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早春微寒,刺人肌骨,樹上剛抽出的綠葉在春寒中萎靡不振。
明書晗身上披著一件雪白的厚披風(fēng),站在庭院里,靜靜地等著里面的人出來。
孫嬤嬤一臉為難地走出來,見明書晗還站在風(fēng)口處,眼里止不住的心疼,“姑娘,你先回去吧。等夫人醒了,我讓人去通知姑娘。”
明書晗收了收自己的披風(fēng),眉眼低垂,鴉羽般的睫毛微動,“我知道,母親已經(jīng)醒了。”
只是不愿見她而已。
明書晗勉強勾起一個笑容,眼里帶了絲絲祈求的意味,“嬤嬤,你幫我和娘親再說說好不好,我想見她。”
“姑娘你,唉……”孫嬤嬤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終是折身回屋。
里面安靜得很,只能聽到孫嬤嬤細微的說話聲,而后是有氣無力地回答。
不見。
明書晗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只是依舊站在原地。看見孫嬤嬤出來無奈地搖頭,她也只是勾了勾嘴角,復(fù)又低下頭去什么也不說地站在那兒。
早春里的微風(fēng)都帶著刺骨的寒意,庭院里的落花被卷起,而后又重新落回原地,顯得有些凄涼。
孫嬤嬤看著明書晗那副強顏歡笑的模樣,心中更是心疼。
夫人她,也是心結(jié)難解。
當(dāng)初葉家和明家結(jié)親,明啟和葉錦兩情相悅,明啟更是許諾,絕不納妾。
可是誰能想到,一夕之間,葉錦卻親眼看見自己的未來夫君和自己的庶妹葉棠睡在一起。
孫嬤嬤能理解自家夫人的痛心,畢竟葉錦和葉棠曾經(jīng)的關(guān)系有多好,那一幕就有多刺痛人的心。
一朝事發(fā),兩個姐妹同時嫁進明家。只是,葉棠卻是懷著身孕嫁了進來。
夫人費盡心思懷上的孩子,本以為是個男孩,卻不想是個病弱的女孩。
夫人她是把自己的怨都撒在了孩子的身上,可眼前這個剛剛及笈的小姑娘又有什么錯呢?
怪只怪世事弄人。
孫嬤嬤又嘆了一口氣,正準(zhǔn)備上前再勸幾句,里面卻走出一個小丫頭,“嬤嬤,夫人讓您進去。”
孫嬤嬤這一進去,便是很長時間都沒有再出來。
遠遠的天邊漸漸聚攏起大片的烏云,風(fēng)勢漸大,吹得明書晗的衣角獵獵作響。
小蓮上前幾步虛握住明書晗的手,不出所料,觸手一片冰涼。她的眼眶漸紅,扯了扯明書晗的衣袖,“姑娘,我們回去好不好?我們不等了。”
這么多年,夫人何曾主動愿意見過姑娘?姑娘她,從來都沒有得到過夫人的喜愛,就連昨日及笈,夫人都不愿參加。
母女兩個,見面的機會少的可憐。
明書晗一直低著頭,聽見小蓮略微哽咽的聲音。她才眨了眨眼,安撫地拍了拍小蓮的手,“沒事,我再等等。”
若是不等,她和母親的關(guān)系便是只能如此了。
她不愿,也不能再看著母親失去最后一絲活著的期盼,就這樣離開這世間。
父親他,也是不愿看見這樣的結(jié)果的。
外面的風(fēng)越吹越大,漸漸的,有細細的雨滴從天上墜落。
雨滴順著風(fēng)勢飄進窗欞里,打在葉錦的手背上,帶來絲絲的涼意。
從窗子往外看去,恰巧能看見院內(nèi)的情形,卻很好地遮住了葉錦的身影。
“咳,咳……”葉錦止不住地輕咳幾聲,孫嬤嬤趕忙端著熱茶上前,“夫人,您去床上躺著吧。外面風(fēng)大,站在這里會受寒的。”
葉錦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外面的那抹纖細的身影,忽然開口道:“明啟一直很疼她,很喜歡她,就算她不是男孩。可我知道,他是因為歉疚,歉疚葉棠為他生下一子而送命,歉疚我不能有自己的兒子。這些年,他說過很多句對不起。就連這次出征前,也是一樣……
“他還說,快要到綃綃的生辰了,讓我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她……嬤嬤,這么些年,我似乎一直把自己困在一個圈里,從未走出來過。”
原本是不愿想,可如今卻是不得不想。
她是不是,做錯了呢?
葉錦的眼里浮現(xiàn)出迷茫,只是下一瞬,這絲迷茫就被外面的驚呼聲打散了。
“姑娘!”
明書晗的身子軟倒在小蓮的懷里,她能聽見身邊人的驚呼,想要說一句沒事,卻怎么也開不了口。眼皮像是有千斤重一般,最后聽見的,便是“吱呀”一聲。
西院。
錢婉看著鏡子里的人,一點一點地描著眉。忽然,她的目光一凌,手中的眉黛筆被她狠狠地扔到地上,瞬間斷裂成兩截。
身后的丫鬟們立即跪了下去,大氣也不敢出。
“老爺呢?”
錢婉仿佛只是隨意地一問,身后的丫鬟們卻是面面相覷,誰也不敢開口。
屋子里靜謐得可怕,直到有一個小丫鬟哆哆嗦嗦地開口:“老爺,老爺去花巷了。”
明三老爺明峰常年流連于花巷,外面紅顏知己數(shù)不勝數(shù),這是京中人都知曉的事。不過明峰也只有錢婉為他生育的一雙兒女明書敬和明書怡。
他人只嘆錢婉能忍,可誰又知道她心里有多恨。尤其是當(dāng)她看見自己眼角遮不住的皺紋時!
孔嬤嬤進來時,丫鬟們還都跪著。
她使了幾個眼色,那幾個丫鬟便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她走到錢婉的身后,拿起木梳慢慢地梳理起錢婉的頭發(fā),臉上堆著笑容,“夫人可別為了這些小事動氣,值不得。”
“是啊,不值得。我早知道的,他明峰向來只看美色。如若我沒有這張臉,我如今也不會在這兒。”錢婉緩緩地撫摸著自己的臉頰,眼里的不甘怨恨卻是越來越濃。
孔嬤嬤見她神情愈發(fā)不對勁,輕咳一聲,才道:“夫人,老奴聽說,東院那邊出事了。”
“出事,這事兒都傳遍京城了,你才聽說?”錢婉毫不在意地嗤笑道。
孔嬤嬤搖搖頭,“老奴說的不是二老爺?shù)氖拢嵌蛉四沁叺摹N绾蟮臅r候,四姑娘去見二夫人,卻被拒之門外。可不知這四姑娘今日犯了什么倔,愣是在院中等了許久,最后直接暈倒在院中了。”
“哦?”錢婉終于被挑起了幾分興致,“現(xiàn)下呢?”
“現(xiàn)下大夫人和老夫人一同去了東院,也請了大夫,尚不知情況如何。”
錢婉臉上的笑意終于明顯了些,“既如此,那我們也去一趟吧。”
——
東院。
明書晗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雙唇上一點血色也沒有。葉錦坐在繡墩上,看著床上的人神情有些怔愣。
大夫正在外面開藥方,大夫人秦氏和明老夫人站在外室,仔細地問了大夫,聽說只是風(fēng)寒休息幾日便可痊愈,二人面色才稍緩。
秦氏知曉東院的情況,只是她對明書晗的印象到底不壞,況且又是一家人。如今明啟剛剛過世,她到底見不得明啟曾經(jīng)放在手心上疼著的姑娘如此受委屈。
本來,明老夫人是不會過來的。
明家一門三子,除了明三老爺明峰之外,明大老爺明博和明二老爺明啟都不是明老夫人的孩子。明老夫人是繼母,可她卻也是把這兩個孩子放在心里疼的。明啟離世的消息到底也打擊到了她。
可東院的消息剛傳出來,秦氏便去了明老夫人的院子。
“母親,二弟生前,最疼的便是四丫頭了。他不愿看到的,母親也清楚,不是嗎?”
明啟最不愿看到的,便是她們母女兩個永遠解不開心結(jié),像一對陌生人一般。
帷幔掀開,進來的只有明老夫人,秦氏在外面幫忙煎藥。
孫嬤嬤見人進來,便退了下去。
葉錦像是沒有聽到人進來似的,仍坐在那兒一言不發(fā)。
明老夫人也沒喚她,只是靜靜地坐到一邊,閉上眼睛,開始緩緩地說起往事,“你生產(chǎn)那回,大出血,險些出事。他在門外一直等著,聽到孩子的哭聲,他差點沒沖進去。我原以為他著急的是孩子,可直到穩(wěn)婆出來,他第一句問的是,你如何。
“四丫頭不是男孩,又是早產(chǎn),你傷心又傷身。他便一個人帶孩子,從不假手他人。當(dāng)初三哥出生,他都不曾這么用心。我也問過他,為什么。他只說了一句——我對不起她母親,不能再讓她受一點點委屈。
“葉丫頭,我知道你委屈。可這么些年了,如今他也去了。你還要用這些恨去怨一個無辜的孩子嗎?
“更何況,你最是知道什么是遺憾。半輩子都活在遺憾中的感覺,你難道也要讓自己的孩子嘗一遍嗎?”
葉錦仿佛變成了一個木偶人,直到明老夫人說完最后一句話,她才緩緩眨了眨眼睛,目光一點一點地匯聚,最終落在了明書晗的臉上。
錦被下,明書晗的手指微動。
與此同時,瑄王府后門,一個身穿月白色衣袍的人在溫十的引領(lǐng)下來到書房,正是本該明日才到的方北。
書房里,祁墨正漫不經(jīng)心地摩挲著手中的玉佩。那暖玉背面圓潤,正面卻刻著方方正正的一個字,墨。只是刻痕已經(jīng)被磨得淺淡。
“呦,難道見到你不在繁忙公務(wù)。”方北踏進屋內(nèi)走到書案前,見到祁墨還專注地瞧著玉佩,手一伸,就將玉佩抓了過去。
“什么好東西,值得你看的這么……”仔細。
方北話沒說完,訝異地看向自己手中的玉佩,這不是……
祁墨見玉佩被拿走,神情沒有什么波動,只淡淡地道:“明日你替我去個地方,順便帶樣?xùn)|西。”
“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