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4.14的更新)
周嬤嬤是沈氏最信重也最得用的嬤嬤,沈氏做事慣來不瞞她。
容舒猜想,周嬤嬤應(yīng)當(dāng)是知曉聞溪被送往了何處的。
果然,容舒剛言罷,周嬤嬤便瞪大了眼,驚慌道:“姑娘如何知曉這事的?”
“嬤嬤不必多問,也不必同阿娘提及此事。嬤嬤只需同我說,你將她送去了何處。”
容舒只知曉聞溪去了肅州,卻不知具體是肅州哪個地兒。
肅州方圓不小,要大海撈針般尋人談何容易?
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在肅州那樣窮山惡水的地方,自是越早找到她越好。
周嬤嬤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定了定神,道:“是高臺縣的一處衛(wèi)所。姑娘,那女子是自個兒心甘情愿離開上京去肅州的。您聽老奴一句勸,莫要去尋她。”
作為沈氏的奶娘,周嬤嬤一直知曉沈氏的心結(jié)在哪兒。當(dāng)初送走聞溪的事,的的確確是她經(jīng)手的。
可這事連夫人都不大清楚,大姑娘究竟是從哪兒得知的?
莫不是張媽媽漏了嘴?
已過知天命之年的老嬤嬤心里急慌慌的,想尋張媽媽來問個究竟,偏生今兒張媽媽生了病,并未回來侯府。
她囁嚅著,還想再問什么,可電光火石間又想明白了,大姑娘只怕是知其一,不知其二。
若不然,此時此刻,她不該是現(xiàn)下這個反應(yīng)。
于是那到嘴的話瞬時便碾碎在舌尖,生怕問多錯多。
容舒打聽到聞溪的下落,心下一松,也不欲同周嬤嬤多說,算了算時辰,便回了正屋。
周嬤嬤信誓旦旦地說聞溪是心甘情愿去肅州。
若容舒沒有往后三年的記憶,興許會信。
可前世阿娘分明在獄中同她垂淚道,是她對不起聞溪,讓她務(wù)必要尋回聞溪。彼時阿娘緊緊握著她的手,眉梢眼角俱是后悔之意。
阿娘雖性子烈,但自來是個心善之人。會將聞溪送走,大抵就是為了讓她得償所愿。
有時容舒都覺著,在嫁與顧長晉這件事上,阿娘比她還要執(zhí)著。
是以,不管周嬤嬤怎么說,容舒都會去把聞溪尋回來。不僅僅因著她是顧長晉的心上人,更因著她本就是無辜被牽連的人。
錯了的事,就該盡早去撥亂反正。
容舒記得聞溪是去了肅州半年后才成親的,只要在她成親前找到她,一切都還來得及。
回到正屋,容舒鋪紙?zhí)峁P,不到半刻鐘,一封寫著“霓旌親啟”的信便被她塞入袖子里。
她這廂剛寫好信,那廂沈氏便悠悠轉(zhuǎn)醒。
瞥了眼墻邊的更漏,忍不住對容舒嗔了聲:“怎地不早些叫醒我?馬上都要開席了。”忙喚了丫鬟進(jìn)來梳妝換衣裳。
才剛拾掇停當(dāng),便有婆子在門外稟告,說老夫人與侯爺已經(jīng)去了出云樓。
出云樓是侯府專門用來擺宴席的地方。
往常擺宴,分男賓女賓,小孩兒還要另設(shè)一桌,由丫鬟仆婦伺候著用飯。
今兒是家宴,倒是去了些講究,只在大堂處擺了一桌,上頭冷盤、熱盤、果子、面點(diǎn)子擺了足有數(shù)十盤。
容舒與沈氏進(jìn)去時,承安侯與顧長晉已然就席。
翁婿二人坐在一塊兒,承安侯興致勃勃地說著話,顧長晉垂眸側(cè)耳恭聽,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
容舒忍不住多望了顧長晉兩眼。
她這位父親是閑云野鶴般的性子,平日里多是躲在書房里寫詩作畫,不大愛管官場上的事。因懂些蠻夷之語,如今在鴻臚寺里領(lǐng)了份閑差,任鴻臚寺右少卿。這職位是五品官職,管的事兒不多,大抵也就外吏朝覲、諸蕃入貢那兩月會稍稍忙碌些。
顧長晉卻恰恰相反,不愛吟詩作對,也不愛書畫,就愛埋首案牘辦公。即便是休沐日,也要去府衙寫呈文。
父親將他叫去書房時,原還以為二人話不投機(jī)半句多,多半聊個幾盞茶光景便要作罷。
可這會瞧著,父親倒像是與他聊得十分投契。
容舒心中納罕,目光在顧長晉身上便不自覺多停留了須臾。直到顧長晉偏頭望來,方才回過神。
二人四目相對的樣子,在旁人看來便是一場郎情妾意的眉眼官司了。
二夫人笑道:“昭昭索性便坐在允直身旁罷,省得坐得遠(yuǎn)了,你二人還得費(fèi)眼。”
這話里言間的打趣,倒是引起了滿堂哄笑聲,連沈氏都拿起帕子掩嘴一笑。
容舒也笑了笑,大大方方道:“侄女給二伯母求個饒,二伯母莫再打趣我們了,成么?”說著便在沈氏身旁落了座。
開了席,仆婦給眾人上湯羹,容老夫人環(huán)顧四周,招來個婆子,問道:“怎地不見裴姨娘?這樣的家宴怎能少了她?差個人去請裴姨娘來吃席。”
裴姨娘在侯府地位特殊,每逢家宴,也不必像旁的大戶人家一樣,立在主母身后給主母布菜,而是與眾人同坐,一同用膳。
今日容舒回門,雖是家宴,但顧長晉到底算半個外人,讓裴姨娘與眾人同桌而食,委實(shí)是不合規(guī)矩,傳出去多半要惹人笑話。
是以沈氏出發(fā)前特地讓人去了趟秋韻堂,囑咐裴姨娘不必來出云樓。偏生容老夫人有心要落沈氏的臉,見裴姨娘不在,便特地唱了這么一出戲。
沈氏心中窩火,臉色立時冷了下來。
她慣來是舍得一身剮的性子,今晨在荷安堂,老夫人埋汰容舒的話已是讓她心生怒意。現(xiàn)下又故意當(dāng)著顧長晉的面,抬裴姨娘來打她的臉,不過是仗著她不敢在女婿面前鬧笑話罷了。
容舒知曉沈氏性子烈,怕她與容老夫人起沖突氣壞了身子,忙放下玉箸,正要說話,不想對面那位神色淡淡的郎君卻搶在她前頭開了嗓。
“此舉不妥。”
這話一出,席上一雙雙眼俱都望了過去。
顧長晉手里還捏著個碧瓷茶蓋,指尖被那濃烈的碧色映襯得如同白玉一般。
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著急,漫不經(jīng)心地把著那茶蓋子,氣定神閑道:“依大胤禮法,未得主母首肯,妾不得與主母列席同坐。”
一言訖,放下茶蓋子,又側(cè)頭與承恩侯道:“岳丈大人,圣人遵祖宗之法,循祖宗之禮,常言:民無廉恥則不可治。非修禮義,則廉恥不立。(1)若允妾登堂上桌,恐落人治家不嚴(yán)之口實(shí)。日后傳至圣人之耳,輕則罰俸,重則降職。還望岳丈大人三思。”
年輕的郎君身著青色官袍,聲音平淡如水,眉眼間卻隱有清正之氣。分明是不露鋒芒的,卻有著令人信服的力量。
這樣一番剛正嚴(yán)明的話落下,席間登時鴉雀無聲。
容老夫人斷沒想到顧長晉會這般目無尊長,心口一時急火上攻,直鬧了個紅頭赤臉。就連慣來自視甚高的容涴,也被氣得捏緊了手帕,紅著眼看向承恩侯。
承恩侯眉宇微蹙,顧長晉說的他不是不懂,外頭的人說他寵妾滅妻的事,他也不是沒聽說過。但不管旁人如何說,裴氏對他來說,到底是不一樣的,他心里頭也從未拿她當(dāng)妾室看。
承恩侯心底有些不悅,但作為朝廷命官,又不得不順著顧長晉的話。
“的確是不妥,讓那婆子回來罷,母親不必差人去請裴姨娘。”
去請裴姨娘列席之事就此作罷。
仆婦婆子們安靜上菜,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的,比鵪鶉還老實(shí)。席上眾人也默默用膳,連慣會暖場子的二夫人都閉了嘴。
這一頓回門宴,有人吃得如鯁在喉,亦有人吃得開懷舒暢。
容舒一路彎著唇角,將顧長晉送出大門,旋即便立在馬車旁,對顧長晉認(rèn)真福了一福。
“方才多謝郎君仗義直言。”
不管如何,今兒顧長晉的確是替清蘅院出了口氣,該謝還是應(yīng)當(dāng)謝的。
顧長晉看她一眼,似是怕她會錯意,淡聲解釋道:“不必言謝,我在刑部任職,方才所言不過是職責(zé)所在,非因你之故。”
說完也不待容舒回話,側(cè)眸看向橫平,道:“啟程吧,從長安街過,去刑部衙門。”
馬蹄得得一陣響,容舒目送著馬車消失在巷子口,下意識抬眸望了望日頭。
此時已過晌午,長安街的那場混亂該結(jié)束一個多時辰了,顧長晉若是從那里過,應(yīng)當(dāng)無事。
這念頭在心里不過一轉(zhuǎn)便拋之腦后。
容舒扭頭對盈雀道:“今日你兄長可在外院當(dāng)值?”
“在,姑娘可是有話要吩咐兄長?”
容舒需要人給她送封信到護(hù)國將軍府,盈雀的兄長在外院當(dāng)值,經(jīng)常做些跑腿的差事,恰是個合適的人選。
她從袖子里摸出一封薄薄的信,道:“讓他將這信送到護(hù)國將軍府那兒。”
盈雀知曉自家姑娘與護(hù)國將軍府的丹朱縣主穆霓旌交好,這信自然是給丹朱縣主寫的。
只是……
“這是姑娘寫給丹朱縣主的信罷?”盈雀遲疑道:“只如今縣主人在大同府,并不在上京,這信如何給她?”
容舒笑道:“信送到將軍府,自會有府衛(wèi)替我轉(zhuǎn)交,旁的讓你兄長不必管。”
盈雀恍然,心里頭不免有些好奇。
姑娘慣是不愛麻煩人的性子,究竟是有甚急事,竟要勞煩將軍府的府衛(wèi)親自送信去大同府?
清蘅院。
沈氏正在午憩。
容舒輕輕掀開內(nèi)室的簾子,走了進(jìn)去。
沈氏睡得極沉,許是在等她之時不自覺掉入夢鄉(xiāng),頭上的簪子步搖都還未卸下,在榻上挨著個大迎枕便睡了過去。
容舒拖過一張圓錦杌坐下,慢慢地給沈氏拆下鬢發(fā)里的簪子與步搖。
沈氏一雙黛眉即便在夢中也不曾松開過,心事重重一般。
是因著方才在宴席的事吧,祖母吃到一半便離了席,容涴說要攙祖母回荷安堂,撂下玉箸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好好一場回門宴,最后竟結(jié)束得如此尷尬,沈氏心里頭大抵是氣狠了。
說到底不過就是因著東郊的那處莊子罷了。
沈家是豪富,沈氏實(shí)則是個出手極闊綽的人。
老夫人開口的若是旁的東西,沈氏多半會應(yīng)下,可老夫人張嘴要的是阿娘給她留的東郊莊子。
她便是沈氏的底線,東郊這莊子阿娘定然不會應(yīng)。
如此一來,以老夫人那性子,還不知要陰陽怪氣多久哩。
這事她不便出面兒同老夫人對著干,但有一個人卻是能夠出點(diǎn)兒力的。
容舒給沈氏掖好被子,便快步出了清蘅院。
周嬤嬤跟在身后,忙問道:“姑娘這是要去哪兒?”
“秋韻堂。嬤嬤不必跟來,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