加耍賴討好地望著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微微低下頭來，輕聲說：“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啊？是原諒我了？”舒雅望高興地道，“夏木，你真要多說些話啦，你表達(dá)能力太差了。”
    夏木低下頭，輕輕地抿了抿嘴角。只是那樣細(xì)微的一個動作，卻讓我覺得，心都為他變得軟軟的。
    舒雅望是個很健談的人，由于她的到來，客廳里不再安安靜靜，有時說到好笑的事，她還會哈哈大笑起來。我一直看著她，仔細(xì)地回憶著記憶中的夏彤，她們確實(shí)長得很像，可卻也一點(diǎn)不像。夏彤不會像舒雅望這樣勇敢地直視別人的眼睛，她總是淡淡的膽怯，小小的討好，眼神像迷路的小鹿一般可憐卻又純凈；夏彤也不會像舒雅望這樣張大嘴放聲大笑，她總是抿著嘴唇，低著頭，偷偷地笑，像是怕人發(fā)現(xiàn)她的快樂，就會搶走一般。
    她和舒雅望那種能點(diǎn)燃一切的火焰般氣質(zhì)恰恰相反，自卑柔弱得像空氣一般容易讓人忽視。
    這個女孩，一點(diǎn)也不像夏彤，一點(diǎn)也不像。
    我有些失望地站起來，走到窗口，閉上眼睛，輕輕地抱住自己，懷里一片冰冷……
    “嚴(yán)蕊，上樓看電影去啊。”舒雅望在我身后叫我。
    我睜開眼，轉(zhuǎn)身望著她說：“不了，你們?nèi)タ窗桑蚁然厝チ恕！?br/>     說完，我不再停留，走出別墅，走進(jìn)飛舞的白雪里，走過別墅的時候，忍不住轉(zhuǎn)頭向里看去，那個叫舒雅望的女孩，正拿著一個鼓鼓的紅包，笑著逗弄著那個沉默的少年。少年仰著頭，一臉不屑，可眼底卻染著無盡的歡喜。
    那少年，是在偷偷喜歡她吧？
    我會心一笑，又向前走了幾步，忍不住又悲傷了起來，明明長著一樣的臉，一個這么幸福，一個卻連十八歲都沒活過……
    我咬了咬嘴唇，抬起頭，望向天空，任雪花打在我的臉上，飄進(jìn)我的眼睛，一片冰涼。我使勁地眨了眨眼，再睜開，忽然想起，那年冬天，那年圣誕，她也是這樣，站在雪地里，悲傷地仰著頭，望著遠(yuǎn)方，偷偷地哭。
    我深吸一口氣，低下頭來，用力地捂著心臟，疼痛蔓延全身。
    我苦笑了一下，眼淚順著眼角滑落，夏彤，夏彤，為什么你留給我的，都是悲傷的回憶？
    為什么，我記不得一張你笑起來的臉？
    夏彤，我很想你。
    真的很想你……
    即使這么疼痛的感覺，也阻止不了我如此想念你……
    雪一直下，一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