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妖邪
    五月十五,和安公主忌日。
    祭桌前,祭桌前,薩滿太太獻酒,擎神刀叩頭祝禱三次。
    壽康宮中一片肅穆,眾人隨太后一起念著往生咒:“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
    薩滿鼓敲起,薩滿太太口中誦著神歌,隨鼓聲起舞,腰間系著的成串鈴鐺,隨之叮當作響。
    太后正在念經(jīng),這時沉璧走了過來,行禮過后,規(guī)規(guī)矩矩捧起一冊經(jīng)文:“嬪妾恭祝太后圣安,這是為公主抄的地藏本愿經(jīng),愿公主往生西方極樂凈土。”
    太后淡淡點頭。
    沉璧走向祭桌,正要放下手里的佛經(jīng),忽然聽見啪嗒一聲,抬頭一看,只見祭臺上的小佛花竟無火自燃,頃刻之間,火勢蔓延,如一條貪婪的舌頭,從佛花一路舔上畫像。
    畫像上是一個憨態(tài)可掬的女童,雖年歲尚小,但生得眉眼周正,活脫脫一個美人坯子,最特別處,在于她下巴處兩顆小痣。
    “和安!和安!”太后面色大變,竟不顧一切往那畫像撲去,繼后忙攔住她,大聲喊道:“來人,救火!”
    偏偏屋中只有女眷在,一個個只顧著尖叫逃離,哪兒顧得上什么畫像,外頭的侍衛(wèi)一時半會也過不來,最后是魏瓔珞幾步上前,將畫像搶了下來,為此燒了半截袖子,臉上也黑了一塊。
    “太后。”她將畫像遞過去。
    太后忙伸手接過,抱孩子似的抱在懷里,眼圈通紅:“和安!和安啊!”
    這時袁春望姍姍來遲,指揮一干太監(jiān)侍衛(wèi)撲滅了祭臺上的火。
    看著一片狼藉的祭臺,太后皺了皺眉,向肅立一旁的薩滿抬頭道:“薩滿太太,祭典出了事,會不會影響到和安?”
    薩滿太太抬了抬眼皮子:“公主幼年夭折,是前陰已謝,后陰未至,原本無福西去。太后為讓公主往生極樂,一生行善,廣作功德,再過兩年,便可大功告成,可惜多年的努力,今日都被一妖邪毀了!”
    眾人大驚。
    繼后:“什么妖邪?”
    薩滿太太渾濁的眼睛盯著沉璧,抬手一指:“她一出現(xiàn),佛花自燃,供品全毀,她一定就是妖邪!太后,殺了她,用她的鮮血祭奠,才能平息神靈的憤怒!”
    沉璧:“什么妖邪,你胡說八道,我什么都沒有做過!”
    繼后:“容嬪,不可對薩滿無禮。薩滿太太,您說的都是真話嗎?”
    薩滿太太冷笑:“你們竟敢懷疑我?”
    就算心里不信,眾嬪妃嘴上也信了,你一言我一語數(shù)落起來。
    “皇后娘娘,臣妾知道您向來仁慈,可容嬪生得過于美麗,又有魅惑君王之舉,保不齊就是妖邪之物!”
    “可不是,薩滿太太是人與鬼神溝通的使者,在三界之間傳遞消息,怎能懷疑她的話呢?”
    “太后,三十年的功德啊,全在今日喪盡了,公主被這妖邪帶累,往生極樂已成泡影!若您再縱著她,不知還會連累多少人!”
    其他時候太后還可容情,但事情涉及到她最疼愛的亡女,再加上眾口鑠金,終于沉下了臉道:“將容嬪拿下!”
    袁春望等她這話許久,當即一揮手,太監(jiān)們便撲上去要拿沉璧。
    沉璧迅速撲倒在太后腳下,緊緊抓住她的裙擺,凄聲:“太后,這是有人誣陷嬪妾,嬪妾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啊!”
    太后居高臨下道:“誣陷你?”
    沉璧:“是誣陷,一定有人收買了薩滿太太,那祭臺也動了手腳!如今燒成灰燼,嬪妾拿不出證據(jù),可只要審問薩滿太太,便能知道真相!”
    “放肆!”繼后道,“薩滿太太是什么人,太后都禮遇三分,哪容得你詆毀! ”
    繼后嘆息:“還不把人帶下去!”
    沉璧死抓這太后的裙擺不放,如抓一根救命稻草:“太后,請您仔細看看沉璧,我有血有肉,是個活生生的人啊!”
    太后原本一心放在祭臺上,沒拿正眼瞧過她,如今聽她喊得凄涼,方拿眼瞧了瞧她,豈料這一瞧,目光立刻就凝固住,反手扣住了沉璧的下巴,聲音都有些發(fā)抖:“你—— ”
    雖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但瞧太后的模樣,恐怕事情有變,繼后皺了皺眉,開口帶:“帶走!”
    沉璧索性往太后懷里撲,如一個受驚的孩子:“不要,太后,不要!”
    太后竟也護孩子似的,一只手放在她背上:“住手!”
    眾人皆驚,無數(shù)目光放在太后護著她的那條胳膊上。
    太后深吸一口氣,盯著沉璧,一字一句道:“你,跟我過來。”
    說完,竟丟下屋中眾人,轉(zhuǎn)身去了里屋,沉璧回頭看了魏瓔珞一眼,起身追了上去。
    繼后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沉璧身上,自然沒錯過她的目光,于是慢慢轉(zhuǎn)過頭,目光同樣定格在魏瓔珞臉上,冷冷一笑。
    魏瓔珞低頭不語,心里卻知道,從此往
    后,繼后與她再不是一路。
    里屋內(nèi)。
    太后斥退了左右,只留了劉姑姑與沉璧在屋內(nèi)。
    沉璧跪在太后面前,太后抬起她的下巴,仔細看了許久,目光越來越古怪,忽道:“生辰是什么時候?”
    沉璧一怔。
    太后:“回答我。”
    “九月十五子時。”沉璧忙回道,然后小心翼翼看著她,“太后,您為什么要問這個?”
    太后默念:“九月十五子時……”
    良久,太后揮了揮手:“帶下去。”
    沉璧張了張嘴,還要解釋,劉姑姑已開口止了她的話頭:“容嬪,您的委屈太后知道了,先隨奴才來吧。”
    沉璧只得跟在她后頭,兩人出去不久,房門又重新打開了,魏瓔珞跨過門檻:“太后,您找我?”
    太后坐在椅中,膝上橫著和安公主的畫像,她慢慢撫摸著畫像上的女童,神色復雜,半晌才緩緩道:“我知道,皇后要借刀殺人,可必須有人為毀掉的祭辰,為我的和安負責!薩滿太太是神使,她說的話,便是神靈的旨意。所以,我打定了主意,要懲罰容嬪!可我沒想到……”
    魏瓔珞:“怎么了?”
    太后欲言又止半晌,終道:“你還記得我說過,和安病重的那年,我求遍了所有的寺廟,到處給佛祖叩頭焚香,祈愿折壽十年,換和安一命嗎?”
    魏瓔珞點頭。
    “那時候,有位高僧告訴我,在公主的身上留下印記,縱然今生留不住,來生也有機會重聚。我狠狠心。在和安的下巴上輕輕刺穿了兩個小眼兒,那,就在這兒。”太后指了指自己唇下,“剛才容嬪撲上來的瞬間,我親眼看見她也有……”
    魏瓔珞:“太后,轉(zhuǎn)世之說,實在荒謬,您不該相信這些。”
    太后激動:“可她也是九月十五子時出生,同樣的時辰,同樣的記號,不是太巧了嗎?”
    魏瓔珞:“您是過于思念公主,可容嬪來自霍蘭部落,怎么會是公主的轉(zhuǎn)世呢?”
    太后:“既有轉(zhuǎn)世靈童在先,民間也有很多嬰兒天生帶著古怪的印記,人人都說,這是前世父母留下的緣分!”
    魏瓔珞:“太后!”
    太后:“也許你說得對,但是萬一呢?萬一她真的是——”
    可憐天下父母心,只要有一個可能,都緊緊抓在手里,太后不再言語,只低頭看著膝上的畫像,看著女童下巴處那兩顆小小的痣。
    忽然之間,房門打開,弘歷的聲音打破了屋內(nèi)平靜,他帶些氣喘吁吁道:“兒子恭請?zhí)笫グ玻 ?br/>
    魏瓔珞回身朝他行禮:“臣妾恭請皇上圣安。”
    弘歷看都不看她一眼:“太后,容嬪在哪兒?”
    見太后不答,他急了起來:“太后,薩滿太太的話不可信,沉璧絕不會是妖邪之物!”
    太后這才慢慢抬起頭:“皇上給了薩滿太太尊崇,卻又不讓我相信她的話,不是自相矛盾嗎?”
    弘歷冷笑一聲:“太后,朕給予薩滿太太地位與尊崇,讓她在朝夕二祭上發(fā)揮作用,是要沿襲老祖宗的舊俗,敦促大清上下不要忘記這江山得來不易,并不是讓她主宰您的思想,左右您的決定。 請您相信朕,沉璧是個尋常的美人,絕不是什么妖邪!”
    “皇上!”
    弘歷猛然回頭,見劉姑姑推門而入,沉璧完好無損的立在她身后,當即面色一喜,伸手道:“沉璧,過來!”
    為了不看見他們交握的手,魏瓔珞迅速低下了頭,卻看見他們兩個的腳,并肩從她眼前走過。
    “等等!”太后忽然喊。
    弘歷猛然握緊了沉璧的手:“太后,您還有什么吩咐?”
    太后一笑:“不必緊張,我不會傷害你心愛的人。只是對容嬪一見如故,若她今后愿意,可以常常來壽康宮,陪我說說話。”
    弘歷一楞。
    回了養(yǎng)心殿后,他的眉頭仍舊沒松開,斥退左右,將沉璧拉到自己身旁坐下:“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沉璧老老實實回道:“今天,嬪妾參加公主祭辰,本希望討太后歡心,誰料祭品突然燃燒,薩滿太太指我是妖邪,非要逼著太后處置!”
    她繪聲繪色的將今天發(fā)生過的事情訴說了一遍,說到驚險之處,連弘歷都為她擦了一把汗,心中的疑惑卻更深:“你是如何逃過這一劫?”
    沉璧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嬪妾也不知道,太后本要殺人,突然就改變了主意。”
    弘歷抓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視自己,沉聲道:“沉璧,朕要聽實話。”
    若是魏瓔珞見到他此刻的目光,便會知道弘歷并不愛沉璧,因為愛情是一劑毒藥,使人愚蠢,偏袒,輕信,而非他現(xiàn)在這樣,眼神冷靜的可怕,幾乎利劍一樣刺入人心里。
    僅僅與他對視了一眼,沉璧就低下了頭,嘆了口氣:“令妃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