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府。
    衛(wèi)夫人躺臥在踏上,雙目緊緊閉著,胸脯卻不斷起伏，顯然并未睡著。
    四周靜悄悄的。滿屋子的人，一個也不敢話。
    直到一陣腳步聲從外廊傳來。
    “如蘭,如蘭？這是怎么了？”
    衛(wèi)老爺滿面春風地踏進室內(nèi)，笑著去問妻子，卻見榻上的貴婦豁然坐起身，拿著個枕頭就朝他丟過來！
    “……這是怎么了？”衛(wèi)老爺這回的表情變成了驚訝和意外。他低頭看了眼可憐的枕頭，再看榻上滿面怒火的夫人,雖然還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心里卻本能地一陣心虛。
    是的,堂堂廷尉衛(wèi)老爺，在家是個怕老婆的人。
    他不覺回想了一番自己的近期表現(xiàn)，一顆心頓時七上八下：難道上回去喝酒被夫人發(fā)現(xiàn)了？
    他立即換上討好的笑容，蹭過去：“夫人……”
    “你還有臉來和我話！”
    衛(wèi)夫人氣得捶了一下繡花錦衾，尖尖的指甲指著衛(wèi)老爺?shù)谋亲蛹猓暤溃骸耙皇悄惝斈隂]頭腦做下的蠢事,今日我何至于受此大辱！”
    可憐衛(wèi)老爺剛才和名士談笑風生回來,這會兒就得縮著脖子、滿心茫然地站在原地聽夫饒罵。他是被罵慣聊，只能拿眼睛去瞧旁人：怎么了,怎么了？快給老爺我一些提示！
    正好他的貼身忠仆阿和,剛剛從外面打聽好情況回來,這會兒連忙奔入室內(nèi),湊到衛(wèi)老爺身邊低聲把來龍去脈了。
    衛(wèi)老爺聽著聽著,神色也變得微妙起來。待聽到最后趙冰嬋的表態(tài)，他終于無奈地嘆了口氣，：“夫人……”
    又一個枕頭迎面飛來，砸在他腳邊地上。
    衛(wèi)夫人憤憤：“要不是為了我兒，要不是為了我衛(wèi)家同謝家的關(guān)系，我哪里會那樣防備趙氏女？你若要怪我，就自己再去生一個現(xiàn)成的好兒郎，去向那謝十七娘求親吧！”
    “好了好了，我又沒你做錯。”衛(wèi)老爺搖搖頭。
    他著人關(guān)了門，又遣走下人，只留幾個親信守在門口，自己則坐在榻邊，寬慰地拍著妻子的肩。
    他這么軟聲軟氣，衛(wèi)夫人反倒繃不住怒火，也軟下語氣，還露出幾分后悔：“唉……是我太著急了。若我早知趙氏女有退親的意思，何必那么急急忙忙逼迫她？交州鄉(xiāng)下的家產(chǎn)糾紛罷了，你一個廷尉還能處理不了？”
    衛(wèi)夫人真是越想越后悔。怒火里大半對著趙氏主仆，半對著自己：怎么就一時著急忙慌，把事情處成這樣？分明動動嘴皮子就能解決的事！
    沒料想，衛(wèi)老爺卻沉吟著搖了搖頭：“這不怪夫人。那趙氏女所求之事……還真不是好答應(yīng)的。”
    “哦？怎么？”衛(wèi)夫人一怔，“我聽下來，是趙老爺去世后，她和趙夫人被旁支勾結(jié)了縣令欺侮，奪去家產(chǎn)又害死趙夫人。我雖不喜她，但這樣地方的腌臜事……你還覺得棘手不成？”
    “正是棘手。”衛(wèi)老爺，“你可知我剛才送走了誰？”
    “不是那才從東海縣調(diào)回來的謝三爺？他不是向來聽謝九郎的話……”衛(wèi)夫人心中一動，“謝家又有什么安排了？”
    “如蘭聰慧。”衛(wèi)老爺捻須而笑，“謝三爺這幾年外放，雖在偏遠的瀛州，暗中卻與各地世家多有往來。交州趙家偏居一隅，嫡枝是寧遠當家，本想袖手旁觀。寧遠去世后，旁支接手了趙家，急著投靠平京，才順利被謝三爺收攏麾下。”
    寧遠就是趙冰嬋父親的字，也是衛(wèi)老爺年輕時的好友。
    “這么，那些鳩占鵲巢的家伙也成了謝家的人？”衛(wèi)夫人蹙了蹙細細的柳葉眉，眉心的金色梨花花鈿折射出一點狐疑的光，“那你怎么？我記得你從前和趙老爺關(guān)系好得像親兄弟，否則也不會訂下那么一門娃娃親……”
    衛(wèi)老爺又捋了捋胡須，唇邊泛出微笑。他高鼻秀目，年輕時是有名的美男子，現(xiàn)在蓄了須，也是個美中年，笑起來風度瀟灑。
    “今時不同往日啊。”他嘆了一句古，方才道，“如蘭，趙氏女的事你就莫管了。”
    衛(wèi)夫人一怔，試探道：“難道你要認下……”
    衛(wèi)老爺搖頭：“我只有六郎一個嫡子。”
    “那……你也不管交州那伙趙家人了？”
    “如蘭，大局為重。”衛(wèi)老爺拍了拍夫饒手，笑容中多了幾分神秘，“這平京城里……要讓一個人安靜消失的法子，可是多不勝數(shù)。”
    那有些神秘的、成竹在胸的笑容，看在衛(wèi)夫饒眼中十分陌生，卻也有點熟悉。她怔怔看著這多年的枕邊人，想了又想，忽而反應(yīng)過來：這笑容本該是屬于謝家的。
    她盯著夫君的面容，不知怎么地，心臟跳得飛快，也很有些不舒服。她張著口，想可是你當年和趙冰嬋的父親那么要好啊？但仍不知怎么地，她一個字也不出來。
    “如蘭？”
    “我想，”她勉力笑了笑，“那趙氏女多半是氣話。一個世家女，放幾句狠話，沒什么可擔心的……”
    衛(wèi)老爺又笑了。還是那個陌生的、屬于上西京的、矜持神秘的笑。
    衛(wèi)夫人喉頭動了動，不覺問：“謝三爺找你什么了？”是了什么，才把她的夫君變成這副模樣？
    衛(wèi)老爺卻會錯了意，只以為她在問具體的事務(wù)。論理他不該，但他們夫妻鶼鰈情深，他只猶豫了一下，便將頭湊在妻子耳邊，低語：“是謝家丟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九郎占卜那東西仍然在平京城里，謝三爺囑托我暗中搜查。”
    “丟的東西？”
    “是一塊蝴蝶玉器，他們叫蝴蝶玉簡的。你可知道前幾個月被查抄的沉香閣？”
    “沉香閣？我很愛他們的熏香制品……等等，”衛(wèi)夫饒心臟又砰砰跳起來，“難道，沉香閣和蝴蝶玉簡有關(guān)？”
    “據(jù)沉香閣的老板包庇了偷竊蝴蝶玉簡之人，才落得抄家下場。”
    衛(wèi)夫人下意識問：“那蝴蝶玉簡中究竟記載了什么……”
    衛(wèi)老爺擺擺手：“這我不能。”
    衛(wèi)夫人又呆了一會兒。她心中那股自尊受挫的憤恨、難的后悔，不知不覺已經(jīng)散去大半。
    “如蘭，如蘭？”衛(wèi)老爺奇怪地看著她，“你今日怎么總是發(fā)呆？莫不是氣得太狠？”
    她下意識撫了撫胸口，強笑道：“我在想六郎的婚事……謝十七娘是謝九郎親妹，身份尊貴，不一定能瞧上六郎。聽謝家還有十四娘妙然，雖然是庶出，卻頗得謝九郎和謝三爺看重，也許……”
    沒想到衛(wèi)老爺神色一變，幾乎有些猙獰地：“不可！寧愿我兒終身不娶，也不能叫他接近那謝妙然！”
    衛(wèi)夫人被嚇了一跳，倒是把她剛才的恍惚思緒給嚇沒了。她本能地砸了衛(wèi)老爺一下，怒道：“你吼什么？”
    衛(wèi)老爺頓了頓，調(diào)整了一下表情，才低聲：“誰都行，謝妙然絕對不行！”
    “為何？”
    衛(wèi)老爺猶豫再三，卻被妻子連連催促，終于還是輕聲：“謝妙然是……”
    “……妖族后代！”
    平京中京區(qū)，西側(cè)一個院鄭
    “……所以，這個欠錢的老頭以后就是我的仆從了哩！”
    謝蘊昭笑瞇瞇地，對目瞪口呆的趙家三人介紹郭衍身份。
    趙冰嬋租下的院是個四合院，一進院落，三間房并一間雜物間。趙冰嬋原本打算自己和冬槿一間，趙勇一間，剩下一間給“許云留”。
    現(xiàn)在多了這么個人……
    “仆缺然和我這個主人一起哩，不然他跑了我的錢怎么辦哩？”謝蘊昭仍舊笑瞇瞇，“叫他平日打個下手，也不消給工錢，吃住從我月錢里扣，行不行哩？”
    趙冰嬋仔細看了看郭衍，怎么看都覺得這只是個邋遢落魄的老頭。她自家就是被官員欺負，聽聞這位前沉香閣大老板被抄了家產(chǎn)，不免有些感同身受。另外，不得修士的仆人也有幾分本事？就當多個護衛(wèi)也好。
    因此，她很快就點頭應(yīng)承下來。
    謝蘊昭道了謝，帶著郭衍進屋，房門一關(guān)，她就行了個禮：“郭真人，得罪了。”
    郭衍往椅子上一坐，苦笑道：“我都成這樣了，還有什么可得罪的？”
    謝蘊昭淡淡一笑：“真人為了留在平京城中，將修為封印在下京區(qū)的大榕樹中，頗有大隱隱于市之風范。”
    屋中一片安靜。
    郭衍慢慢直起了脊背，瞇著眼盯她，緩緩道：“你果然看出來了。不錯，我有草木妖修的血脈，能將修為分散在草木當中，所以才能偽裝成普通人。”
    “我不明白。真人乃歸真境大修士，何至于被逼得剝離修為、封印起來？”謝蘊昭沉聲問，“郭真人，到底出了什么事，還望如實告知。”
    郭衍點點頭，手一伸：“先證明你的身份。”
    謝蘊昭想了想，將她師父寫的信給出去了。還好是紙筆書寫的普通信件，若是玉簡傳書，，這會兒的郭衍都沒法閱讀信息。
    老頭兒展開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嘆一聲：“馮師兄收的好徒兒！也罷，我就全都告訴你。”
    “三個月前，有沉香閣中弟子同我匯報，收到了一枚蝴蝶玉簡。那玉簡是旁人半夜?jié)撊氤料汩w，放入弟子窗邊。可笑我自詡修為高深，竟然一點沒察覺來人身份。”
    “那蝴蝶玉簡以復(fù)雜的微型陣法保護起來，即便是我，也花了三才破解第一層。”
    “但我才看了幾眼，平京官兵突然闖入沉香閣，稱官府丟失了重要的文件，要搜查沉香閣。沉香閣中除我以外，大多是不動境、和光境的弟子，也有幾名辟谷境弟子，是近年新收的。”
    “我素日教導(dǎo)他們，紅塵歷練，要把自己當成真正的普通人，體悟紅塵百態(tài)生活，但也不必太委屈自己……是我教導(dǎo)不夠，是我教導(dǎo)不夠啊！”
    郭衍講到這里，胡須顫了顫，聲音里竟多了一絲哽咽。
    “官兵態(tài)度粗暴，還在店里打砸了東西，甚至動手打人。一來二去，就有弟子忍受不了，暴露了修為……”
    郭衍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目光直勾勾地看著謝蘊昭，里面有一種接近神經(jīng)質(zhì)的光。
    “你見過平京大陣亮起來的樣子嗎？”
    “郭真人……”
    “那是一個夜晚，三個月前的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
    郭真饒表情蒙上了一層縹緲之意。他現(xiàn)在正坐在光線不足的室內(nèi)，卻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個夜晚，親眼看見傳中的平京大陣發(fā)出亮光。
    那光一定亮得刺目，才會在他眼中留下恐懼的痕跡。
    “只有一瞬間——只在一瞬間，那光亮起的時候……我親眼看見，所有流露出靈力波動的弟子，在那一瞬間灰飛煙滅。”
    “沒有一個人例外……連靈魂都燒得干干凈凈，毫無反抗之力。”
    他的手在抖。
    “那就是上古的陣法……是真正的上古大能遺留的陣法啊。那一起，我遣散了所有遺留的弟子，自己也把修為封印起來。但我沒想到，很快，他們一個個地都被挑出來，全被官兵逼得暴露修為，最終死在了大陣鄭”
    “全部，全部啊……一個個都是我親手帶出來的弟子啊……”
    郭衍顫抖著雙手，捂住臉。他彎下筆直的脊背，在椅子上佝僂成一團。
    像一條瑟瑟發(fā)抖的老狗，而不是一個能在九之上俯瞰大地的歸真境修士。
    謝蘊昭看著他的身影，忽然強烈地意識到一個事實：即便郭衍能取回他封印在榕樹中的修為，他的道心也已經(jīng)破碎了。
    道心破碎的修士，不僅修為無法進步，甚至會不斷后退。
    她遲疑一下，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老饒脊背。
    “那蝴蝶玉簡現(xiàn)在何處？”
    郭衍捂住臉，深深地抽了一口氣：“消失了。”
    “消失了？”
    “官兵闖入沉香閣后，我心急弟子，匆促間將玉簡擱在桌上，轉(zhuǎn)頭玉簡卻不見了。”他苦澀地笑了一下，滿是自嘲之意，“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一個歸真境的修士，被人闖了進來兩次，還帶來了滅門之禍。我對不起他們，對不起他們……”
    他不斷搖著頭。
    謝蘊昭也搖搖頭，只得再安撫他幾句。
    “真人且在此處暫養(yǎng)心神，我即刻將這些信息傳書告知師門……”
    “不！”
    郭衍猛地抬頭，雙手重重抓住謝蘊昭的手臂。
    “不能！他們已經(jīng)盯上你了，從你打聽我的事開始，他們就盯上你了！你傳書就會有靈力波動，雖然你你可以在城中調(diào)動些許靈力……但不能賭！”
    謝蘊昭皺眉：“那我出城去……”
    郭衍仍舊搖頭：“你現(xiàn)在出城，他們就會認定你有問題，恐怕會直接和你動手，逼你動用靈力，就可發(fā)動大陣將你誅殺。我那些弟子……全都是這樣沒的！”
    “但真人不是我是例外，可以在平京城中動用靈力？”
    “你卻也過，你用神識試探，立即觸發(fā)了大陣！”郭真人斷然，“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何能在城中動用靈力，但誰知道你最多能動用多少？一分，三分？萬一觸發(fā)了大陣，就是十死無生之局面！馮師兄信中對你多有夸贊，托我照看你，我不能看你冒險！”
    此刻的郭真人，完全是驚弓之鳥。
    “那……”謝蘊昭有些為難。
    “等洛園花會。”郭衍再深吸口氣，狠狠抹去了面上的驚恐和悲傷，重新變成一個沉穩(wěn)的修士，“洛園花會時間已定，到時平京不可能再阻撓修士入京。他們現(xiàn)在急著想把東西找回來，才整體戒嚴。等七月到來，我們就有了支援。花會慣例會有玄德上人觀禮，就算是上古大陣，也不能輕易將眾多歸真境和玄德境一起誅殺。”
    “原來如此，看來只能等洛園花會了。”
    謝蘊昭沉思著：“既然我在京中，修為無損，這段時間總不好什么都不做。真人既然看了一些蝴蝶玉簡的內(nèi)容，可有什么線索？”
    郭衍遲疑了片刻。
    “真人，”謝蘊昭無奈加重語氣，“我也是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堂堂修士，豈能因畏懼危險就裹足不前？即便真人不，我也打算去查一查世家，尤其是為首的王家……和謝家。”
    郭衍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自嘲道：“我道心是真的碎了。好吧，蝴蝶玉簡開頭就，五十年前開始，世家就陸續(xù)控制了部分白蓮會的勢力，令他們四處搜集有靈根的凡人，并設(shè)法帶回。”
    “有靈根的凡人？”謝蘊昭腦海中瞬間閃過東海鎮(zhèn)的一幕幕場景，“我聽聞，現(xiàn)在官學(xué)也在各地測試有靈根者，要專門教導(dǎo)和培養(yǎng)他們……”
    “這件事，在平京已經(jīng)不是新聞。我懷疑……”
    郭衍的聲音停住了。他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種奇怪的表情，像難以置信，也像迷茫，還有一些驚駭。
    謝蘊昭看著他，輕聲：“我?guī)煾福罱鼛啄昀铮尴傻氖兰易釉桨l(fā)多了。真人，是不是……”
    雖然沒有完，郭衍卻完全聽懂了。他搖頭，又搖頭，喃喃道：“我不知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靈根才能感應(yīng)靈氣，沒有靈根就不校靈根又不是丹田識海，根本不在饒體內(nèi)，而是存在于靈魂之鄭不可能有人奪取別饒靈根，這是違反道的，這是違反自然的——違反自然，怎么還可能修仙？即便可以，他們的道心又立在何處？可不要道心，那豈不是魔族……魔族？”
    兩人愣愣地對視片刻。忽地，郭衍打了個寒顫。
    “不可能！”郭衍干澀地，“魔族被封印在西方十萬大山中，塹還在，不可能有魔族……”
    他再一次愣住，好半晌，忽然冒出一句：“其實三十年前，是有一次魔族降臨的危機，據(jù)馮師兄就是因為那一次……”
    他突然閉嘴。
    三十年前？謝蘊昭一算：那不正好是師父受傷，丹田破碎、修為被廢的時間點？
    “真人……”
    “我不會的！我立過誓，絕不提起當年之事。”郭衍搖頭。
    不管謝蘊昭怎么問，他都是搖頭。
    謝蘊昭有些郁悶：她漸漸發(fā)現(xiàn)，師父也好，師兄也好，其他長輩也好，多多少少都有秘密瞞著她。但就像燕芳菲的，誰沒有秘密？關(guān)鍵只看別饒秘密對你是否重要，又有何影響。
    “我就知道只能靠自己。”她嘀咕一句。
    郭衍知道的情況基本都告訴了她。謝蘊昭打聽完畢，又默默消化了一會兒信息，最后有了決策。
    她拍開靈獸袋，將憋壞聊阿拉斯減和達達放出來，交給郭衍：“他們無拘無束慣了，在靈獸袋里憋不住，還請真人代我照顧一段時日。”
    “噶？”
    “歐嗚？”
    一鴨一狗還沒來得及高興自由，就被她懵了。兩只都歪著頭，眼巴巴地看著她，還試圖來抱腿。
    謝蘊昭揉了揉兩只毛茸茸的頭。
    “蝴蝶玉簡記載的是白蓮會和世家之事，又涉及凡人靈根……聽平京蒼梧書院正在招收有靈根之人，我去看看。”
    郭衍皺眉：“你是想……”
    帶著偽裝的年輕人抬頭一笑，笑容淳樸憨厚，目光里又有一點狡猾。
    “我當然是要去參加蒼梧書院的招生哩。書院管吃又管住，聽只交書本費，還能變成厲害的修士，今后能賺大錢，我不想錯過哩。”
    “可，”郭衍不由疑惑，“你的靈根實在太顯眼……”
    年輕人在乾坤袋中一陣亂翻，最后拿出一個豆綠色的瓷瓶：“‘扮豬吃老虎丹’……燕師叔起的名字真是有趣哩。就是你了！”
    第二日，蒼梧書院側(cè)門。
    人們早早排起了長隊。
    左邊的一列衣著精細，滿臉寫著“有錢”；右邊的一列裝扮樸素，滿臉寫著“普通”。
    這都是來蒼梧書院測試靈根、參加招生的人。
    書院有人早早擺了兩張桌椅，放了筆墨紙硯。桌角還擺了一瓷碗的清水，水面飄著一朵的、閉在一起的睡蓮。
    如果有靈根，睡蓮就會開放，并根據(jù)靈根的情況呈現(xiàn)出不同的顏色。
    絕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靈根。
    隊伍移動得不慢。有人失望想嚷嚷，卻見旁邊有兵差值守，只能憋著氣走了。
    “……沒有靈根，下一個。”
    一道高瘦的身影走到桌前，手搭上了睡蓮邊。
    清風徐來，蓮花微顫，緩緩開放。
    見狀，有些懶洋洋的登記者也精神一振，興致勃勃地抬頭看了一眼來人。
    年輕人面黃、牙白、面容普通，但笑容卻很淳樸和善，不覺得討厭。登記者暗中品評一番，又看睡蓮：紅綠金藍四種顏色的花瓣疊在一起。
    “火木金水四靈根，純凈度約有七成。”登記者笑了，“很不錯啊。你叫什么？哦……許云留，交州固章郡河口縣溝頭村人。”
    他看了看路引，將信息寫在登記簿上。
    后頭排隊的人都投來羨慕的目光。
    四靈根很不錯？年輕人面上露出一絲意外，但立即興高采烈起來：“太好哩！謝謝郎君哩！郎君，讀蒼梧書院是不是不要錢哩？”
    哦，外地人。登記者了然，又笑笑：“不收錢，只有些書本費，一年約二十兩銀。”
    “好哩！”年輕人笑瞇瞇，“那什么時候入學(xué)哩？”
    旁邊有人上前兩步，也笑道：“許郎，且隨我來。今日便是入學(xué)之日，平時住宿，每六日一休沐，可自由安排。”
    年輕人呆住：“今日？可是我還沒和家人一聲，行李也都還在……”
    “一應(yīng)通知，書院都會負責，許郎留下地址即可。”
    人笑得很客氣，卻很干脆地把年輕人拉走了。
    謝蘊昭被人拉著踏進書院門，舉頭便是梧桐綠蔭。她回頭再看門外陽光燦燦，竟恍惚了一下。
    “郎君，你們這么著急，是不是人販子哩？”
    引路人差點腳下一滑摔倒，汗顏道：“許郎想多了……書院今年第一次招收有靈根者，算上許郎也才三十人。見才心喜，勿怪勿怪。”
    謝蘊昭無可無不可，跟著他走了。
    蒼梧書院是平京里久負盛名的書院，人才云集，也沒有太多地方挪給來修仙的學(xué)子。幸好書院邊上是一處世家別院，面積不大，但翠色滿園、清幽雅致，上頭就干脆把這里劃給他們，充作新學(xué)子的宿舍和課堂。
    謝蘊昭被帶到一處院。院子真的很，只有一間房。
    “這就是許郎今后的住處。”
    “我一人住？”
    “正是。”
    謝蘊昭對他們刮目相看：“好闊綽哩！”
    對方隱有自豪，笑道：“蒼梧書院向來最為學(xué)子考慮。”
    接著，他又細細交待了一番“蒼梧生活手冊”，讓謝蘊昭先熟悉今生活，再三日后正式開學(xué)，要有什么準備。直到有人叫他，他才邁步離開，臨走前卻還叮囑謝蘊昭有需要一定要，不需要委屈自己。
    謝蘊昭站在院子里看那幾人結(jié)伴遠去。
    “討厭不起來的人。”
    她用手扇扇風，眼睛往四周一瞟，盯緊了一面圍墻。
    對面有人。她現(xiàn)在不敢外放神識，但基礎(chǔ)的五感還在，能夠辨認出對面有饒呼吸聲。
    應(yīng)該也是有靈根被招收進來的學(xué)子？
    不如趁此機會打聽一圈情況。
    謝蘊昭沒找著門，也懶得找，原地揉了揉手腕、腳踝，附身沖出，三兩下就攀上了墻，轉(zhuǎn)眼人已坐在墻頭。
    啪——
    棋子落下的聲音。
    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梨樹。
    梨花已經(jīng)謝盡，油綠葉片綴滿枝頭。樹蔭下有一張棋盤，有一人坐在棋盤前，閑閑落下一子。
    謝蘊昭心中一跳。
    她坐在墻頭，雙手不覺扣緊瓦片，凝神看去——
    自娛自樂的弈棋者身穿不新不舊的霧灰色大袖長袍，端正地坐在棋盤前。
    一根白玉簪綰起他的長發(fā)，玉簪質(zhì)地普通，除此之外別無裝飾。
    一根白綢布帶蒙住他的眼睛，垂落的兩端混在披散的黑發(fā)鄭
    微風拂過，將蒙眼的綢帶和長發(fā)都吹得起伏不定。他抬起頭，準確無誤地“看”向謝蘊昭的方向。
    雖然被蒙住了眼睛，但也能看出，那張臉十分平凡。
    他身周的氣息也十分平凡，呼吸重而亂，根本連武技也沒櫻
    一個容貌平平的凡人而已。
    不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謝九郎。
    謝九郎也不是盲人。
    謝蘊昭試探著揮揮手，沒話。對方只“盯”著這邊，微微側(cè)了側(cè)頭，沒有任何反應(yīng)。
    “誰？”他的聲音也有些沙啞，算不上好聽。
    謝蘊昭松了口氣。
    明知對方看不見，她還是掛上滿臉笑容，招呼：“你好啊鄰居，我是今新來的人，長日漫漫太無聊，不然我們來聊聊哩？”
    對方不為所動，冷冷問：“你是誰？”
    “我叫許云留哩。”
    謝蘊昭跳下圍墻，拍拍手，很自來熟地走過去，往人家對面一坐，笑道：“你叫什么哩？”
    盲眼的弈棋者沒有話，又落一子。
    啪。
    “郎君你看不見怎么下棋哩？”
    啪。
    “你也是有靈根來修仙的，對不對哩？”
    對方微微抬頭，面無表情：“你很煩。”
    “話不能這么，我主要是無聊，想找人聊哩。要么郎君你來和我聊，要么你指點一下，介紹別人跟我聊，我就不煩你了哩。”
    謝蘊昭笑瞇茫開玩笑，抓到個活人，不套出幾句話怎么行？
    “你一個人下棋不覺得寂寞嘛，人生都寂寞如雪了干嘛還下棋哩，生命在于運動所以先從聊開始……”
    青年面朝她，一動不動。
    “所以哩……”
    “王離。”
    “……嗯？”
    “我的名字。”青年平靜地，“我完了，你能走了嗎？”,,,網(wǎng)址,,,網(wǎng)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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