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船行云海
對于李玄都的說法,秦素深以為然,再聯(lián)想起前段時間做過的那兩個噩夢,心中越發(fā)不安。不過她轉(zhuǎn)念一想,正一宗乃是正道領(lǐng)袖,千年底蘊,有護山大陣,又有大天師坐鎮(zhèn),便是邪道中人傾巢而出也奈何不得。再加上因為顏飛卿和蘇云媗成婚的緣故,正道中各大宗主、宿老云集于此,乃是正道的一樁盛事,甚至可以說有半數(shù)正道高手聚集此地,誰敢在這個時候登門挑釁?多半是針對她和李玄都而來。
秦素將自己的想法告知李玄都之后,李玄都也覺得不太可能有人敢對正一宗出手,多半是針對他們兩人,正巧顏飛卿送了秦素一副卦簽,這些時日以來,秦素在無事的時候,也多少研究了下“紫微斗數(shù)”,李玄都便提議讓秦素卜上一卦。
秦素就像一個剛剛得了新鮮玩意的孩子,也是有些心癢,此時聽李玄都如此說了,便順水推舟地答應(yīng)下來,關(guān)上窗戶,從錦囊中取出卦簽,依訣起卦,占卜兩人此行吉兇。
結(jié)果竟然是個小吉。
兩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解釋。
過了片刻,李玄都道:“素素,你畢竟初學(xué)乍練,會不會是手藝不精導(dǎo)致占卜出錯?這才把小兇占卜成了小吉。”
秦素搖頭道:“我覺得不是。據(jù)我所知,如大天師、地師這等人物,是可以混淆天機的。有高人蒙蔽了天機也說不定。”
李玄都沉思道:“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秦素提議道:“不如你給顏玄機去信一封,看看如今的云錦山有無異常?!?br/>
“好主意?!崩钚键c了點頭,立時從“十八樓”中取出紙筆,開始給顏飛卿寫信。寫好之后,李玄都取出一把飛劍,將信附上,事先他為了與顏飛卿聯(lián)系,已經(jīng)交換了相應(yīng)口訣,確保顏飛卿可以收到,然后推開窗戶,催動劍訣,飛劍立時沒入茫茫雨霧之中。
在李玄都重新關(guān)上窗戶的那一瞬間,有一只手掌探出,攔下了飛劍,取出李玄都的信,又放上了另外一封信,然后才放飛劍離去。
……
東海,蓬萊島。
李道虛今日沒有在八景別院清修,而是來到??堪垬谴拇a頭,遙遙眺望大海。
在他身旁只有李如師一人,此時的李如師臉色蒼白,有些病懨懨的,本來就是老人了,此時更是有些風燭殘年的意味。前些時日,李如師帶著天魁堂弟子離開蓬萊島的事情,當然瞞不過李道虛,更何況李如師也沒想著瞞,本就是要李道虛看到??吹搅吮銜l(fā)問,發(fā)問了他便有機會向李道虛進言,如此才不著痕跡。至于像李玄都那般當面直言,卻是被李如師看不上了。
只是李道虛何許人也,與張靜修、澹臺云、徐無鬼、秦清五分江湖之人,偏偏對李如師的這副凄慘模樣視而不見,更不曾開口相問,讓李如師一口氣堵在胸口,吐不出來,更咽不下去。
就在李如師覺得自己打算落空的時候,李道虛冷不丁地問道:“遇到李非煙了?”
李如師猛地愣住,過了片刻才低頭答道:“是?!?br/>
李道虛又問道:“是明心兩口子給你透露的風聲?”
李如師的頭更低了:“是?!?br/>
李道虛笑了一聲:“是他們能干出來的事情,機心有余,格局不足。念來念去,還是紫府更好,只是可惜……”
李如師的額頭上滲出冷汗。
李道虛沒有把話說完,提到“紫府”二字的時候,他的嘴角邊露出了些許笑紋,可很快又隱去了,李如師一直低著頭,沒能瞧見。
李道虛嘆了口氣:“紫府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所謂‘四六之爭’,這個‘四’還剩下幾家?妙真宗被隔絕在蜀州,自顧不暇,神霄宗三心二意,只剩下一個近在咫尺的東華宗,這才不敢異動,若是離得遠了,也是難說。再在這個時候去與正一宗角力,非是明智之舉?!?br/>
李如師雖然極為敵視李玄都,但他跟隨李道虛多年,知道這個時候去說李玄都的不是,只會讓老宗主越發(fā)懷疑他的用心,同時也念起李玄都的好,于是便違心說道:“老宗主說的是,紫府他畢竟是老宗主親自教導(dǎo)出來的,雖然走了歧路,但能力還是有的,可惜在外面誤交損友,誤入歧途。當下關(guān)口是要弄清楚,李玄都指使李非煙把李如是帶走,到底要做什么。若是投靠正一宗,恐怕于老宗主不利。”
李道虛沉默在那里,良久,突然又道:“李玄都誤交損友,誤入歧途。可李元嬰、陸雁冰、李太一就那么干凈?東風西風南北風,陰風天風,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枕頭風,尤其是李元嬰,谷玉笙最近去帝京見謝雉了,兩人說了什么,密謀了什么,你也要做到心中有數(shù)?!?br/>
李如師一驚,立馬恭敬道:“回老宗主,我已經(jīng)把人手都布置下去了,過兩天就能有回信。只是李非煙之事,她竟然帶了正一宗的‘青云’,此事老宗主不可不察。”
“她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嗎?”李道虛忽然拔高了聲調(diào):“你自己夫綱不振,難道還要我?guī)湍愎芙汤掀艈幔俊?br/>
李如師深知李道虛性情,如此說話,語氣雖然嚴厲,卻是不把自己當做外人,故而此時半點不怕,反而是委屈道:“師兄明鑒,李非煙那婆娘仰仗修為欺辱我已不是一次兩次了,我并非不想反抗,無奈不是她的對手。若論親誼,師兄是她的姐夫,自然管教得著?!?br/>
李道虛聽到這聲“師兄”,面上不顯,口氣卻是有些軟了:“李非煙的性情如何,你應(yīng)該知曉,她若要降正一宗,早就降了,不必等到現(xiàn)在。李非煙應(yīng)該是與張靜修達成了某種約定,替正一宗做事來換取自由。至于她帶走李如是的事情,也不難猜,在我的一眾弟子之中,她最喜歡李玄都,她此番脫困卻不回宗,多半是要為李玄都保駕護航了?!?br/>
說到這兒,李道虛突然有些心緒復(fù)雜,孤家寡人做久了,也會向往師徒和睦、其樂融融的場景,對于李非煙和李玄都的感情,他自己一時也分辨不出是酸楚還是嫉厭,一向不露聲色的面容浮出幾分復(fù)雜神情。
李如師站在一側(cè),感受到了李道虛的反應(yīng),因為不知是何緣故,那顆心不禁提了起來。
李道虛直問李如師:“李堂主,你說如今局勢,應(yīng)該怎么辦?”
李如師深知李道虛從來都是乾坤獨斷,所以這不是討教,而是考教,于是順著方才老宗主話里的意思說道:“老宗主,此時不宜妄動,作壁上觀為好?!?br/>
李道虛道:“坐山觀虎斗,是個好主意。不過在此之前,我要先去一趟東華宗,見一見太微,穩(wěn)住我們這位盟友,然后再去神霄宗,最后去妙真宗。”
李如師問道:“可要天魁堂隨行?”
李道虛擺手道:“不必,就我自己去。你留在蓬萊島,我出去的事情,不要傳出去,也不要讓任何人靠近蓬萊島二十里之內(nèi),包括李元嬰?!?br/>
李如師應(yīng)道:“是,恭送老宗主?!?br/>
李道虛登上自己的白龍樓船,船上空無一人,可在老人登上樓船的那一瞬間,整艘樓船好像活了過來,自行而動。
原本平靜的海面起了波浪,一浪高過一浪,白龍樓船行于碧波之中,突然一個巨大浪頭從樓船下方涌起,卻不落下,就這么靜止不動,樓船停在浪頭之巔,然后樓船的船頭微微上翹,離開浪頭,繼而整艘樓船向高空飄蕩而去。
越來越高。
很快,碧游島就變成了一個小黑點,三十六島、一百零八島星羅棋布,終是皆不可見,只剩下茫茫大海和蒼茫大地。
白龍樓船斜斜向上,破開層層云霧,先是船頭,繼而是船身,最后整艘樓船浮上了另外一座海,這里不是人間之海,而是天上云海。
李道虛負手立在船頭,放眼望去,白云茫茫,偶爾有幾座山峰破開云海,就如海面礁石或島嶼。白龍樓船穿行其中,實乃神仙勝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