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黃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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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棟最近的生活非常有規(guī)律。
在近一周的持續(xù)跟蹤中,駱少華逐漸確定了這樣一個事實:林國棟的確找到了工作,并且跟他的老本行有關系。
每隔兩三天,林國棟會去早市購買一些食品或者生活用品,然后幾乎就足不出戶了。在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里,他都會端正地坐在電腦前,認認真真地翻譯著某種文稿(這一點,從他時常需要查閱英漢詞典可以得到驗證)。偶爾起身離座,不是去衛(wèi)生間,就是去給茶杯里添加開水。中午他會短暫地休息一會兒,吃個午飯,并且小睡半小時左右。駱少華曾偷偷地查驗過他扔在門口的垃圾袋,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這天早上,駱少華天不亮就起身了。因為從昨天的跟蹤結果來看,林國棟已經(jīng)不在電腦前長時間地敲打,而是以瀏覽居多,偶爾會思索一陣,鍵入幾個字符。駱少華意識到,他大概已經(jīng)完成了工作,正在進行最后的校對和修改。那么,今天大概就是他交稿的日期。所以,他要早點兒出發(fā),以確保可以在林國棟出門前跟上他,最終搞清他供職的地點。
駱少華邊穿衣服邊感慨,在沒退休之前,確定林國棟的去向簡直是易如反掌。可惜現(xiàn)在不同了,諸多手段和職務上的便利條件都不能采用,只能用跟蹤這種最笨的辦法了。
時間還早,街邊的早點攤還沒有開始經(jīng)營。駱少華在前一天晚上已經(jīng)熬好了粥,再熱幾個包子,準備兩個小菜就行了。他走到廚房,打開電飯鍋的再加熱功能,又從冰箱里取出涼包子,放進籠屜里,將蒸鍋里倒上水,端到煤氣灶上。
切開兩只咸蛋,駱少華又擇好一把菠菜,準備用水焯一下。等待水開的工夫,他回到客廳,想抽支煙提提神,卻看到駱瑩穿著睡衣坐在餐桌前。
“起這么早?”駱少華拿起煙盒,轉頭看了看墻var/var壁上的掛鐘,“這才幾點啊?”
駱瑩的手里轉動著一只水杯,眼眶發(fā)青,看上去似乎一夜都沒睡好。
“爸,你坐下。”駱瑩指指對面的椅子,“我有點兒事想跟你商量。”
駱少華的心里一沉,以為女兒又要為自己的早出晚歸大放厥詞。其實,春節(jié)后,金鳳曾找駱瑩談了一次,算是替駱少華解釋了一下,同時告誡她不要干涉父親的活動。駱瑩盡管心里半信半疑,但是之后的確不再過問駱少華的行蹤。那么,一大早,駱瑩要找自己談什么呢?
駱少華心里畫著問號,順從地拉開椅子坐下。駱瑩給他倒了一杯水,又拿過煙灰缸放在他面前。
“什么事?”
“爸,是這樣……”駱瑩吞吞吐吐地說道,“向陽又來找我了,他……想跟我復婚。”
“哦?”駱少華拿著打火機的手停在半空,須臾,點燃了嘴邊的香煙,“你是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駱瑩顯得心慌意亂,“他說和那個女的斷了,會改,再也不會犯了——爸你說這男人能改嗎?”
改?尿床能改,說臟話能改,偷東西能改,甚至吸毒都能改。但是,有些事,能改嗎?
駱少華一下子想起林國棟,他能改嗎?經(jīng)過二十二年的囚禁,他能在黑夜降臨時,以平靜的心態(tài)面對活色生香的世界嗎?
林國棟是否還有再犯的可能,是這幾個月來讓駱少華最糾結的事情。當跟蹤成為一種習慣,當監(jiān)視變?yōu)橐环N常態(tài),當綠竹苑小區(qū)14棟6樓的監(jiān)視點成為他最熟悉的地點,駱少華開始忘記了自己的初衷。似乎這個人、這件事,已經(jīng)構成了他的全部生活重心。日復一日的監(jiān)控,開始變得機械為之,甚至成為一種本能的反應——駱少華似乎是為此而生,余下的生命也以此為歸宿。
他說不清自己究竟想證明林國棟仍然心存惡念,還是已然脫胎換骨。
“爸?”
女兒的呼喚打斷了駱少華的思緒。為了掩飾自己的走神,他把香煙湊到嘴邊吸了一口,不料煙灰已經(jīng)燃成了長長的一根,稍加震動,就落在了桌面上。
“還是……以觀后效吧。”駱少華把煙灰拂去,“怎么,他約你了?”
“嗯,今晚吃個飯。”駱瑩的表情猶豫,“爸,你說我去不去?”
“你覺得呢?”駱少華摁熄煙頭,“這件事,我和你媽都不能替你做主,還得看你自己的想法。”
駱瑩唉了一聲,上半身趴在桌子上,手伸過來,蓋在父親的手上。
“爸,我咋辦啊。”
一股暖意和強烈的保護欲涌上駱少華的心頭,這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似乎瞬間又回到了少女時代,正在向父親傾訴考試成績不佳的煩惱,或者征詢該報考哪所大學。
“見見也無妨。”駱少華想了想,開口說道,“就算離婚了,也未必要反目成仇,聊聊孩子也行。至于要不要復婚,還得看向陽的誠意和表現(xiàn)。”
“嗯。”駱瑩的臉埋在臂彎里,聲音低沉,“暉暉長大了,家庭不完整,對孩子也不是好事。”
她忽然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夾雜著怨氣和期待的神情:“哼,我得考驗考驗他。說復婚就復婚,美得他!”
駱少華在心里輕嘆一聲。女兒終究還是不能徹底放下那個男人。
“那就去吧。”駱少華拍拍她的手,“穿漂亮點,讓那小子看看,你離開他一樣能活得很好。”
選擇已定,駱瑩輕快地答應了一聲,又問道:“爸,那你說我穿什么好?”
“問你媽吧。”見女兒不再煩惱,駱少華的心情也大好,“我可沒法給你提供參考意見。”
駱瑩去主臥室找金鳳,駱少華回到廚房焯菠菜。把早飯準備停當之后,他看看手表,換好了外出的衣服,拎起背包,推開主臥室的門。
娘倆正在嘰嘰喳喳地討論駱瑩今晚的穿戴,女兒正在試穿一件米色的V領羊絨衫,床上還放著一件咖色的羊皮大衣。見父親進來,駱瑩急忙把黑色的胸罩肩帶塞進衣服里。
“爸,我穿這件好看嗎?”
“好看好看。”駱少華把視線投向老伴,“我出去了,你記得吃藥。”
“嗯,放心。”金鳳正在打量著駱瑩,“你注意點兒安全。”
駱少華應了一聲,轉身出門。
和駱瑩的談話讓他耽誤了一些時間,開到一半路程的時候,駱少華就徹底陷入交通早高峰的擁堵中。盡管他big?/big在車流中不斷地閃躲騰挪,卻始終無法突破包圍圈,最終只能放棄,一點點挪向目的地。
好不容易趕到了綠竹苑小區(qū),駱少華鎖好車,一路小跑著進入園區(qū)。現(xiàn)在已經(jīng)接近上午九點,他已經(jīng)對可以跟蹤林國棟不抱希望。果真,當他來到22棟4單元501室門口的時候,清楚地看到防盜門與門框連接處的透明膠帶已經(jīng)被揭開了。
看來林國棟已經(jīng)出門了。只不過,駱少華在心里還保有一些小小的期待——萬一他只是去早市買菜呢?
為穩(wěn)妥起見,駱少華迅速退出22棟樓,走向對面的14棟樓,回到那個讓他無比熟悉的地方,6樓緩臺處的監(jiān)視點。
一切按部就班,熟稔得好像在自家廚房做飯一般:摘下挎包,塞進右手邊的酸菜缸后面。然后彎下身,從左側角落的空花盆里拿出兩塊磚頭,墊在窗臺下,這樣既方便觀察對面樓的5層,又不至于讓雙腳長時間地站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取出望遠鏡,拿出用食品袋裝好的包子,放在樓道中的暖氣管上——這地方既可以給食物保溫,也不引人注目,萬一有人上樓或者下樓,駱少華隨時可以收起望遠鏡,迅速離開。
準備就緒后,駱少華向林國棟的房間望去。窗簾拉開,床上的臥具也疊得整整齊齊。小書桌上的筆記本呈閉合狀態(tài),平時摞在一旁的文稿也不見了。看來駱少華去交稿的可能性很大。駱少華看看手表,早市在九點半左右就散市,如果林國棟在十點前還不回來,基本就可以肯定他已經(jīng)離家去供職的翻譯公司了。
駱少華放下望遠鏡,稍感沮喪。不過這幾個月來的跟蹤,讓他學會了一件事,那就是耐心地等待。他伸手取下暖氣管道上的食品袋,里面有六個肉包子,還散發(fā)著微微的熱氣。駱少華取出兩個,靠在一輛自行車上,慢慢地吃起來。
吃過早飯,他從背包里取出保溫杯,喝了兩口熱水。胃里燒灼的饑餓感已經(jīng)緩解,身上也暖和過來。駱少華點燃一支煙,打開筆記本,記下自己今天開始監(jiān)視的時間和林國棟的情況。翻翻以往的記錄,近一個月來,林國棟外出的情況明顯減少,似乎外界的事物已經(jīng)不能引起他的興趣。看起來,他已經(jīng)完全適應了恢復自由后的生活。這個過程所用的時間比駱少華99lib?預想的要少得多。而且,林國棟開始找工作,并且對這份工作頗為用心,似乎并不打算再度自我毀滅——也許這家伙真的打算平靜地度過余生?
駱少華想起了駱瑩提出的問題:他能改嗎?
女婿向陽的想法大概是多數(shù)男人內心的一種渴望:蠢蠢欲動,又放不下祥和穩(wěn)定的家庭生活。最好的狀態(tài)就是在外扮演風流倜儻的花花公子,回家后搖身一變,化身為稱職的丈夫和父親。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特別是當精力和財力都難以為繼的時候,他也許會發(fā)現(xiàn)所謂千嬌百媚都不過爾爾,臥榻旁熟悉的呼吸和清晨的一杯溫水才是彌足珍貴的。
但是,林國棟不一樣。
畢竟,他做過的事情,是絕大多數(shù)男人想都不曾想過的。
胡亂琢磨了一陣,駱少華看看手表,已經(jīng)十點十分了。他重新拿起望遠鏡,向林國棟的房間望去。室內一切如故,林國棟依舊不見蹤影。看起來,他的確去交稿了。
駱少華看看酸菜缸后的背包,想了想,把背包拽出來,起身下樓。
重新回到22棟4單元501室的門口,駱少華先留神觀察了一下四周的動靜,確定安全后,他摘下背包,取出一個小鐵盒,挑揀一番后,取出兩根細長的鐵絲。
他把鐵絲插入鎖孔,輕輕地撥動著,眼睛半閉,仔細感受著手上的觸覺,十幾秒鐘后,他睜開眼睛,用鐵絲用力鉤動,“咔嗒”一聲后,門開了。
駱少華松了一口氣,心中既慰藉,也有小小的得意,退休了,手藝并沒有丟。
他迅速收好工具,拎起背包,閃進了室內。
抬眼望向客廳的瞬間,駱少華感到一陣窒息感襲上心頭。二十二年前的情景,仿佛在眼前徐徐展開。
他的身體晃了一下,不得不扶住門框才勉強站定。
冷靜。冷靜。
不知道林國棟何時會返回,現(xiàn)在不是感慨的時候,要抓緊時間才行。駱少華反復告誡著自己,從背包里取出手套和腳套,穿戴完畢后,從客廳開始巡查。
門口曾擺放著一個木質棗紅色鞋架,現(xiàn)在被一個宜家的鐵質鞋架取代,上面只有一雙棉布拖鞋,看起來林國棟最近并沒有訪客。客廳靠西側的墻壁是一架米色格子布藝沙發(fā),咖啡色的沙發(fā)巾已經(jīng)很陳舊。駱少華對這條沙發(fā)巾還有印象,只不過它覆蓋的曾是一張黑色牛皮沙發(fā)。
地板沒有換,已經(jīng)顏色褪盡,油漆斑駁,踩上去吱嘎作響。保持原樣的還有客廳一角的大理石臺面餐桌。桌上空無一物。駱少華走到臥室門旁的五斗柜前,拉開抽屜一一查看,除了日常的生活用品,沒有特殊的東西。他抬起頭,看看五斗柜上的一個相框,里面是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婦,笑容既勉強又尷尬。他還記得這張臉,記得那苦苦哀求的表情和揪住自己衣角的手。
想一想,她應該已經(jīng)去世十多年了。
客廳的東北角是衛(wèi)生間,折疊門呈半開狀態(tài)。駱少華側著身子,勉強擠了進去,留意不要改動門被開啟的角度。
衛(wèi)生間里還有微微的潮氣,洗面盆里尚有水漬殘留,臺面上整齊地擺放著牙杯和香皂盒。駱少華掃視一圈,把視線投向窗下的老式不銹鋼浴缸。
他抿起嘴,走過去,靜靜地凝望著暗淡無光的浴缸內壁。它曾經(jīng)亮潔如新,也曾經(jīng)血水滿溢。駱少華清晰地記得那些藍紫色熒光的形態(tài),流注狀、噴濺狀……王八蛋。駱少華暗暗罵道,他怎么可能還在這個地方平靜地洗臉、刷牙?
四處查看一番,并無異狀。駱少華從原路退出衛(wèi)生間,走到北側的臥室門口,推推門,被鎖住了。他彎下腰,從側面仔細看了看門把手,一層薄薄的灰塵依稀可見。林國棟猶豫了一下,決定放棄開鎖查看。這是林國棟父母的臥室,而且很久沒有被開啟過,應該沒有什么勘查價值。
他轉向南側的臥室,發(fā)現(xiàn)房門虛掩著,輕輕推開,一股難以名狀的氣息撲面而來。
那是人的體味、隔夜的食物以及洗漱品的混合味道。然而,駱少華聞到的遠遠不止這些。
鐵銹、泥土、初冬的水草、盛夏的暴雨……
駱少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定定神,開始打量室內的一切。
房間不大,但是擺放的物品很少,除了一張單人床外,就是衣柜和一套桌椅,倒也顯得寬敞。所有的家具都是陳舊的樣式,和二十三年前并無二致,連枕巾和被罩也是過時的面料和花色。室內唯一帶有現(xiàn)代氣息的就是書桌上的電腦和打印機。
駱少華俯下身子,發(fā)現(xiàn)鼠標的表面已經(jīng)被磨得發(fā)亮,看來這家伙對電腦的利用率相當高。他想了想,抬手翻開筆記本電腦,按下了電源鍵。
電腦無聲地運轉起來,很快,Windows的啟動音樂響起,XP操作系統(tǒng)的藍天綠地桌面也顯現(xiàn)出來。駱少華松了口氣,看來林國棟還不知道如何設置開機密碼,否則又要費一番工夫。
他檢查了一下硬盤里的文件,沒什么發(fā)現(xiàn),隨即又打開IE瀏覽器,查看歷史記錄。林國棟在最近幾日登錄的多為新聞、在線翻譯和專業(yè)詞匯查詢方面的網(wǎng)站。駱少華耐著性子,逐日查看下去,發(fā)現(xiàn)他在春節(jié)期間瀏覽過的網(wǎng)站最多,看來上網(wǎng)是他在那幾天里唯一的娛樂消遣。
駱少華很想知道這些網(wǎng)站的內容,可是他立刻放棄了這個想法,一來,此刻尚不知林國棟什么時候會回來,時間并不充裕;二來,林國棟今天早上曾使用過電腦,即使自己清除了今天的瀏覽記錄,萬一這家伙懂得查看歷史記錄,難免會露出馬腳。想了想,他拿出手機,拍下了其中幾天的瀏覽記錄頁面,留待以后慢慢查看。
關掉電腦,又把鼠標擺回原來的位置后,駱少華看看手表,決定撤離。他退出臥室,關好房門,徑直向門口走去。剛碰到把手,他突然聽到一門之隔的走廊里傳來一陣腳步聲,門鏡里透出的光線也瞬間變暗。
駱少華急忙閃到一邊,背靠在門上,留神傾聽著外面的動靜。幾乎是同時,腳步聲也消失了。
駱少華屏住呼吸,大腦開始飛速轉動。
林國棟回來了?倘若如此,正面沖突就不可避免。是開誠布公,還是奪路而逃?后者大概要更靠譜,因為一旦林國棟知道駱少華私自潛入自己的家,鬧將起來,場面恐怕就不好收拾。
看來唯一的選擇就是等他進門后,一擊將其放倒,趁亂脫身離開。駱少華打定主意,抬手將毛衣領子拉高,遮住口鼻,同時從挎包里掏出伸縮警棍,擺好架勢,靜待林國棟進來。
然而,幾秒鐘后,駱少華預想中的抖動鑰匙及擰動門鎖的聲音并沒有出現(xiàn)。相反,門外只是傳來抖動塑料袋的細微聲響,腳步聲再起,越來越輕,最后消失了。
駱少華心下疑惑,卻不敢妄動,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竭力捕捉著門外的任何一絲響動。足足半分鐘后,走廊里還是一片寂靜。他再也無法保持耐心,決定冒險在門鏡里窺望一下。
匆匆一瞥,樓道已經(jīng)盡收眼底——空無一人。
駱少華松了口氣,看來剛才那只是下樓的居民而已。他輕輕地打開門鎖,先探出頭去左右看看,確定安全后,迅速閃身而出。
快步走出22棟樓4單元,駱少華低下頭,穿過樓間的空地,直奔對面的14棟樓,回到6樓的監(jiān)視點后,他才靠在墻壁上,大口喘息起來。
盡管只是虛驚一場,但是,因為情緒緊張和快速行動,駱少華覺得疲憊至極,他足足休息了半個小時之后才恢復過來。
這次的入室“搜查”一無所獲,更無法使駱少華對林國棟的評估有任何促進作用。駱少華能做的,只能是繼續(xù)等待和監(jiān)視。然而,這一等,就是華燈初上,夜色漸深。晚上九點之后,林國棟家的窗口仍是漆黑一團。
他的晚歸,與近期的行動規(guī)律明顯不符。駱少華不知道他的去向,更無從查證。再等下去也不是辦法,駱少華只能就此作罷。稍稍活動下僵硬的四肢后,他悄無聲息地下樓,開車回家。
一進家門,駱少華惦記著去查看林國棟瀏覽過的網(wǎng)站,徑直走向駱瑩的臥室。一推門,先看到正在寫作業(yè)的外孫向春暉。他隨口問了一句:“你媽呢?”
“沒回來啊。”向春暉放下筆,“姥姥說我媽晚上有飯局。”
“嗯?”駱少華這才想起駱瑩今晚和向陽的約會,他看看手表,已經(jīng)快十點了。
“她打電話回來了嗎?”
“沒有。”向春暉噘起嘴,“我還等著她給我的試卷簽字呢。”
駱少華皺起眉頭。駱瑩的社會關系比較簡單,很少外出,即使臨時有應酬,也會早早回家。今晚雖說和向陽見面,但是也不至于這么晚還不回來。正想著,金鳳推門而入,一臉焦急的表情。
“我剛想給你打電話。”金鳳捏著手機,“駱瑩還沒回來。”
“我知道。”駱少華急忙扶金鳳坐下,“給她打電話了嗎?”
“打了好幾遍了。”金鳳晃晃手機,“這孩子始終不接。”
駱少華心下更加疑惑,嘴上卻安慰金鳳:“你別擔心,沒準他們吃完了飯,一起去看個電影也說不定。”
“嗯,那倒是。”金鳳的表情稍有緩和,起身去給駱少華準備晚飯。駱少華無心去開電腦,躲進臥室里,撥打向陽的電話。
鈴聲足足響了十幾遍后,前女婿才接聽:“喂,爸?”
“你和駱瑩在一起嗎?”駱少華劈頭就問,“她怎么還沒回家?”
“嗯?”向陽的聲音聽起來比他還驚訝,“不會吧,七點多我們就分開了。”
“那么早?”駱少華一驚,又追問道,“你沒送她回來?到底怎么回事?”
“我們……怎么說呢,聊得不太愉快。”向陽的語氣頗為尷尬,“駱瑩那個脾氣,您是知道的,自己就走了……”
駱少華打斷了他的話:“你們約在哪里?”
“華府大廈4樓的一家日本料理店。爸,其實我……”
駱少華沒有繼續(xù)聽下去,直接掛斷了電話。
華府大廈距離這里不足五公里,就算是步行,駱瑩也應該早就到家了。看來,這孩子和向陽談崩了,心緒煩躁之下,也許又找個地方去喝悶酒了。
他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放心,又撥打了駱瑩的電話。這次等待的時間更長,駱少華正要掛斷重撥的時候,電話突然接通了。
駱少華的心一松:“瑩瑩,在哪兒呢?”
奇怪的是,駱瑩并沒有回應。聽筒中傳來一陣呼呼的風聲,似乎身處一個空曠的室外場所。
“瑩瑩?”駱少華把手機貼近耳朵,“你在哪兒?”
聽筒中依舊只有風聲,漸漸地,駱少華分辨出其中還有一個人緩慢而平靜的呼吸。正要開口發(fā)問,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輕笑。
“呵呵。”隨即,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駱警官,你好。”
駱少華握住電話的手哆嗦了一下,心臟仿佛被人狠狠地攥住了,愣了幾秒鐘后,才失聲問道:“你是誰?”
“你知道我是誰。”男人的語氣不緊不慢,“要找你女兒是嗎?”
“瑩瑩在哪里?”駱少華噌地站了起來,厲聲問道,“你對她做什么了?”
“她現(xiàn)在恐怕不能接你的電話。”男人又笑了一下,“你真的想知道我對她做了什么?”
“我警告你,”駱少華的聲音顫抖起來,手機被他捏得咯吱作響,“你如果敢傷害我女兒……”
“我的手在她的胸上,三十多歲的女人,保養(yǎng)得還不錯。”男人似乎并不在意駱少華的威脅,依舊自顧自地說著,“黑色的內衣。嗯,是我喜歡的類型,很性感……”
“你別碰她!”駱少華終于吼起來,“否則我殺了你!”
聽筒另一邊驟然陷入寂靜。幾秒鐘之后,男人的聲音再起,語氣變得冰冷:“二十分鐘后,地鐵2號線,春陽路站,往世紀城方向,一個人來。”
說罷,男人就掛斷了電話。
駱少華大罵一聲,再撥打時,女兒的手機已經(jīng)關機了。
他不敢再耽擱時間,起身向門外沖去,剛拉開房門,就和金鳳撞了個滿懷。
“怎么了?”金鳳吃驚地看著目眥盡裂的駱少華,“我剛才聽見你大喊大叫的。”
駱少華推開金鳳,只說了句“在家等我”就沖出了家門。
此刻已經(jīng)接近夜里十點半,馬路上的車輛不多。然而,駱少華仍然覺得自己的速度不夠快。他坐在駕駛室里,握著方向盤的手已經(jīng)骨節(jié)畢現(xiàn),沖所有排在他前面的車狂摁喇叭,至于紅燈,早已不在他的眼中。
女兒,我的女兒!
一路狂奔,開到春陽路站地鐵口的時候,距離對方指定的時間還有五分鐘。駱少華鎖好車,拎起背包沖進地鐵站。跑到地鐵線路示意圖前,他草草瀏覽一番:2號線為橫跨本市南北的一條地鐵線。南邊終點站為C市醫(yī)學院,北邊終點站為世紀城。駱少華沒有耽擱,徑直跑向售票口,不顧身后乘客的叫罵,插隊買了一張從本站至世紀城終點站的車票。
拿到車票后,駱少華跑向站臺,邊跑邊看手表。還有三分鐘。時間雖短,但是足以讓這個老刑警整理思路。
本站距離世紀城終點站還有七站的距離,途經(jīng)房地產(chǎn)大廈、勞動公園、市政府廣場、四會街、南湖、大西路電子市場和永清農(nóng)貿(mào)批發(fā)中心。對方約自己到這里,不太可能同時把駱瑩帶過來,而是會指示他登上地鐵,前往指定站點。
他的意圖是什么,駱瑩為什么會落到他的手里,駱少華已經(jīng)并不關心,現(xiàn)在最要緊的就是知道駱瑩所處的地點。她和對方多待一分鐘,就會增加一分鐘的風險。而這個風險,是駱少華想都不敢想的——他太了解對方的手段和決絕的程度。
因為接聽駱瑩的手機的人,是林國棟。
跑過通道,沖下扶梯,駱少華來到了春陽路地鐵站的站臺上。正在等車的乘客們驚訝地看著這個頭發(fā)花白、氣喘吁吁的老人。駱少華掃視一圈,沒有看到林國棟的影子。抬頭看看電子指示牌,距離下一班地鐵進站還有一分鐘。
駱少華一邊喘息,一邊撥打駱瑩的手機——依舊是關機。
他暗罵一聲,靠在站臺的立柱上,不斷地打量著身邊的人群。地鐵將在午夜停運,前來搭乘的,多是些加班或者約會之后的青年男女。南終點站地處市郊,北終點站則是居民區(qū)相對集中的地方。因此,駱少華身處的這一側站臺,比對面要熱鬧得多。特別是列車將至,在站臺上很快就聚集了一大群乘客。
駱少華身處人流中,情緒愈加急躁。眼看約定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自己的手機仍舊毫無動靜。
女兒在哪里,她……還活著嗎?
不遠處隱約傳來轟隆的聲音,隨即,站臺也微微顫動起來。乘客們開始陸續(xù)向塑料圍擋前匯集,下一班地鐵即將進站了。
很快,白色車廂的地鐵呼嘯而至。停靠在站臺上之后,塑料圍擋上的電控門打開,大批乘客從車上走下,等待上車的乘客在站臺上等待,偶有心急的,已經(jīng)逆流而上,鉆進了車廂。
駱少華被熙攘的人群沖擊得站立不穩(wěn),目光卻始終在兩邊的車門上來回巡視。然而,依舊不見林國棟或者駱瑩的蹤影。他再次低頭查看手機,既沒有來電也沒有短消息。
這王八蛋想干嗎?
難道就讓我在站臺上傻等?
站臺上鈴聲響起,車廂關閉,塑料圍擋上的電控門也緩緩合攏。本班地鐵離站。駱少華站在原地,無助地看著列車在自己面前慢慢開動,心里既焦急又疑惑。隨著速度的提升,車窗里的無數(shù)張面孔飛速掠去,漸漸化作一個個拖曳而去的光斑。
最后一節(jié)車廂在他眼前一閃而過。駱少華孤零零地留在了站臺上,在他的余光中,卻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人。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看見對面站臺上,一個瘦削的身影正從候車椅上緩緩站起。
駱少華張大了嘴巴,雙眼圓睜,看著林國棟慢慢地走向站臺邊緣,隔著塑料圍擋,雙手插在衣袋里,沖自己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里?駱瑩又身在何處?女兒是死是活?林國棟究竟想干嗎?
無數(shù)個問號在一瞬間涌入駱少華的腦海,他的思維已經(jīng)中斷,幾乎如本能般沖向對面。然而,在他和林國棟之間,還隔著兩組鐵軌和一人多高的塑料圍擋。
“我女兒呢?”駱少華撲在塑料圍擋上,連連拍打著,聲嘶力竭地吼道,“她在哪里?”
林國棟沒有回答,依舊看著狀如瘋癲的駱少華,一臉揶揄的笑容。
這就是無能為力。
掌握女兒生死的人就在幾米開外,而他卻不能前進哪怕一厘米。
黑暗的隧道里,隱約的轟隆聲再次響起,一道燈光出現(xiàn)在拐角處,由遠及近,越來越明顯的氣流開始在站臺上翻涌。
駱少華已經(jīng)察覺不到這些,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地盯著對面的林國棟,毫無意義地吼叫著。
突然,林國棟抬起右手,將食指豎在唇邊,向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駱少華一下子停下來,上半身依舊俯在塑料圍擋上,緊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林國棟的左手從衣袋里抽出,抬起,“啪”的一聲拍在面前的塑料圍擋上。
一個血紅的手印出現(xiàn)在圍擋上。
血。鮮紅色的血。不斷滴落、流淌的血。
駱少華的腦袋里轟的一聲,最后一絲尚存的理智也隨之消失。
駱瑩!
他用盡全力向塑料圍擋撞去。一下,兩下。圍擋搖晃起來,最終變形。電控門上沿分開一指寬的縫隙。駱少華從挎包里抽出伸縮式警棍,甩開,插入電控門的縫隙里,用力撬壓著……
“你干什么?!”
伴隨著一聲又驚又怒的吼叫,兩個地鐵安全員沖了過來。
駱少華什么都聽不到,眼前只有漸漸分開的電控門和對面那個還在不斷向下流淌的血手印。
駱瑩!我的女兒!
忽然,眼前的一切發(fā)生了扭轉,電控門和血手印通通向右轉了九十度——駱少華被撲倒在地上。
兩個人的重量壓在身上,駱少華一時動彈不得。然而,多年訓練造就的身手,加之被林國棟激發(fā)的狂怒讓他很快就爬起來,迅速放倒了兩名地鐵安全員。再次起身望向對面的站臺時,林國棟的身影只是閃了一下,就被飛馳而過的地鐵車廂擋住了。
開往南終點站的地鐵進站了。
駱少華更加焦急。車廂內走出大量乘客,對面的站臺上剎那間就人流涌動。他竭力在人群中尋找林國棟的身影,卻始終一無所獲。
此時,兩個被打倒的安全員都齜牙咧嘴地站了起來,其中一個盯著駱少華躍躍欲試,另一個已經(jīng)在用無線電呼叫保安員。
駱少華咬咬牙,拎起背包向扶梯跑去。
剛才的一番激斗反而讓他冷靜下來。僅靠他自己,顯然已經(jīng)沒法救出女兒。所有的顧慮在駱瑩的性命面前都一文不值。
那鮮血,究竟是不是駱瑩的?
駱少華不敢再想,邊跑邊摸出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
幾秒鐘后,杜成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老駱?”
“成子,你在哪里?”
“家里。”聽上去,杜成對他的來電頗為意外,“有事嗎?”
“馬上給我定位一個手機號碼,要快。”駱少華已經(jīng)沖進了對面的站臺,環(huán)視一圈,站臺上空無一人,他暗罵一聲,向杜成報出一串電話號碼,“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杜成猶豫了一下,但是很快做出答復:“好的,我這就給震梁打電話。”
駱少華掛斷電話,轉身向出口跑去。還沒跑到出站閘機,就看到幾個保安員正圍攏過來,試圖攔住他。
“閃開!”駱少華大吼一聲。也許是被他臉上兇狠的表情嚇到,更是懾于他來勢洶洶的氣勢,保安員們都有所畏縮。趁他們猶豫的工夫,駱少華從閘機上一躍而過,徑直跑向站外。
來到街上,駱少華迅速向四周掃視,馬路上只有幾個零星的行人,車輛也很少。可是,林國棟依舊不見蹤影。他顧不得喘口氣,隨即向自己的車跑去。
剛剛發(fā)動汽車,杜成就打來了電話。
“老駱,找到了,在八一公園附近,而且位置不變。”
“知道了。”駱少華一手舉著電話,一手急轉方向盤,腳下猛踩油門。
“老駱,那是駱瑩的手機號。”杜成的聲音也頗為急切,“她怎么了?”
“見面再說。”駱少華沒有時間跟他解釋,“你帶幾個人過去,拜托了!”
“好,我這就出發(fā)。”聽筒里傳來腳步聲,“你開著手機,保持聯(lián)絡。”
駱少華應了一聲,繞過一輛出租車,向八一公園飛馳而去。
八一公園位于城南,距離春陽街地鐵站七公里左右的路程。駱少華駕車一路狂奔,不到五分鐘就開到公園門口。剛停好車,就看見一輛帕拉丁SUV疾馳而來。杜成從車上跳下,朝駱少華跑過來。
“震梁他們已經(jīng)到了。”杜成的臉上滿是亮晶晶的汗水,“正在公園里搜索。”
算起來,駱少華和杜成已經(jīng)有幾年沒見了,甚至連話都沒有說過。再次見面,杜成卻不問緣由就出手相助。關鍵時刻,還是老伙計們靠得住。
駱少華沒有時間多感慨,拍拍杜成的肩膀,道了句謝謝后,就跑進了公園。
駱瑩的手機雖然已經(jīng)關機,但是仍可以通過技術手段確定它的大概位置。那么,可能性就有三個,一是手機還在林國棟身上,二是在駱瑩身上,三是已經(jīng)被林國棟丟棄在別的地方。第一種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因為手機被定位后,位置沒有改變。林國棟不可能留在原地等駱少華找上門來。所以,后兩種可能性是比較大的。駱少華更傾向于第二種可能性,因為從林國棟剛才和駱少華通話的情況來看,似乎他身處一個空曠的戶外場所。八一公園的確符合這個特點。而且,駱瑩也很可能就在公園里,因為如果她在公園外,應該很快被人發(fā)現(xiàn)。張震梁他們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首先選擇在公園內搜索。
只是,駱瑩即使被找到,還會活著嗎?
駱少華不敢再多想,打開強光手電,在漆黑一片的公園里尋找著。此刻已近午夜,公園里人跡寥寥。為穩(wěn)妥起見,駱少華從門口找起,連假山后和樹下都不放過。然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除了發(fā)現(xiàn)幾對正在隱蔽處親熱的男女外,絲毫不見駱瑩的蹤跡。駱少華越來越焦急,現(xiàn)在的氣溫是零下十五度左右,而且女兒很可能受了傷,她還能堅持多久呢?
正想著,面前出現(xiàn)一道快速移動的手電光,還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駱少華用電筒照去,看見杜成正快速跑過來。
“怎么樣?”
“這邊沒有。”手電光下,杜成的臉色很不好看,“老駱,我去左邊找,你去右邊。”
駱少華應了一聲,快速向旁邊的岔路走去。他繞過一座雕塑,特意照了照雕塑背后,沒有。
跑過一座木橋,看看橋下,沒有。
鉆進一片灌木叢,沒有。
從時間和搜索人力分布來看,大半個公園已經(jīng)被搜過了,還是不見女兒。駱少華的腳步越來越沉重,眼前也漸漸迷離一片。終于,他再也跑不動了,本想扶住一棵樹歇口氣,雙腿卻徹底軟了下去。
他一屁股坐在樹下,立刻感到了身下的堅硬和冰冷。然而,更冷的是他的心。愈發(fā)濃重的絕望襲上心頭——駱瑩也許不在這個公園里,抑或她已經(jīng)被害了。
駱少華覺得鼻子發(fā)堵,胸口也悶得厲害。終于他抬起頭,沖著漆黑一片的公園,哭出了聲。
“瑩瑩,你在哪里?”駱少華像一個恐懼的孩子,茫然無助,“快點兒出來,爸爸……”
那些沉默的樹木、假山和水池并不回應,無聲地看著這個哭泣的父親。
忽然,駱少華聽到衣袋里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急忙擦擦眼淚,掏出手機一看,是杜成。
“喂?”
“老駱,孩子找到了。”杜成的聲音非常急促,伴隨著喘息聲,似乎還在奔跑,“在噴泉旁邊的長椅上——還有個男的。”
距離噴泉還有十幾米的時候,駱少華就看到幾個男人圍在一張長椅旁,手電光籠罩在一個垂著頭的女人身上。旁邊是一個雙手抱頭,呈蹲坐狀的男人。
駱少華快步跑過去,徑直撲向長椅上的女人,急不可待地扳起她的頭——沒錯,正是駱瑩。
同時,他感到一股濕熱的氣息噴在手上,還帶著濃濃的酒味兒。
駱少華一下子失去了全身的力氣。她還活著。
駱瑩身上蓋著一件藍色羽絨服,上半身隨著父親的動作無力地搖晃著。駱少華突然想起那個血手印,急忙拉開羽絨服,想查看她是否受了外傷。
“我剛才簡單看了一下,沒事。”張震梁走過來,他只穿著一件毛衣,正抱著肩膀打哆嗦,“不過人還昏迷著。看上去,好像是喝多了。”
駱少華不放心,還是上下查看了一番。的確,駱瑩衣著完整,全身都沒有血跡。他站起來,看看站著的幾個男人,除了杜成和張震梁之外,其余幾個都是刑警隊的小伙子。
“那個男的呢?”
“喏。”張震梁向蹲坐的男人揚揚下巴,“找到駱瑩的時候,這王八蛋正在她身上摸摸搜搜的。”
駱少華用手電筒照向他。男人的頭發(fā)又臟又亂,穿著一件看不出底色的破棉襖,似乎是個流浪漢。
駱少華上前揪起他的頭發(fā),男人仰起臉,哎喲哎喲地叫喚起來。
不是林國棟。
盡管如此,一股怒氣仍然從駱少華的心底泛起。他抬腳向男人踹去,后者跌坐在地上,一邊躲避,一邊大聲慘號。
“行了。”始終默不作聲的杜成拉住駱少華,“先送駱瑩去醫(yī)院吧。”
市第四人民醫(yī)院的走廊里,杜成、張震梁、駱少華三人等待著駱瑩的消息,或坐或立,各懷心事。
當年,因為杜成堅持認定許明良不是兇手,并多次要求重查此案,最終導致他和馬健、駱少華等人反目。即使杜成在被下派至其他城市后重新調回,三人也已經(jīng)形同陌路。特別是在馬健和駱少華相繼退休后,杜成和他們幾乎斷了聯(lián)系。今晚駱少華突然找自己幫忙,讓杜成感到非常意外。
對此,駱少華同樣解釋不清。他只是覺得,在那個時刻,沒有人會比杜成更能理解駱瑩的危險處境,即使林國棟的存在是個永遠不能向杜成道出的秘密。
因此,他始終垂著頭,回避著杜成探詢的眼神。
一個醫(yī)生從某個病室走出,一邊翻看手里的診療記錄,一邊匆匆向他們走來。
“誰是駱瑩的家屬?”
駱少華急忙站起:“我是。她怎么樣?”
“沒什么大事,輕度酒精中毒。”醫(yī)生合上診療記錄,“先輸液,觀察一下,沒事就可以出院了。”
駱少華向醫(yī)生連連道謝,臉上的表情如釋重負。
杜成看看他,開口問道:“老駱,瑩瑩是怎么回事?”
“和向陽見面沒談好,一個人喝悶酒去了。”駱少華勉強笑笑,“辛苦大家了——你怎么樣,臉色蠟黃蠟黃的,身體不舒服?”
杜成知道他想岔開話題,只是簡單作答:“病了,沒關系。”
張震梁走過來,看看杜成的臉色,推著他往外走:“師父,你回去休息,我陪老駱。”
“不用。”杜成輕輕地推開張震梁,“我和老駱談談。”
“哦。”張震梁轉頭看了看駱少華,起身走到遠處的長椅上坐下。
杜成坐在駱少華身邊,想了想,低聲說道:“老駱,我們都是干刑偵幾十年的人。有些話,不必掖著藏著——瑩瑩到底出了什么事?”
“真的是喝多了,不接電話,所以我著急了。”駱少華躲開他的目光,“剛才醫(yī)生的話你不是都聽到了?”
“二十多年前吧,瑩瑩上初中,期末考試沒考好,不敢回家,去同學家睡了兩天。”杜成觀察著他的神色,“那時你都沒像今晚這么著急。剛才聽你的語氣,我還bbr/abbr以為瑩瑩被綁架了。”
駱少華的身體抖了一下:“成子,咱們老了,經(jīng)不起折騰了。孩子有點兒閃失,就能要了我的命。”
“我看你挺經(jīng)得起折騰。”杜成踢踢駱少華腳下的挎包,“如果駱瑩僅僅是不接電話,你至于帶著警棍和望遠鏡嗎?”
駱少華下意識地低頭,看見挎包的袋口敞開著,警棍的握柄和望遠鏡露出一角。
其實,他很難說清自己為什么會找杜成來幫忙。在意識到駱瑩可能被害的時候,駱少華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杜成。也許在他的潛意識里,只有這個苦苦追蹤了真兇二十幾年的老朋友才能真正地體會到林國棟有多么危險。然而,此時此刻,對于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不能解釋,也沒法解釋。他很清楚,任何理由和借口都瞞不過杜成。但是他不能讓這件事暴露。否則他會在接到林國棟的電話后,第一時間就向老伙計們求助。
林國棟一旦曝光,所有人都將面臨滅頂之災。他敢于劫持駱瑩,并威脅自己,就是認定駱少華只敢一個人前來。
駱少華一直以為自己是捕蟬的螳螂,沒想到林國棟才是真正的黃雀。
“你到底在做什么?”杜成盯著駱少華,繼續(xù)發(fā)問,“這件事和駱瑩有什么關系?”
駱少華的心里已是一片冰涼。他嘆了口氣,轉身面對杜成,眼神空洞。
“沒有。什么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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