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老
作為當(dāng)今天子,弘歷保養(yǎng)得當(dāng),與十幾年前相比,竟無太大區(qū)別,倒不是因為他過得無憂無慮,而是因為每每遇到煩惱時,總有一個人能夠與他分憂。
“這兩年,她的性情越發(fā)古怪了。”弘歷嘆著氣道,“朕與她說話,越講越不投機。可朕走了,她又亂發(fā)脾氣,簡直換了個人。”
桌上放了一碗冰鎮(zhèn)蓮子湯,原是御茶坊給弘歷準備的,但魏瓔珞看著嘴饞,便拿過來自己吃,弘歷怕她吃傷胃,就讓人把蓮子湯拿下去熱了,現(xiàn)在變成了一碗紅燒蓮子湯,放在桌子上直冒熱氣。
魏瓔珞可惜地看了眼蓮子湯,收回目光,看著他道:“皇上龍體康健,春秋正盛,望之不過三十四五,可女人到了這個年紀,便完全不同了,面臨容顏老去,心情不佳,也是人之常情!”
弘歷嗤笑一聲:“瓔珞,你也老了!”
魏瓔珞白眼一翻:“臣妾再怎么變老,也比皇上年輕十六歲……哎呀!”
“還敢不敢說?”弘歷伸手捏她的臉,如捏一團橡皮。
“不敢不敢!”魏瓔珞掙扎道,“臣妾都這把年紀了,皇上就別掐我臉了,萬一掐出皺紋來!松開!松開啊!”
繼后靜立門前,聽著里頭的歡聲笑語。
一時之間,手中的冰鎮(zhèn)蓮子湯如有千鈞重,十根手指頭已無法承擔(dān)其重量,幾乎下一刻就要脫手而落。
“……不必稟報了。”繼后喊住要進去通報的李玉,勉強一笑道,“本宮先回去了!這碗冰鎮(zhèn)蓮子湯,千萬盯著皇上不可多飲,別傷了腸胃。”
李玉嗻了一聲,從她手里接過那碗蓮子湯,望著她略顯蕭索的背影,忍不住搖搖頭,心里道了一聲可憐。
威風(fēng)八面,執(zhí)掌六宮,但皇上待她與待令貴妃,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回了承乾宮,繼后在鏡子前站了片刻,忽然卸去渾身上下的端莊賢淑,一把將桌上的胭脂水粉掃落在地,然后發(fā)瘋似的怒吼:“他們在笑話我!他們?nèi)吭谛υ捨遥 ?br/>
“娘娘!”珍兒撲過來抱住她,“所有女人都會老的,令貴妃也會老的!”
“她?”繼后嗤笑一聲,回過頭來,“可她比我小十歲,比我這個老婦年輕十歲!”
珍兒不知如何是好,卻聽一個男子的聲音插進來,淡淡道:“太后也老了。”
兩人循聲望去,見袁春望不知何時進了屋,反手將門一關(guān),對她二人笑道:“皇后娘娘,太后年屆七旬,卻從不擔(dān)憂,為什么呢?”
這個話題越來越危險,珍兒臉色一變,正要開口阻止他,便聽繼后輕輕一句:“……你想說她靠的是兒子,而不是丈夫,是嗎?”
“娘娘英明。”袁春望笑了起來,“這兩者之間的差距……娘娘,您可想明白了?”
繼后冷冷盯他半晌,忽道:“去慎行司領(lǐng)四十杖。”
不管她想沒想明白,一個奴才,一個劣跡斑斑的奴才,竟慫恿著主子起這樣大不敬的念頭,就該罰。
“是。”袁春望沒為自己辯解,從善如流的領(lǐng)了罰。
倒是珍兒,對他一往情深,不忍見他受苦,開口想要為他求情,卻被繼后狠狠一瞪,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珍兒,他剛才說的話,一旦傳揚出去,必定牽連本宮,若非看在你的面上,就是活活杖斃了!”繼后陰沉著臉道,“休要為他求情,也休要再提此事!”
她口口聲聲叫別人不要再提,卻接連幾天,輾轉(zhuǎn)反側(cè),睜眼閉眼都是這件事,都是袁春望的那句話。
“這兩者之間的差距……娘娘,您可想明白了?”
繼后拒絕去想,但又抑制不住類似的念頭,煎熬之下,頭發(fā)又白了幾根,拉開抽屜,看著里頭越積越多的白發(fā),繼后開始
吃紫河車,說白了,就是嬰兒胎盤,此物腥味極重,沾染在身上,即便用厚厚香粉掩蓋,也隱隱能聞出些味來。
弘歷自是聞出來了,卻只是搖搖頭,對左右道:“罷了,皇后想要永葆青春,就像瓔珞說的,人之常情,不必追究了。”
他知道了,那魏瓔珞自然也知道了,唏噓一番,便不再放在心上,拿起一柄繪著小橋流水,美人浣紗的扇子:“我喜歡。”
又拿起一顆粽子糖,對著陽光照了照:“我也喜歡。”
“粽子糖是給九妹的。”一只手從對面伸過來,拿回去了湯包,又轉(zhuǎn)而去拿她另一只手的扇子,“扇子是給七妹的。”
魏瓔珞左右手都空了,急忙抱住最后一樣木板年畫。
“這是給小十五的。”永琪連最后一樣?xùn)|西都不留給她。
魏瓔珞眼一瞪:“我的呢?”
桌上地上,放著一大堆禮物,有色彩艷麗的綢緞,有匠人手作的木馬,有香甜軟糯的糕點,永琪一個一個指過去:“七妹的,九妹的,小十五的,小五十的,小十五的,還是小十五的……”
魏瓔珞眼巴巴等了半天,直到最后一件禮物也分配完,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瞧你,真偏心。不光我什么都沒有,妹妹們的也比小十五的少。”
“七妹和九妹有太后疼,吃穿用度都是宮里最好的,小十五——”永琪規(guī)勸道,“十五小時候身體不好,您帶著他瘋跑了兩年,現(xiàn)在 是個很健康的孩子,不過,他不能一直這么混下去。身為皇子,不學(xué)無術(shù),將來如何立身處事,他懂事之后,會怪你的,以后,我?guī)е顣!?br/>
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愛嘮叨,魏瓔珞聽到一半便有些不耐煩了,忙催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今天不是要演示火器嗎,趕緊走吧!這些禮物都留下,我送給他們。”
永琪狐疑看她:“真的?”
魏瓔珞忙保證道:“真的。”
“行吧。”永琪起身道,“回頭我問小十五,看您有沒有偷偷昧下。”
魏瓔珞一本正經(jīng)道:“我又不是孩子,稀罕這些小玩意兒嗎?”
等永琪一走,她立刻轉(zhuǎn)頭望向小全子,依舊那副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全部藏起來。”
小全子一楞:“藏什么呀?”
魏瓔珞嘿了一聲,飛快搖著那柄預(yù)定要送給女兒的扇子,又將預(yù)定要送給兒子的粽子糖拿出來吃了,一吃就是兩顆:“看他那小氣勁兒,我就是打算全昧下!”
小全子也嘿了一聲:“兩位格格和十五阿哥的禮物,一早送去了,這些都是給您的,剛才五阿哥是故意逗您呢!”
咀嚼糖果的動作一止,魏瓔珞看著滿桌滿地的禮物,心里又感動又憋屈,好長一段時間才嘆道:“永琪真是個好孩子啊……”
“可不是?”小全子幫忙將粽子糖都收了起來,笑瞇瞇道,“五阿哥說了,您最近有些咳嗽,這薄荷粽子糖雖然清涼潤 肺,到底是甜食,吃多了不好,每天只能吃一顆,今天的份額已經(jīng)完了,哦明天的份也吃完了。”
魏瓔珞收起感動:“剛才的夸獎,全部收回!”
永琪是越活越老成,而她卻是越活越小,這會子居然還耍起小孩子脾氣來,不讓吃,非要吃,小全子攔了半天,忽然珍珠從外頭沖進來,一頭大汗,臉色發(fā)白地喊道:“不好了,五阿哥他,五阿哥他……”
魏瓔珞一楞:“永琪怎么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承乾殿內(nèi)。
“娘娘。”袁春望立在繼后身后,手持牛角梳,一下一下為她梳理長發(fā),“今兒五阿哥的鳥銃走了火,他從驚馬上墜下,斷了一條腿,太醫(yī)說……治不好了。”
繼后楞了半天,忽然問:“……是你干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