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建元十六年,春日。
瑄王府的大門前,兩頭石獅子虎視眈眈地盯著過路的行人,讓人不自覺地心生寒意。
一身素色衣裙的女子站在大門前,抬頭看向熟悉的牌匾,上面是蒼勁有力的“瑄王府”三字。守衛(wèi)們安靜地守著門庭,一切都與以前別無二致。
然而,終究是變了。
利箭穿心,等她再醒來的時候,便是四年前了。
原本,她準備向他說出自己的心意的。可是,到底沒有那個機會了。
如今,連這最后一絲可能的牽扯,都要被她自己生生剪斷。
重生以來的那些喜悅仿佛一瞬間被沖淡了許多,明書晗咬緊了下唇,努力壓抑那些異樣的情緒。
好在寬大的帷帽遮住了她的面目,讓別人看不清她的模樣,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手指微微用力地捏緊那塊玉佩,終于抬步往前走去。
“姑娘,我們當真要去嗎?可是僅憑一塊玉佩,瑄王會愿意幫忙嗎?”小蓮一邊緊緊跟著自家姑娘的步伐,一邊擔心地問道。
今日,原本是姑娘的及笈禮的。
可誰能想到,老爺?shù)乃烙嵧蝗粋魅刖┏恰<绑哦Y草草收場,二夫人更是當場暈厥過去。只有姑娘,從頭到尾冷靜得過分。
似乎,從晨起的時候,姑娘就有些不對了。姑娘她,似乎變得更冷清了。
“不管怎樣,我也要賭一賭。”
手中的玉佩泛著溫潤的光澤,觸手生溫,乃是一塊上好的暖玉。
瑄王少年戰(zhàn)場成名,世人都說他是戰(zhàn)神。可他剛上戰(zhàn)場的那幾年,也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而已。
父親救他一命,便換來這塊玉佩。
祁墨曾說過,若是有求于他,可帶著玉佩來瑄王府。
而她所求,不過是一個人的周全而已。
“見王爺,你們是什么人?”門口的守衛(wèi)打量地看著面前的主仆二人,眼里的警惕毫不遮掩。
明書晗微微伸手,露出手中的玉佩,“這是信物,煩請您幫忙通報一聲。”
帷帽下的聲音柔和輕細,那守衛(wèi)卸下一絲心妨,正要接過玉佩,一陣馬蹄聲傳來。
“想來不用在下通報了,王爺回來了。”
守衛(wèi)的話掩在馬蹄聲中,明書晗身子有瞬間的僵硬,而后想起自己面上的帷帽,又強自冷靜地轉(zhuǎn)過身。
大門前的石階下,一身金繡暗紋玄服的男子翻身下馬。那男子面上沒有什么表情,一雙鳳眸隱隱有不耐的神色。薄唇抿得極緊,眉峰凌厲。
他抬腳往石階上走去,眼風沒有留一絲給門前的人。
眼看著人就要走過去,明書晗心里一急,手一伸,便拉住了祁墨的一片衣角。
祁墨被拉的一頓,他回頭不耐地看向明書晗,“你是誰?”
即使隔著面紗,明書晗也能看清祁墨臉上的微怒。將要出口的“阿墨”二字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輕輕松開扯住那片衣袖,將手中的玉佩伸到他的面前,“王爺曾說過這塊玉佩可換一個請求,不知現(xiàn)在可還作數(shù)?”
祁墨看著那塊熟悉的玉佩,眉頭瞬間皺了起來,“溫十,帶她去我書房。”話說完,人便大踏步地進去了。
溫十留在原地,看著尚未做出反應的明書晗,笑道:“姑娘莫怪,我們王爺今日有些煩心事,不是沖著姑娘的。姑娘隨我進來。”
祁墨剛剛那番反應,明眼人都知道他惱了。
京城人人都知道瑄王不喜女子碰觸,可只有溫十知道,剛剛自家王爺已經(jīng)算是特待了。
不然,王爺他大可直接甩開,何必等著這位姑娘自己放開?
然不論溫十心中如何作想,面上卻是不顯分毫。
瑄王府中的亭臺閣樓處處精心,可以看出主人的雅致。
然而現(xiàn)在這位主人卻煩躁地看著手中的文書。
忽的,“啪”的一聲,文書被丟到了一旁。
祁墨透過圓窗往外看去,圓窗外,一樹海棠正開得嬌艷。
廊下,一身素衣的女子慢慢走入圓窗的景內(nèi)。寬大的帷帽下長長的面紗遮住了女子大半的身子,只有手腕處那翠色的玉鐲若隱若現(xiàn)。
女子的身影漸漸消失,書房外傳來敲門聲。
祁墨一愣,看了看早已無人的窗外,眉頭微蹙,轉(zhuǎn)過身應道:“進來。”
“小蓮,你留在外面。”
“可是,姑娘……”
明書晗止住小蓮的話,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轉(zhuǎn)身進入書房中。
書房里,熟悉的花香靜靜地飄蕩著。明書晗深吸一口氣,穩(wěn)下差點亂起的心緒,伸手將帷帽摘下。
“民女乃是明啟之女,明書晗。今日求見王爺,是有一事相求,還望王爺能相助。”明書晗低著頭,將心中早已演練無數(shù)遍的話盡數(shù)說了出來。
祁墨挑眉,“明啟的女兒?你父親的消息剛剛傳入京城,你還有心思來找本王?”
祁墨的話帶著幾分質(zhì)問的味道,明書晗的臉色一時蒼白下來。
就算已經(jīng)知道父親的死訊會今日傳到京城,但當同樣的場景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那種悲痛感沒有減少分毫。
可是重來一次,她不能再像一個傻子一樣,永遠等著別人來幫她解決問題了。
好在,現(xiàn)在母親和哥哥都在,她還有挽回的機會。
“民女想要請王爺幫忙護一個人的周全。”
“周全,誰?”
“明書言,民女的三哥。”
前世,父親葬禮結束后,明書言就義無反顧地去了邊疆。可不過一年,那個說要保護她的三哥也離開了這世間。
可是她不信,這一切都是意外。
明書晗狠狠閉了閉眼,將眸中的驚痛壓下,“戰(zhàn)場多是兇險,如若可以,民女想要用這塊玉佩換他的平安。”
“平安?”祁墨屈指輕輕地敲擊書案,眸中興起幾絲趣味,“戰(zhàn)場兇險,所以你要求平安?”
“比起在戰(zhàn)場上求得他的平安,你倒不如直接勸他不要去。”
戰(zhàn)場多是意外,想要護一個人的平安怕是不那么容易。
況且,若是怕死,何必去戰(zhàn)場。
祁墨的話再明白不過,可是明書晗心里清楚,她勸不動明書言的。
所以,她只能求他。
“我知道,戰(zhàn)場意外不能阻止。可人為的呢?”明書晗終于抬頭看向書案后的那人,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意外的堅定。
祁墨敲擊桌面的手一頓,眸中閃過異色,而后又隱匿無蹤。
他右手虛握成拳,放在唇邊輕咳一聲,卻沒有再繼續(xù)發(fā)問。
室內(nèi)一時變得靜謐。
明書晗捏著玉佩的手指尖泛出了青白色,然而人卻沒有退縮一分。
忽而,圓窗落下,室內(nèi)一下變得昏暗。
明書晗詫異地抬眼看去,卻見原本在書案后的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到了自己身前,近在咫尺。
“人為?”
明書晗踉蹌地退后了兩步,深深地低下頭,“王爺還未說是否答應。”
祁墨看著面前緊張的人,忽覺得有些惱怒,卻也不知是沖誰的。
“只要有這塊玉佩在,本王就欠你一個人情,你可想好了?”
室內(nèi)的昏暗遮掩人的神色,明書晗卻意外地察覺到不對,她咬了咬唇,還是道:“想好了。”
又是一片安靜。
良久,不高興的某人輕哼了一聲,“既如此,本王就成全你。”
書房的門一下子被打開,久違的光線紛紛涌進屋內(nèi)。
小蓮見明書晗出來,趕忙疾步上前,“姑娘,怎么樣”
明書晗輕輕點頭,小蓮終于松了一口氣。
她微微側(cè)頭,似乎想要再看一眼,然而終究什么都沒看到。
到底,還是她親手斬斷了這最后一絲聯(lián)系。
可是,里面的那人,也不是她的“阿墨”吧。
溫十在前面領路,明書晗跟在他的后面漸漸走出了窗景。
祁墨站在窗前,手中摩挲著尚有余溫的玉佩,臉上神色莫名。
忽然,遠處傳來小姑娘的鈴鐺般的聲音。
“這個姐姐好漂亮啊,我要她陪我睡午覺。”
不遠處,一個身穿鵝黃色衣裙的小姑娘一把抱住明書晗的大腿,抬頭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她,儼然一副不愿放人的模樣。
衛(wèi)嬤嬤喘著氣從后面跟過來,想要拉開小姑娘的手,“老嬤陪姑娘睡午覺,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就要這個姐姐。”
祁歡不愿松手,別人看不見,可她抬頭看的清楚的很,這個姐姐長得好看,她喜歡。
明書晗低頭看向下面熟悉的小人,唇畔勾起一抹溫柔的笑,她半蹲下身子,道:“歡歡,姐姐家里出了點事,必須要趕緊回去。等姐姐有空了,再來看你好不好?”
祁歡見漂亮姐姐一下子叫出自己的名字,還未來得及高興,后面的話就讓她苦了臉。
“很重要嗎?”
“嗯,姐姐的娘親現(xiàn)在很傷心,姐姐要回去陪陪她。歡歡,我們下次一起玩,好不好?”
“好吧。”
小姑娘雖然任性,但是聽到明書晗說自己的娘親傷心,下一刻就把手松開了。
“姐姐要早點回來哦。”
“嗯。”
遠處的說話聲漸漸變小,外面又只能聽到風吹落花的聲音。
溫十不知什么時候回來,已經(jīng)靜候在一旁。
祁墨收回自己的視線,將手中的玉佩塞到腰間,“方北什么時候到京城?”
“明日。”
祁墨的唇畔終于勾起一絲笑意。明日嗎?還真是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