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保重
“娘娘。”小全子回報道,“五阿哥來了。”
“是嗎?”魏瓔珞慢悠悠走到一只箱子旁,掀開箱子,鉆了進去。
小全子:“……”
“還不快幫我把箱子蓋上?”魏瓔珞在里頭催促道,“然后告訴五阿哥,說我不在!”
箱子剛合上,永琪就走了進來,環(huán)顧一圈,問:“令母妃呢?”
主子就在腳邊,小全子只能賠笑道:“娘娘在院子里躺了一會兒,嚷嚷著頭痛,去寢殿休息了。”
永琪聞言,皺了皺眉:“我小的時候,令母妃派了專人去阿哥所照料飲食,周到非常,怎么輪到她,就不會照顧自己了呢?”
他七八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如同一個七八十歲的人,少年老成,還特愛嘮叨人,以至于魏瓔珞都有些怕他了。
“阿彌陀佛,快走快走。”魏瓔珞在箱子里雙手合十,開始禱告。
臨時抱佛腳果然是沒用的,永琪又開始嘮叨了:“你們看看,不過初夏,冰庫里的冰全送到延禧宮來了,這冰葡萄,冰西瓜,是她能用的嗎?快都收了。”
“令母妃什么時候醒?”
“今天我收到了額娘的家書,要給令母妃念,就坐在這兒等她醒來吧。”
箱子有點小,躲一時還行,躲久了,魏瓔珞覺得有些憋氣,聽了這話,更是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三清在上,媽祖保佑,快走快走。”她索性換了幾個神禱告。
臨時抱佛腳也就算了,禱告對象還換來換去,也不知是心不誠,還是惹惱了神,于是下一刻,弘歷的聲音忽然在箱子外響起:“永琪,朕猜你就是在這兒,怎么,又白跑一趟?”
“什么都瞞不過皇阿瑪?shù)难郏艂冋f,令母妃午后小憩未醒。”
弘歷卻不似他那么好糊弄,又或者說數(shù)十年的夫妻做下來,實在太了解那人的性子了,目光在屋內(nèi)一掃,便什么都明白了。
“葡萄咬了一半兒丟在這兒,就去小憩?”弘歷大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行吧,我們在這等她……永琪,那天的棋還沒下完,接著來吧。”
小全子忙道:“奴才這就準備棋盤,請皇上移駕正殿。”
“不用了,就在這兒。”弘歷抬起一根手指頭,笑瞇瞇指著他腿邊的那只箱子,“搬過來!”
金口一開,箱子便搬到了兩人中間。
一只棋盤放在上頭,兩人開始一子一子的對弈,也不知過了多久,正當弘歷放下一子,棋盤忽然往旁邊一掀,滿盤棋子落地,魏瓔珞從箱子里艱難地爬出來:“你們有完沒完!”
永琪目瞪口呆,弘歷卻抱臂好笑道:“都當額娘的人了,竟干出這種事,你要讓全紫禁城看笑話嗎,為母不尊!”
魏瓔珞沒好氣道:“皇上,您明知道臣妾在箱子里,還故意折騰臣妾,為君不尊!”
兩人如同一對尋常夫妻似的,打打鬧鬧了一陣,最后弘歷親自上前,將她從箱子里扶了出來,結(jié)果一出來,迎面就是永琪不滿的面孔:“令母妃,每日早上一碗羊肉湯,您今天喝了嗎?”
魏瓔珞支支吾吾,身旁不遠處是散落一桌的瓜果葡萄皮。
“生昭華的時候,您落下了產(chǎn)后病,受風便頭痛,您剛才坐在風口上了嗎?”永琪又問。
小全子忙往窗口方向挪了挪,用后背擋住窗外吹進來的風。
“您怎么一點也不愛惜自己的身子?”永琪表情嚴肅,甚至帶一點失望,“您若身體康健,昭華他們便可留在延禧宮撫養(yǎng),何必母子分離?”
魏瓔珞是他的長輩,如今在他面前卻有些抬不起頭來,被他狠狠訓斥了一遍,才朝他離去的背影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像誰,整日嘮嘮叨叨的,小時候也不這樣啊。”
“他只是太在乎你了,否則誰管你今兒吃的是羊湯,還是葡萄。”弘歷莞爾一笑,握著她的手,坐下道,“況且他終歸年紀小,不明白,但……朕明白。”
魏瓔珞抬頭看了他一眼,似在問:你明
白什么了?
“這十年,我們有了二子二女,可惜永璐沒能留下。永璐夭折那晚,你一個人守著他,徹夜未眠,朕都看見了。”弘歷緩緩道,“一個月后,你便將昭瑜送去壽康宮陪昭華,又將永琰交給慶妃撫養(yǎng)。人人都說你狠心自私,說你巴結(jié)太后、籠絡(luò)慶妃。只有朕知道,昭華是你的長女,你將她送去壽康宮,是為了安慰太后。瓔珞,經(jīng)過沉璧一事,你對太后一直深感抱歉,是不是?”
魏瓔珞斷然搖頭:“皇上,昭華是一個人,臣妾不會用她來彌補歉疚。”
她這一否認,弘歷反而更加確認了一件事:“所以,你是擔心自己身體不好,想為他們尋新的靠山?”
驟然之間被人戳穿心事,魏瓔珞不禁愣住。
“朕警告你,魏瓔珞,不準有這種不吉利的念頭,一丁點兒都不準有!”弘歷嚴厲道,“你只是因為生永琰的時候傷了身子,太醫(yī)不是說了嗎,只要慢慢調(diào)理,你會恢復如初。朕希望你能陪著朕,長長久久地,若你也像容音一樣中途離開,朕絕不原諒你!”
他看似嚴厲,字里行間,卻是化不開的柔情。
魏瓔珞忍不住反握住他的手,故作輕松地笑道:“皇上,您不是說過嗎,禍害遺千年,臣妾一定努力,活得長長久久!”
世人皆求長久之物,然而,壽命終有期。
嘎——
一聲刺耳尖叫響徹承乾殿,繼后快步而來,看見的是一只空落落的鸚鵡架,珍兒的手忽然從她身后伸來,擋在她的眼前:“娘娘,別看……”
繼后將她的手扒拉下來,看見的,是一只躺在地上的冰冷鳥尸。
閉了閉眼,繼后忽然覺得頭有點暈,不由得搖晃了幾下,倒進珍兒懷里。
是夜,承乾殿請了太醫(yī)。
袁春望不是今夜的值夜太監(jiān),等他得了消息,匆匆穿戴起身,趕到寢宮里時,便聽見皇后在那大發(fā)雷霆:“滾!”
宮門開了,張院判連滾帶爬地沖出來。
袁春望在門口站了片刻,才走進門去,只見繼后披散長發(fā)坐在床上,懷中抱著一面銅鏡,盯著鏡子里的自己問:“他剛剛叫我什么?”
珍兒擔憂地看她:“娘娘……”
“老婦。”繼后咬牙切齒道,“他說我是個老婦!”
“娘娘!”珍兒忙道,“張院判不是那個意思……”
“聽聽他都說了什么,‘黃帝內(nèi)經(jīng)里說,女子二七天癸至,七七而天癸絕,娘娘今年四十有八,年紀是差不多了,所以那血海敗,又叫老婦血崩—— ’,呵……”繼后冷笑一聲,緩緩轉(zhuǎn)過頭來,略紅的眼睛盯著珍兒,“我已經(jīng)是個老婦了,是不是?”
珍兒心里又怕又憐,一時半會竟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這時袁春望走來,手中一柄牛角梳,柔緩道:“娘娘,您的頭發(fā)亂了,奴才替您梳個頭吧。”
他梳頭的動作,就如同他的聲音那樣溫柔緩慢。
梳齒一下一下刮過頭皮,繼后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珍兒拖著一只盛滿珠釵鳳簪的托盤過來,袁春望從中選了一根垂珠鳳釵,插在繼后的發(fā)髻上:“看,您還是那個皇上最敬愛的皇后。”
繼后久久看著鏡中自己,忽道:“珍兒,替本宮更衣,本宮要去養(yǎng)心殿。”
為了得一個“敬愛”的評價,繼后幾乎殆盡心力,弘歷注意到的地方,她注意到了,弘歷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她也注意到了,整個后宮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條,各宮吃穿用度全指著她。
即便是恨她入骨的太后,明面上也挑不出她的錯來。
百年之后,她的謚號里必有一個端或一個賢字。
……不,不,她想要的不是什么端或什么賢,她現(xiàn)在迫切想要的,不過是一個丈夫的懷抱,一個丈夫的安慰。
一行人匆匆趕到養(yǎng)心殿,繼后手里還親自托著一碗冰鎮(zhèn)蓮子湯,守門太監(jiān)正要通報,里頭忽然傳來弘歷的一聲嘆息。
“朕最近覺得……皇后比從前老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