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jié) 段家二子
謀士的一條計謀,乃至一句話,一旦投射到戰(zhàn)場上往往意味著成百上千條生命隨之消逝。這是身處黃縣城頭的蔡吉切身地感受。就在前一天她還天真地以為既然歷史上沒有記述東萊在這個時期被曹操控制,那無論是戰(zhàn)還是和結(jié)果都一樣。然而此刻看著城下一波波涌來的曹軍,聽著那一聲聲歇斯底里的喊殺,聞著那夾帶著血腥與惡臭的空氣,蔡吉知道她錯了。或許無論是戰(zhàn)是和,黃縣都能得以保全,而她蔡吉也確實能從中謀取盛名。但有些人的命運卻因她的插手而徹底改變了。譬如那些躺在城門前的曹軍尸體。
不過當(dāng)蔡吉看到李達以及那些追隨她來此守城的百姓揮汗如雨著將一塊塊擂石丟向曹軍之時,身為統(tǒng)帥的責(zé)任心令她硬生生地壓下了內(nèi)心深處地罪惡感。是的,這些人是信任她蔡吉所以才會來此作戰(zhàn)的。如果她本人都對自己的決斷產(chǎn)生了動搖,那如何對得起那些追隨而來的黃縣百姓。想到這里蔡吉當(dāng)即挺直了腰桿繼續(xù)站在城頭冷眼俯視底下如修羅場一般的戰(zhàn)場。
這天下午,曹仁依照前一日撩下的狠話按時對黃縣南門發(fā)起了進攻。冷兵器時代的攻城戰(zhàn)往往是靠攻方的人命來填的。曹軍這邊雖沒有云梯投石機之類攻城器械,倒也砍了一根粗大的圓木由一群趕死之士抱著直沖黃縣城門。映襯著曹軍的喊殺聲迎接他們的是黃縣守軍滿天的箭矢。一陣箭雨過后不少曹兵接連倒地。而更多的曹兵冒著箭矢硬沖到了城門前。他們用圓木猛撞著門,用刀斧猛砍著門。城上的守軍則用事先準備好的擂石、擂木予以還擊。
不過在蔡吉看來砸擂石、擂木的效果遠沒有澆一鍋熱油再點把火來得徹底。想到這里她連忙向守在身旁的張清提議道:“張清,這城上怎么沒有燒油的大鍋。否則燒鍋熱油澆下去非燙死那幫曹兵不可。”
張清這幾天看多了蔡吉的驚人表現(xiàn),對于此刻她的這條毒計并沒有感到太過驚訝。相反張清倒是苦笑了一下提醒道:“小主公,而今天下大旱,谷價一斛都值五十萬錢了。尋常人家連飯都吃不上了,這城里哪兒能找得到一大鍋油啊。再說真要是澆熱油下去豈不是連城門都一起燒起來了嘛。”
蔡吉聽張清這么一說不禁老臉一紅不再開口出餿主意了。確實正如張清所言東漢末年糧食匱乏使得大漢上至公卿世族下至黎民百姓個個都面有菜色。酒、油乃至糖等與糧食有關(guān)的衍生物亦成了這個時代的奢侈品。而這一切對于上一世曾生活在物資充裕時代的蔡吉來說都是難以想象的事。
張清見蔡吉臉色忽紅忽白以為她一個女孩子家被底下曹軍的攻勢給嚇住了,于是趕忙上前勸解道:“小主公莫憂。這城門厚實得很。曹軍一時半會兒是撼不動城門的。再說曹軍現(xiàn)在全憑一股子猛勁在攻城。只要先頭那幾個死士一死,曹軍的士氣立馬就會降下來。到時候他們非得撤兵不可。小主公咱這場仗是贏定了!”
其實不用張清解釋蔡吉也知道照曹軍這樣的打法今天是討不到什么便宜的。也正因為如此自開戰(zhàn)以來蔡吉一直便覺得似乎哪里出了問題。如果連她這樣的外行人都知道這樣攻城攻不下黃縣。那像曹仁這樣一個在歷史上留下威名的將帥又為何會用這種方式打仗呢?
正當(dāng)蔡吉納悶之際,城頭上忽然傳來了一陣歡呼聲:“曹軍逃啦!曹軍逃啦!”
蔡吉聽罷當(dāng)即扶城眺望,只見剛剛還在不要命地攻城的曹兵紛紛棄甲而逃。至于曹軍主陣更是偃旗息鼓調(diào)頭逃竄。難道就這么結(jié)束了嗎?正當(dāng)蔡吉發(fā)愣之際,卻聽身后屠恩高聲喊道:“走!隨老子出城殺敵去!”
“別開城門!小心有詐!”蔡吉一個轉(zhuǎn)身沖著屠恩等人喊道。許是這兩天的突出表現(xiàn)讓蔡吉在守城的軍民心目中多少有了些威望。經(jīng)她這么一喊那些個原本打算隨屠恩一起出城的士兵頓時都回攏了過來。就連屠恩本人也被蔡吉唬得楞在了原地。
然而就在此時卻聽城東鼓聲大作,不一會兒便有一隊騎兵呼嘯著沖出城門朝那曹軍逃竄的方向追殺過去。而那領(lǐng)頭的正是黃縣的都尉陳成。此時屠恩見陳成親自領(lǐng)兵追擊曹軍當(dāng)下也跟著跳起來道:“有詐個屁!到嘴的肥肉都快跑了!你們幾個還傻站著干嘛,隨老子殺敵領(lǐng)功去!”
屠恩的幾個親信聽他這么一喊當(dāng)即便將蔡吉的警告拋到了腦后。只是他們幾個才一轉(zhuǎn)身立即便被一個高大的身影給擋住了去路。屠恩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來者是太史慈后立即獻媚地奉承道:“瞧小的這張嘴盡亂說話。當(dāng)然該是由太史將軍領(lǐng)著咱去殺敵領(lǐng)功!”
哪知太史慈卻板著臉喝道:“回去!謹守各自崗位不得出城!”
屠恩沒想到太史慈也會反對出城追擊。雖有不甘,不過懾于太史慈的武勇屠恩等人也只好灰溜溜地回到了原位。蔡吉眼見太史慈鎮(zhèn)住了屠恩等人,一邊在心中感嘆名將就是名將,一邊則對身旁的張清囑咐道:“張清,你快去告訴管郡承曹軍驟然撤退恐怕有詐。”跟著她有看了太史慈一眼補充道:“就說是太史將軍說的。”
太史慈并沒有否定蔡吉的說法。相反在目送張清離開后,他信步來到蔡吉面前問道:“蔡小郎君如何看出曹軍有詐?”
蔡吉被太史慈這么一問自然不方便說她是因為知道曹仁未來的戰(zhàn)績,覺得曹軍今天的表現(xiàn)不符合魏之五子良將的名號。于是她略微想了一下便解釋道:“我看那曹軍雖匆忙撤兵可主陣的旌旗卻不亂。加之曹仁既然能在徐州大破陶軍便說明此人非等閑之輩。所以我覺得曹軍這番舉動可能有詐。”
“哦?那倘若曹軍真的是敗退了呢?”太史慈抱著雙臂繼續(xù)問道。
“那就讓他撤退好了。我的目的是守住黃縣而非殲滅曹軍。”蔡吉目視曹軍遠去的方向回答道。
太史慈聽罷蔡吉的回答露出了一絲笑意:“蔡小郎君,我還是那句話你有成為良將的資質(zhì)。”
“不瞞太史將軍。其實我并不喜歡打仗,也沒想過要去當(dāng)將軍。”蔡吉俯視著城下滿地的尸首頹自苦笑道。
似乎是看出了蔡吉心中那絲矛盾,太史慈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勸說:“小郎君,丈夫生世,當(dāng)帶七尺之劍,以升天子之階!值此亂世萬不可有婦人之仁。”
“這是太史將軍的志向?”蔡吉明知故問道。
“沒錯。”太史慈點了點頭跟著勉勵道:“小郎君你也得有自己的志向。人生在世總得留下些功績,這樣才無愧為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蔡吉不是大丈夫,但她此刻卻實實在在地身處亂世,與歷史上的名將對峙,與歷史上的名將并肩而戰(zhàn)。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此番在黃縣的所作所為可能已經(jīng)改變了歷史的軌跡,亦有可能什么都沒改變。但關(guān)鍵在于她決定了,實施了,成功了。這讓蔡吉意識到自己并非是株隨風(fēng)搖擺的草芥。不,事實上她打心底里就從未想過要隨波逐流地做一個尋常的漢代女子。就算明知這個時代的女子只是男權(quán)社會附屬品。就算明知艷麗如貂蟬,英武如孫尚香的女子亦不過是這個時代男人眼中的漂亮衣裳。蔡吉也不愿意就此向命運低頭。因為她已不是原來那個謹守三從四德的大家閨秀。在這具年幼的身軀里此刻流淌著的是一個名為蔡子梅的靈魂。她沒有義務(wù)為禮教殉葬,亦不想失去尊嚴而茍活。想到這里,扶墻而立的蔡吉望著遠處西斜的日頭,心中不由地波瀾起伏起來。
大約在天陽落山之前,前去追擊曹軍的人馬回城了。不過他們并沒有帶回任何戰(zhàn)利品。相反包括陳成在內(nèi)的一半人馬中了曹軍的埋伏永遠都回不了黃縣了。把守東門的管統(tǒng)見此情形再一聯(lián)想到之前張清帶來的警告,嚇得緊閉城門將逃回來的殘兵關(guān)在城外整整一夜。
本打算借著殘兵掩護偷襲黃縣的曹仁眼瞅著對面燈火通明一副嚴陣以待架勢的城池,不禁對隨行的戲志才苦笑道:“戲軍師,看來咱們這出戲算是演砸了。”
“戲沒砸。不是還釣了條魚嘛。”戲志才撇了一眼曹仁馬鞍上拴著的人頭,繼而又眺望了一下黃縣城頭感慨道,“這邊守城的是冀州人管統(tǒng)吧。為人還真是謹慎呢。”
“謹慎什么。不過是個鼠膽之輩而已。”曹仁不以為然地冷哼了一聲之后,挑著下巴指了指南門方向道:“真正謹慎之人在那邊。”
戲志才知道曹仁在意的是太史慈,不過在這當(dāng)口談?wù)摂撤矫蛯⒉焕诩悍绞繗狻S谑撬銓⒃掍h一轉(zhuǎn)嬉笑道:“呵呵,聽說那日戲弄毛暉的蔡家小郎君一直在城頭督戰(zhàn)。”
曹仁聽?wèi)蛑静盘崞鸩碳唤猜冻隽诵θ荩骸班牛切∽哟_實有幾分膽識。不知下次來黃縣還能否碰到如此有趣之人。”
翌日,確定曹軍已走遠,黃縣上下這才長舒一口氣,開始舉城歡慶起來。蔡吉與太史慈作為此次守城的功臣成為了城內(nèi)百姓爭相宴請的對象。不過太史慈一下城樓就被管統(tǒng)拉去喝酒。而蔡吉則收到了段奎的邀請。對于段奎的這一舉動蔡吉多少感到有些意外。畢竟正是她插了一杠子這才使得段奎之前的計劃成了泡影。相比之下管統(tǒng)請她的概率還要更高一些。可現(xiàn)在看來管統(tǒng)顯然對太史慈更感興趣。再怎么說名將與孤女孰輕孰重顯而易見。如今段奎不去拉攏太史慈反而先來找自己,這讓蔡吉對于此次段府之行萌生了濃厚的興趣。
“蔡小郎君大駕光臨真是令段某府上蓬蓽生輝啊。”段府門前段奎領(lǐng)著一個留著八字胡的男子熱情地向剛下車的蔡吉等人招呼道。
蔡吉則謙恭地還禮道:“小子蔡吉見過段老。”
“蔡小郎君不必多禮。這是小兒段融,字伯明,現(xiàn)任郡倉曹掾。”段奎說罷,回頭沖著站在身后的兒子吩咐道:“伯明啊,還不快請蔡小郎君入席。”
正如段奎所言眼前這個約莫三十來歲的男子正是其長子段融。此人自十七歲起便幫著家族打理生意。二十五歲時被推舉為倉曹掾掌管郡內(nèi)的錢糧。因此儼然被外人視作段奎的接班人。而段融本人對他老夫段奎則一向是惟命是從。這不,段奎才一發(fā)話,段融當(dāng)即上前向著比他小十多歲的蔡吉恭敬地行禮道:“蔡小郎君這邊請。”
“那就有勞段曹掾了。”蔡吉客氣地作了個揖,便跟隨段融步入了大廳。
唐代之前中國人都是分餐制的,即人前各置一案擺放飯菜,即便只有兩人,也是分案而食。不得不說這是一種十分衛(wèi)生的飲食習(xí)慣。而此刻段家設(shè)宴自然也不例外。一干人等分賓主就坐之后,段家侍女便魚貫而入將一份份早已準備好的菜肴端了上來。正如張清之前在城頭上說的那樣,因天下大旱糧食欠收段府的菜肴少油腥以羹為主。唯有一尾清蒸魚顯示出了黃縣靠海吃海的優(yōu)勢。
不過蔡吉也段奎今日請自己過來并非單純地請客吃飯,因此她當(dāng)即舉杯向段奎敬酒道,“今日承蒙段老相邀設(shè)此宴席。小子在此敬段老一杯。祝段老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此時雖還沒有明朝柯丹邱的《荊釵記·慶誕》,不過“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這句話是人都聽得出其祝福之意。更何況段奎已年逾花甲,耳聽蔡吉祝他長壽,當(dāng)即眉開眼笑著就要回敬。可就在此時段府的后院忽然傳來了一聲轟隆巨響!直把那些段府侍女們嚇得花容失色。而張清李達二人更是第一時間便從案前躍起護住了蔡吉左右。
“出出什么事了!”同樣被嚇得目瞪口呆的段奎抖著胡須顫聲喊道。
卻見此時門外跌跌撞撞地跑來了一個家仆帶著哭腔稟報道:“老爺,不不好了。二郎君的煉丹爐爆了!”
“啥?煉丹爐爆了!”聽罷實情的段奎猛地拍案而起大喝道:“這這畜生要拆了房子不成!”
一旁的段融見老爺子動了怒趕忙上前勸解道:“父親息怒。這還有客人在呢。孩兒這就去后院看看。”
段奎被段融這么一提醒也算是回過了神。于是他當(dāng)即回身沖著蔡吉歉然道:“犬子頑劣,釀此大禍,還請小郎君見諒。”
更新快十章了,看到那么多新老書友支持,偶真素心花怒放ing~~~~不過關(guān)于女主未來滴走向偶覺得還是順其自然滴好。畢竟?jié)h末的情況不同于明末。蔡mm也不可能復(fù)制孫mm的道路。呵呵,復(fù)制了,偶還寫個啥(⊙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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