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四章(下)
    聽著很嘴饞的樣子,其實她的吃相很好,吃得香,但不貪孌,許多細微的地方都可以看出家教。這女孩子出身一定很好,他微笑著看她吃魚,像只小貓,很輕巧。
    她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喝了口果汁:“這魚都被我吃了。”
    他說:“沒關(guān)系,我更喜歡牛肉。”
    這家店的招牌菜除了魚,便是江石肥牛,她卻一點也不沾。
    她說:“有次我四哥帶我去吃私房菜,跟這個差不多,不過是石鍋,燒得滾燙拿上來,肉有點白,片得很薄……”說到這里,卻想起什么似的,嘎然而止,只說:“反正以后我就不吃這種菜了。”
    他忍不住問:“是什么肉?”
    她有點沮喪:“我不想說。”
    她這樣子更像一只小貓,他心里有點癢癢的,或許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肉,她有點歉意:“我第二天知道后,氣得足足半個月沒理我四哥,都有心理陰影了。太殘忍了,后來我一想到,就覺得難受,所以不想說了。”
    他想了想,問:“是不是貓肉?”
    她掩口驚叫:“啊呀!你怎么知道?”
    一雙眼睛微帶點怯意,叫人心里一動。
    那天他們說了很多話,從胡同里的各色私房菜一直聊到瓷器,他這才發(fā)現(xiàn)她對青花瓷器知之甚詳,年紀輕輕的女孩子,能有這種見識,令他覺得罕異。
    “我姥爺很早就開始收藏青花,表哥們都不愛這個,只有我喜歡問東問西,姥爺很喜歡,所以常跟我講講。”
    原來如此,可他想起那幅吳鎮(zhèn)的漁趣圖,還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那幅畫,專家說一般人根本認不出來,能認得出來的,功力都在三十年往上了。小師妹,你真是犀利。”
    她臉都紅了:“其實我真的對字畫一竅不通,要是換一幅,我根本就不知道是真的是假的了。”
    他十分詫異的看著她。
    她十分老實的告訴他:“我之所以知道那幅畫是摹本,是因為這幅漁趣圖的真跡,一直就掛在我姥爺?shù)臅坷铮瑨炝硕伎於炅恕!?br/>
    他怔了一下,終于哈哈大笑,笑得連她都跟著笑起來,她笑起來很好看,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雙頰還洇著一點點被火鍋蒸騰出的暈紅,仿佛一朵睡蓮。
    他有好多年都沒有那樣笑過了,只覺得暢快淋漓。
    后來在情人節(jié)的時候,他送給她一枚閑章,朱圓細文,開玩笑似的刻著四個小篆:“火眼金睛”,明明罵她是猴子,于是她故意拖長了聲音:“大師兄——孫悟空——你才是猴子呢!”
    他說:“我是大師兄,你就是小猴子。”
    親昵的捏著她的臉頰:“你就是我的小猴子。”
    那個時候兩個人是真的好,好到如膠似漆,即使沒有機會見面,不是打電話就是MSN。她下了課就開電腦,他有時不在線,她確實無聊,一遍遍的打:“悟空……悟空……”
    再不然就是:“大師兄……大師兄……”
    過一會兒他開完了會,或者從機場出來,一上線見著了,就會答:“呆子,八戒,我回來了。”
    后來他替她注冊他公司的員工BBS,用的昵稱就是“八戒”。
    本來外網(wǎng)不能訪問員工BBS,他特意在自己的電腦上裝了一個軟件,設(shè)置成代理服務器,然后她就可以遠程登陸了。她看到這昵稱差點吐血,死活不依:“我才不用呢。”
    他難得幸災樂禍,抱著手臂:“就只這個ID,密碼是我生日,你愛用就用,不用拉倒。”
    她沒記住他的生日,他因此記了仇,特意把密碼都設(shè)成了自己生日,這小氣的男人。她實在是想登陸,只好委委屈屈用上了。因為總有他公司的年輕女員工在BBS上犯“花癡”,她偶爾在他筆記本上看見一次,當即就下了決心一定要注冊論壇,以便天天去偵查“敵情”。
    BBS上有人專門開貼子,統(tǒng)計偶遇易長寧的次數(shù)。滿天歡喜的上來炫耀:“上午在28樓走廊里遇到了易生,好帥!”
    還有人爆料:“剛剛看到易生今天的領(lǐng)帶是小圓點變形蟲,配灰色西服真是極品!”
    她看得大樂,將這些貼子翻給易長寧看,其實他帶點美國作派,底下的高層主管又差不多全是他從美國帶回來的原班人馬,都是些年輕人,整個企業(yè)文化都偏自由活潑,所以女員工才會公然在BBS上對老板流口水。
    分手之后,他回去美國,她的瀏覽器主頁仍沒有改,每次打開,都是他公司的網(wǎng)站。沒有別的希望,哪怕只是看一看與他有關(guān)的網(wǎng)頁,亦是好的。熟悉的LOGO,整頁的商務訊息,偶爾會提到他的名字,每次看到“易長寧”三個字,或者“CheneyYi”,她總會怔仲良久,老是習慣的去點右上角的BBS,卻永遠都是“叮”的一響。
    一遍遍的點擊,耳邊總是系統(tǒng)拒絕音,一遍遍彈出那個小框:“對不起,你沒有權(quán)限要求此頁面。”
    他應該早就卸載了那個代理軟件,斬斷他們之間最后的一絲聯(lián)系,如此的殘忍,一把推開她,然后永遠的任她流落在外,徘徊無門。
    這天她從學校回來,就接到電話,第二天安排出差。雖然是實習生,主任卻很照顧她,但她主動請纓,要求跟欄目組跑外勤,因為怕自己閑下來。和易長寧分手的這幾個月以來,她一旦閑下來,就會覺得難受。
    周一跟著欄目組出去,通常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周末了,日子混得特別快,人也累,經(jīng)常回家倒頭就睡,少了許多煩惱。
    不過也有例外,這天欄目組從深圳回來,出機場天色已近黃昏,頭兒在車上就說:“今兒晚上有人替咱們接風,就是萬騰的萬總,非得請咱們吃飯,我在電話里推都推不掉。”一提到萬總,攝影師小孫頭一個忍不住,激動得都有點語無倫次了:“那個詩,是不是那個寫詩的萬總啊?”
    “可不是!”頭兒說:“這算集體活動啊,誰也不許請假,兄弟們,有福同享,如今有難,也得同當。”
    車里幾個人頓時都樂了,前俯后仰笑成一片,小孫對守守說:“哎,上次采訪萬總你沒去,真是經(jīng)典。”眉飛色舞對她說:“萬總一出場就說:‘你們別看我是生意人,其實我有一顆文學的心。’然后手一揮,叫秘書送咱們每人一本他的詩集。你還甭說,那詩集做得叫漂亮,全進口銅版紙,燙金封面,封底還嵌著一枚萬騰集團紀念幣。請全國文聯(lián)副主席替他寫的序,據(jù)說限量印刷三萬本,一般人他都不送……”
    守守有點心不在焉的笑著,聽著同事們嘻嘻哈哈講笑話,暮藹沉沉,路燈一盞盞點亮,仿佛誰隨手撒下無數(shù)條珠鏈,串亮整個城市,正是夜色明媚鮮妍初綻。
    萬總訂了一個豪華大包,不僅派了秘書專門在大堂等著,自己也親自站在包廂門口迎接,倒真是熱情的不得了。組長向他介紹:“這是我們組的實習生小葉。”其實剛下飛機,風塵仆仆,守守在車上隨便加了件白色抓絨外套,腳上也是一雙白色休閑平底鞋,她又是一頭絨絨的短發(fā),模樣倒似個高中生,眉目更清淡似一朵白蓮。很有禮貌的叫了一聲:“萬總。”那萬總頓時覺得眼前一亮,握著她的手說:“別客氣,別客氣,我叫萬宏達,氣勢恢宏的宏,飛黃騰達的達,叫我萬總就太見外了。”
    守守有輕微的潔癖,被這么個人握著手,別提有多別扭了,幸好頭兒在一旁說:“我們進去說話,萬總,先進去說話吧。”
    萬宏達這才撒了手,幸好訂的是一個豪華大包,桌子很大,守守特意挑了離萬宏達最遠的位置,坐到小孫旁邊去。那萬宏達到底也算是見過場面的人,見了這情形,并不以為意。席間講起自己的發(fā)家史來,更是紅光滿面,滔滔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