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殺人誅心
沐子衿的尸體最后還是留在了沐國。
以沐清鴻為代表的沐國舊臣和那些沐國百姓就跟瘋了一樣,不要命地搶奪著沐子衿的尸身,無論那些蕭國官兵如何威逼利誘,都死活不讓蕭震燁帶走沐子衿。
最終還是沐清鴻那句“你若是真心愛主上,就讓主上魂歸故里,在沐國安眠”讓蕭震燁徹底妥協(xié)。
蕭震燁還讓人將扶雅和尹玚都放了,尹玚帶著夏云揚的尸體回到了云涯閣,而扶雅留在沐國和沐清鴻一同置辦沐子衿的葬禮。
沐子衿葬在了沐國。
以沐國最高的規(guī)格,最好的禮遇,風風光光葬在了這片他熱愛且屬于他的土地。
連著他那滿腔的熱枕和一身不折的傲骨。
下葬的那天,數(shù)十里的長街,全是來送行的沐國百姓。
人群悲慟,只為送這位他們擁護了一生的年輕帝王最后一程。
蕭震燁全程都躲在暗處,默默注視著那個人兒的一切。
他不敢,也不配,更沒有立場出現(xiàn)在那個人兒的面前。
他只會是他人生的污點。
他恨他,到死都恨他,他留著一條命等他來,不是因為愛他,而是為了給他最殘忍的報復。
在他面前笑著親手挖出自己的心臟,讓他親眼看著最愛的人死在自己的懷里,讓他心里一直扎著一根刺,讓他永遠都忘不了他。
往后余生都活在黑暗的泥潭中。
永不見天日。
世人都說他蕭震燁狠,是閻羅轉世,可是比起他沐子衿,他還是稍遜一籌。
他是殺人,而沐子衿卻是誅心。
用最溫柔的手段,做著最殘忍的事。
讓人永世不得超生。
比殺人更為殘忍。
半夜,等人都走完了,蕭震燁才敢來到沐子衿的墓前。
墓建得很豪華,處在沐國皇家陵園的最中心地帶。
墓志銘寫得很好,記載著沐子衿的豐功偉績,描述出了他的一生,卻一句也沒有提到他蕭震燁。
仿佛這個人跟他蕭震燁無關一樣。
可明明他們同床共枕了那么多日日夜夜,彼此間是最熟悉的存在。
“子衿,你可真狠啊……”蕭震燁輕輕地撫摸著墓碑上“沐子衿”那三個字,動作極盡溫柔,“以那么決絕的方式讓朕永遠忘不了那一幕,讓朕永墜黑暗……”
“不過,你以為這樣就能逃離得了朕嗎?”蕭震燁嘴角勾起一抹偏執(zhí)的弧度,從懷里掏出一把匕首,猛地插進了自己的心臟。
劇痛傳來,蕭震燁卻笑得癡狂,“子衿,你永生永世都休想逃離朕……就算下十八層地獄……朕也一定會……找到你……”
艷紅的鮮血順著匕首滴落,蕭震燁倒在了沐子衿的墓前……
……
蕭震燁最終還是沒能死成,他被救活了過來。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回到了蕭國。
他在恍惚中看到了那個一身紅衣的桀驁少年在前面奔跑著,他趕緊追上去,卻怎么也追不到。
眼看著那人離他越來越遠,他的腿卻突然陷入沼澤拔不出來,他心中著急,那人卻突然轉過頭來,用最溫柔的語氣笑著對他說,
“臣妾祝陛下長命百歲,江山萬代,卻在每個午夜夢回憶起臣妾,夜不能寐,享無盡孤寂……”
“陛下可得替臣妾……守好這萬里江山啊……”
說完,那人的身體便變得透明,逐漸化為蝴蝶四處飛散。
然后他便醒了過來。
“陛下,您醒了!”一將軍正在房間里著急地走來走去,看到蕭震燁醒來,他眼睛一亮,趕緊沖了過來,“陛下,您可嚇死臣了,臣發(fā)現(xiàn)您的時候……”
“出去。”蕭震燁突然說了一句。
“什么?”那將軍沒太聽清。
“朕讓你們都出去!”蕭震燁冷冷地掃了一眼一屋子的人,散發(fā)著森寒的殺意。
“柳將軍……”其他人都有些無措地看向柳昊焱。
柳昊焱深深地看了蕭震燁一眼,然后對其他人道,“走。”
然后一撩戰(zhàn)袍,率先走了出去。
看到柳昊焱離開,其他人也跟了上去。
養(yǎng)心殿里就只剩下蕭震燁一個人。
這里還有沐子衿留下的東西,他的衣衫、他喝茶的玉杯、他最愛的桃花釀、他喜歡的書籍、他最愛不釋手的小玩意兒……到處都是他留下的痕跡,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那人身上獨特的味道。
恍惚中,他看到那人一身紅衣,拿著一壺桃花釀輕笑著朝他走過來。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抱,那人卻又突然消失了。
懷里什么也沒有。
蕭震燁自嘲地笑了笑,那人已經(jīng)死了,就死在他的懷里,在他面前親手掏出了自己的心臟,又怎么可能會出現(xiàn)在這里呢?
蕭震燁突然感覺很冷,明明正值盛夏,房間里卻冷得讓人無法忍受。
那寒氣甚至滲入了骨髓,讓他整個人都冷得徹底。
有熱淚順著冰涼的眼角滑落,蕭震燁捂住自己的眼睛,平時強大狠戾的帝王此時卻哭得像個孩子,“子衿,朕好……想你……”
蕭震燁將自己關在養(yǎng)心殿關了整整兩天。
不吃也不喝,也不讓人伺候。
連劉公公都沒有讓留下。
“柳將軍,這可怎么辦?陛下已經(jīng)兩天兩夜不吃不喝了……”那暴躁將軍急得在養(yǎng)心殿門前不停的踱來踱去,恨不得將那里走出一個窟窿。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停下,跑到柳昊焱面前,咋咋呼呼地道,“陛下不會又想不開尋死吧?”
柳昊焱這幾天都在替蕭震燁穩(wěn)定朝政,臉上盡是疲態(tài),他揉了揉發(fā)酸的眉心,沉默片刻道,“他不會再尋死……”
正說著,養(yǎng)心殿的門突然從里面打開,蕭震燁走了出來。
看到蕭震燁的那一刻,那暴躁將軍猛地瞪大了雙眼,指著蕭震燁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就連柳昊焱,也罕見地變了臉色。
那暴躁將軍半晌才說出話來,“陛下,您的頭發(fā)怎么……全變白了……”
帝王瘦了很大一圈,看起來也蒼老了很多,臉上全是胡茬,眉眼盡顯滄桑。
不過最讓人注目的還是那一頭披散的白發(fā)。
一頭青絲,盡數(shù)成了白發(fā)。
雪一般的顏色,白得耀眼,白得奪目,白得……讓人心驚。
“陛下,您受傷了。”
蕭震燁穿著一身玄衣,柳昊焱還是眼尖地看到他的胸膛上有血跡滲出。
“臣讓太醫(yī)來為您處理一下傷口吧。”
叫來太醫(yī)王伏,脫去蕭震燁的衣袍,才發(fā)現(xiàn)他的左邊胸膛一片血肉模糊。
鮮血淋漓,皮肉外翻,讓人觸目驚心。
王伏為帝王清洗胸前的血跡,才發(fā)現(xiàn)那里其實是刻了一個字。
一個刻得很深的“衿”字,幾乎深入心臟。
可想而知,他當時刻得有多用力。
王伏隱約想起,沐子衿胸膛上也有一個“燁”字,跟蕭震燁胸膛上這個“衿”字好像是在同一位置。
王伏頭皮發(fā)麻,小心地替蕭震燁將血跡清洗干凈后,開始替他上藥、包扎。
“陛下……”等蕭震燁的傷處理得差不多了,柳昊焱開口道,“陛下南下平叛的時候,馳親王和沐子濯不幸葬身火海,現(xiàn)在尸體保存在冰棺里,不知陛下如何處理?”
一回到蕭國,柳昊焱就聽說了蕭鷹馳和沐子濯葬身火海的事,可是當時蕭震燁還在昏迷中。
等蕭震燁醒來后,柳昊焱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就被蕭震燁趕出了養(yǎng)心殿,后來蕭震燁又將自己關在養(yǎng)心殿關了整整兩天,柳昊焱沒有找到機會說,就一直拖到了現(xiàn)在。
聽到柳昊焱的話,蕭震燁雙目圓睜,手中的茶杯猛然落地,“你說……什么?”
……
冰室里,蕭鷹馳和沐子濯的尸體放置在同一口冰棺里。
兩人都保持著坐立的姿勢,蕭鷹馳將沐子濯緊緊地摟在懷里,蕭鷹馳的身體已經(jīng)燒焦了,連面部輪廓都看不出了,而他懷里的沐子濯卻沒有多少燒傷。
柳昊焱站在蕭震燁的身側道,“據(jù)王府里的下人說,當時戲樓著火,沐子濯在里面,馳親王不顧下人的勸阻沖進了火海里,就再也沒出來過。
后來火滅了,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就是這個姿勢,下人們沒能分開他們,甚至發(fā)現(xiàn)他們血肉都被火融在了一起,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了。
不知陛下現(xiàn)在想怎么處理馳親王和沐子濯的尸身?”
柳昊焱說完,等著蕭震燁的回答。
蕭震燁看著冰棺里緊緊相擁的兩人沒有說話。
蕭鷹馳身上燒傷成這樣,被炙熱的大火活活燒死,可想而知他當時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忍受著烈焰焚身,他卻始終緊緊地摟著懷里之人,盡量不讓懷中之人受到傷害,可見他對沐子濯的愛有多深。
“戲樓的火是怎么起的?”蕭震燁問。
柳昊焱道,“聽說是沐子濯自己放的火,戲樓里被他澆滿了油,府醫(yī)還查出他還服了毒,由此可見他早已做好了死的準備了。”
“沐子濯為什么要這么做?”
柳昊焱:“據(jù)說他在沐妃娘娘過來尋他的時候在戲樓上效仿那位殉國的名伶吟唱《赤殤》,臣猜測許是馳親王發(fā)現(xiàn)了什么,而他為了不讓自己成為沐妃娘娘的威脅才選擇了死亡。”
至今蕭震燁和柳昊焱都不知曉蕭鷹馳早已知道了沐子衿和沐子濯是奸細的事。
蕭震燁沉默了,許久他才開口道,“既然分不開,那就將他們一起風風光光地合葬吧。”
柳昊焱道,“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