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想改變
弦鼓一起雙袖舉,回雪飄飄轉(zhuǎn)蓬舞,弘歷歪在榻上,看著舞池中翩翩起舞的沉璧。宮里的事情瞞不過他,最近一個傳言,說沉璧想要與令妃做朋友,于是天天往她面前湊。
身旁,李玉稟報道:“皇上,內(nèi)務(wù)府得了令妃娘娘的吩咐,正在打掃壽康宮。”
聽見令妃的名字,沉璧旋轉(zhuǎn)的腳尖踩錯了一個拍。
……看來傳言并非空穴來風(fēng),弘歷問:“太后要?dú)w來?”
李玉:“奴才問了,令妃娘娘只說今天是五月初十,把這話告訴皇上,您會明白的。”
“五月初十?”弘歷默念一遍,忽然恍然大悟,“難怪……”
李玉:“皇上?”
弘歷:“一切按令妃的吩咐去辦吧,務(wù)必要在太后歸來之前,布置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
李玉:“嗻。”
待李玉一走,沉璧腳尖立在地上,整個人空中飛舞一個回旋,帶著漫天鈴聲,躍入弘歷懷中,伏在他膝上,仰頭望他:“皇上,五月初十,有什么特別嗎? ”
弘歷:“每年農(nóng)歷五月十五,是和安的忌日,前兩年都在圓明園辦了法事,今年看來是要回紫禁城了。”
沉璧:“和安?”
弘歷撫摸她的頭發(fā),溫和地:“朕的親妹妹,太后唯一的掌珠。”
想到太后一貫不喜歡煙視媚行,太過出格的女子,所以弘歷不厭其煩,告訴她在太后面前要如何如何。
沉璧聽到一半就不愿聽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要去找瓔珞了,今天還要跟她學(xué)走路呢。”
在為妃之道上,沉璧如同稚子,連走路都要從頭開始學(xué)。但弘歷卻知道她不是個愛守規(guī)矩的人,搖搖頭道:“今天打算送她什么?”
沉璧眼中一亮,悄兮兮掏出一只匣子,展出里頭盛著的珍珠項(xiàng)鏈,珠子大而滾圓,流淌著瑩潤的光澤:“這是我要送她的禮物,你說她會喜歡嗎?”
“朕猜不會。”弘歷笑道。
情敵送來的禮物,無論多么貴重美好,想必魏瓔珞都不會喜歡的。
沉璧失望的放下匣子:“那她喜歡什么?只要我有,我都送她。”
弘歷沉默片刻,道:“那就送鍋羊湯吧。”
沉璧歪了一下頭,疑惑地看著他:“可瓔珞說她不愛吃這個。”
“但羊湯對她身體好。”弘歷脫口而出,說完才覺失言。
他不是不在乎她的口味,而是比起口味,更在乎她的胃,所以上回魏瓔珞來寶月樓的時候,他才逼她帶了一整罐羊湯回去。
魏瓔珞失落的目光歷歷在目,他有些懊惱,又有些歡喜。他只是……想多看看她吃醋的模樣,就像他總在吃傅恒的醋一樣。
“皇上,你對瓔珞不一樣,跟所有人都不一樣。”沉璧望著他,冷不丁來了這樣一句,然后不等弘歷反應(yīng)過來,她便笑瞇瞇道,“好啊,羊湯養(yǎng)胃,我這就給她送一罐子去。”
魏瓔珞此時不在延禧宮內(nèi),她在壽康宮。
太監(jiān)宮女們進(jìn)進(jìn)出出,不斷清掃著宮殿,繼后挽著她的手道:“太后親自指了你來辦祭典,實(shí)在是辛苦你了,本宮剛剛瞧過,真是事事妥當(dāng),虧得有你熟知太后心意,才能辦得這樣好。”
魏瓔珞:“皇后娘娘謬贊,臣妾只是盡力籌辦,不知太后是否滿意。娘娘既看了,不如指點(diǎn)一二?”
“其他倒真沒什么不妥。”繼后的目光往供桌上一掃,“只差小佛花一座,在供桌前焚化,太后會更加高興。”
魏瓔珞:“小佛花?”
繼后點(diǎn)頭:“每年歲暮忌日,方用上小佛花,太后親眼瞧見皇上對和安公主的祭辰如此重視, 母子必能和好如初。”
魏瓔珞:“多謝皇后娘娘提醒,瓔珞記住了。”
繼后別有深意的一笑:“太后還未見過容嬪,到了那一日,還要請令妃親自引薦。”
魏瓔珞一怔,下意識看向繼后,卻見對方臉上笑意更深,不由心頭一凜。
又打點(diǎn)一二,便到了用晚膳的時候,魏瓔珞先行告退,一出壽康宮,面色立刻一沉,身旁明玉見了,忍不住問:“瓔珞,怎么了?”
魏瓔珞:“皇后要動手了。”
明玉:“動手?”
魏瓔珞點(diǎn)頭:“容嬪——要大難臨頭了。”
人多眼雜,明玉不好多問,本想回了延禧宮之后再詳細(xì)的問上一二,哪知前腳剛進(jìn)延禧宮大門,便聽見叮當(dāng)叮當(dāng)一陣腳鈴聲,不用猜也知道來者是誰。
魏瓔珞腳步一頓:“……你怎么又來了?”
“你總算回來了!”沉璧笑嘻嘻的過來拉住她,“我?guī)Я搜驕珌恚驕珜δ愕奈负苡泻锰帲贿^已經(jīng)涼了,我讓廚房給你熱一熱!”
桌子上不但放了羊湯,還放了一匣子珍珠,每一顆都足以在江南換來一座院子。類似的寶物,延禧宮還有許多,都是這段時間她送的。可魏瓔珞一點(diǎn)不覺高興,因?yàn)槟切┢嬲湔鋵毝际呛霘v賜給她的,每一件都在提醒著魏瓔珞,弘歷對她有多么的寵愛。
“我不想喝。”魏瓔珞搖搖頭,“以后別再往我這里送東西了,讓別人看見了會說什么?”
沉璧毫不在意:“別人說什么,與我有何相干?我送禮物給好朋友,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
魏瓔珞:“你我不是朋友。”
沉璧信誓旦旦:“以后一定是。”
這人就像塊牛皮糖,魏瓔珞實(shí)在是拗不過她,只好勉為其難的與她一同喝了那罐羊湯,一開始覺得滋味難聞,入口膻腥,等羊湯入肚,漸漸生出一股暖意,總是隱隱作痛的胃竟因此舒服了許多。
沉璧一邊給她夾菜,一邊給她盛湯,忙的不亦樂乎,一不留神,系在手腕上的一枚玉牌就墜了下來,撲通一聲進(jìn)了盛羊湯的罐子里,沉璧一抬手,玉牌順著手腕上的紅繩升了起來,滴答滴答掉著湯水。
“明玉,拿塊干凈帕子來。”魏瓔珞讓明玉取了帕子來,將玉佩擦拭干凈,眼角余光掃到玉牌上的字,忽然愣住。
靜影沉璧。
“怎么了?”沉璧注意到她的目光,解下紅繩,把玉牌遞給她,“這是皇上給我的,可我不大懂漢人的詩詞,上頭寫的,我都看不懂。”
魏瓔珞心中酸澀,神色冷淡:“皇上是在夸你,若水中玉璧,完美無瑕。”
口中的羊湯頓時變得淡而無味,魏瓔珞將玉牌推了回去:“我累了,今天就不教你規(guī)矩了,明玉,送客。”
沉璧一楞:“瓔珞,為什么突然生氣,因?yàn)檫@塊玉牌?如果你不喜歡,我再也不戴了!”
她的聲音讓魏瓔珞心煩意亂,等明玉將她送走,也無心再用膳,拖著仿佛被抽干力氣的身體,跌跌撞撞回到寢殿,然后倒在床上楞神。
明玉送完沉璧,回到她身旁,欲言又止。
“明玉。”魏瓔珞望著天花板,喃喃道,“你知道寶月樓是什么地方嗎?”
明玉搖搖頭,坐在她身旁,握著她冰冷的手,一副側(cè)耳傾聽狀,做她最忠誠的傾聽者。
“雍正朝的時候,當(dāng)今太后還是熹妃,生下了十一格格,偏偏公主自小體弱多病,當(dāng)時的薩滿太太挑中了寶月樓,說這里風(fēng)水好,熹妃為了自己的女兒,就千方百計(jì)勸說先帝重修寶月樓,想帶著女兒住進(jìn)去!工程就要動工了,誰料孝敬憲皇后斷然否決,說大清朝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魏瓔珞嘆了口氣,“結(jié)果小格格剛過了周歲便夭折了,這么多年來,太后一直耿耿于懷。”
明玉恍然大悟:“這么說,皇后是想利用太后?可太后跟她一貫不對……”
“她既然能找我合作,為什么不能找太后合作?這個后宮,只有永遠(yuǎn)的利益,沒有永遠(yuǎn)的朋友。”一提朋友二字,眼前又浮現(xiàn)出沉璧的臉,魏瓔珞煩躁地坐起身,冷冷道,“皇上是男人,在這方面粗心大意,太后也許先前不在意,但有皇后在,她很快就會覺得……容嬪住進(jìn)寶月樓,等于鳩占鵲巢!”
明玉沉默片刻,忽然輕輕道:“……這樣不是很好嗎?皇后的計(jì)劃若能成功施行,等于為你除掉了眼中釘,依我看,你就當(dāng)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
魏瓔珞聞言一楞。
正如明玉所言,她只需要閉上眼睛,裝作什么也沒看見,坐視一切發(fā)生,便可漁翁得利。皇后若是成,她就少個眼中釘,不成,她也沒什么損失。
只不過……她真要這么做嗎?
日子如同秋天落葉,一葉一葉翻過去,沉璧依舊日日來找她玩耍,每次都不是空手前來,或者一匣寶石,或者一片脈絡(luò)別致的落葉,或者一串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腰鈴,沉璧送上自己的一切取悅她。
禮物每件都不一樣,雷打不動的,只有每日一罐的羊湯。
看著她天真無邪的笑臉,魏瓔珞愈加的沉默寡言。
直至五月十五這天。
沉璧難得的換下了她的舞裙,一身極正式的旗裝,歪歪扭扭的踩著一雙花盆底,推開侍女,自己走了幾步,好不容易才找準(zhǔn)平衡,頓時開心地笑了:“瓔珞,我能自己走路了。”
她的侍女掃了魏瓔珞一眼,輕哼道:“您花盆底都走不好,萬一摔一跤,豈不是很丟臉?令妃娘娘,您看,您教了這么久,我們家主子連個路都不會走。”
聽出她話里的諷刺,不等魏瓔珞開口,沉璧已經(jīng)先行呵斥道:“不關(guān)令妃的事,都是我自己不習(xí)慣!以后,不準(zhǔn)你再說她壞話!退下!”
侍女委屈的閉上了嘴,沉璧又歪歪扭扭走了一會,腳一崴,險些栽倒在地上,魏瓔珞忙伸手扶住,見她大汗淋漓的模樣,忍不住道:“旗袍不用換,但鞋子還是換你慣穿的吧。”
沉璧不聽侍女的話,但她的話卻愿意聽,甜甜一笑:“好呀。”
她換上自己慣穿的鞋子,輕快地走了幾步,輕盈的如同一只水邊跳躍的小鹿。
“娘娘,我們該走了。”侍女提醒道,“太后第一次召您去壽康宮,您可不能遲到。”
沉璧點(diǎn)點(diǎn)頭,回頭對魏瓔珞道:“我先走一步,回頭再來找你玩,你要等我,別吃太飽,我?guī)а驕^來,我們一起吃。”
她笑著離開,卻不知自己或許永遠(yuǎn)回不來,永遠(yuǎn)吃不上最后一口羊湯。
“瓔珞……”明玉擔(dān)憂地望著魏瓔珞。
“明玉,對不起。”魏瓔珞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臉頰上的淚水,“我……不想變成自己最討厭的人。”
沉璧已經(jīng)走到壽康宮門口。
剛要進(jìn)去,身后忽然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一只手猛地從她背后伸來,拉住她就走。
“瓔珞?”沉璧被拉得一路踉蹌,驚訝地看著來人,“你干什么?”
魏瓔珞沉聲道:“救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