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私宴
因?yàn)橛星笥谌耍再e客們?nèi)继崆暗搅颂接^,反而是李玄都姍姍來遲。
一張圓桌,五個(gè)座位,當(dāng)李玄都帶著徐九進(jìn)來的時(shí)候,兩僧一道同時(shí)起身,李玄都只得停下腳步,抬手下壓,示意三位客人請坐??删退闳绱?,三人還是等到李玄都入座之后,才重新落座。徐九最后入座。
曾幾何時(shí),李玄都還是敬陪末座,要敬著別人,如今卻是要?jiǎng)e人敬著他了。
李玄都坐下之后,端起酒杯自罰一杯,“方才去見了一位貴客,所以來晚了,還請諸位見諒。”
悟真沒有飲酒,開口問道:“不知是哪位貴客,竟是要紫府親自相迎?”
李玄都道放下酒杯,說道:“是圣君澹臺(tái)云?!?br/>
悟真臉色微變,左雨寒和方緣更是露出驚駭之色。悟真定了定心神,輕聲問道:“紫府為何不邀圣君來此一見?”
李玄都直言道:“我今日與圣君見面,可不是朋友敘舊,所以宴席就算了?!?br/>
左雨涵試探問道:“冒昧問一問,不知圣君所來為何?”
李玄都環(huán)視三人一眼,笑了笑,“既然左宗主問了,我也就直言了。宋政死了,我思來想去,也只有圣君這個(gè)親人了。圣君畢竟與宋政夫妻一場,關(guān)于宋政的后事,還是要知會(huì)她一聲?!?br/>
此言一出,席上三人半天說不出話來,心中震動(dòng)可想而知。
任誰也沒想到,宋政竟然死了,那么顯而易見,定然是死在了李玄都的手中。李玄都不可能故意誆騙他們,因?yàn)槿绻握]死,早晚都要露餡,反而要讓李玄都難堪,以李玄都如今的身份地位,也沒必要再去在這種事情上故弄玄虛了。
悟真尤其心思復(fù)雜,他此來就是要代表真言宗與李玄都罷戰(zhàn)休和,之所以如此,皆是因?yàn)闊o道宗的壓力,可偏偏在這個(gè)時(shí)候,李玄都提起了圣君澹臺(tái)云,雖然李玄都說不是朋友敘舊,但對于悟真來說,卻不能不好好思量一番,李玄都此言是否另有所指。
過了好一會(huì)兒,方緣才誦了一聲佛號(hào),“原來如此?!?br/>
李玄都笑了笑,“我將宋政的遺物轉(zhuǎn)交給圣君之后,此事就算了結(jié)。”
悟真雙手合十道:“紫府能為天下蒼生除掉蒼生,實(shí)乃功德無量?!?br/>
“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大師如此謬贊?!崩钚紨[手道,“不過是為道門一統(tǒng)盡一份綿薄之力罷了。張靜沉、宋政狼狽為奸,倒行逆施,落得如此下場,既在情理之中,又可見大勢
所向?!?br/>
席上之人紛紛點(diǎn)頭稱是。
因?yàn)榻裉靵砜陀猩?,所以這一桌是素宴,酒也是素酒,而且李玄都提前交代,最好是隨意些,不要太過鄭重,所以用的是圓桌而非分餐。也幸好這里的廚房十二個(gè)時(shí)辰都有火工道人當(dāng)值,無論正席珍饈還是隨意小吃皆叱咄可辦。
此時(shí)桌上就有一籠屜重疊的小蒸籠正冒著熱氣,看似有些寒酸,可從第一屜上就可以看見形狀花色俱各不同的六個(gè)小籠包:白的是精面、黑的是細(xì)蕎、黃的是糯黍,細(xì)糧粗糧,葷餡素餡,雜食珍攝,實(shí)是講究。而且餐具上也可見不俗,每人面前一雙象牙箸,酒杯是官窯藍(lán)釉的,碗碟是前朝官窯青釉的。
雖然李玄都不喜歡奢華,但畢竟是招待客人,也不好太過樸素。
李玄都用筷子夾了一個(gè)小籠包放入自己面前的碟子中,說道:“三位都是貴客,見慣了大世面,想來看不上這區(qū)區(qū)的素包子?!?br/>
左雨寒立刻說道:“清平先生折煞我等了。”
方緣也道:“五谷雜糧與玉盤珍饈又有什么區(qū)別?到了我等這般修為,大多已經(jīng)辟谷,倒是多年不曾進(jìn)食了?!?br/>
唯有悟真沒有說話。
李玄都笑了笑,“瞧得上也好,瞧不上也罷,我們在這兒吃素包子,可天底下還有很多人連野菜都吃不上,要被活活餓死,不知普天之下還有多少涂炭之生靈。都說上天有好生之德,佛祖有普度眾生之大慈悲,可無論怎樣的慈悲道德,都不能把所有的問題都推到下輩子,螻蟻尚且貪生,最好還是這輩子就把問題解決,幾位以為如何?”
三人紛紛點(diǎn)頭,悟真開口道:“紫府所言極是。”
李玄都道:“什么是解決問題?不敢說人人有肉吃,能讓天底下的百姓能吃上素包子,哪怕是黑面皮和野菜餡,那也好歹是個(gè)包子,在我看來,這便是解決問題了。不知這算不算慈悲道德?”
李玄都一番煞有介事的開場白已讓三人豎起了耳朵,接下來的話更讓三人人心鼓暗敲起來,不由得都望向李玄都,最后還是由悟真開口道:“自然是大慈悲?!?br/>
李玄都感慨道:“想要做到一點(diǎn),很是不容易。地藏王菩薩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要超度十萬惡鬼,可在我看來,想要讓人間沒有餓殍遍野,其難度不亞于地獄一空。左宗主?!?br/>
左雨寒立刻說道:“清平先生請賜教。”
李玄都道:“賜教不敢當(dāng),我聽聞法相宗是佛道兼修
,便是兼具兩家之長,我想請問左宗主,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diǎn)?”
左雨寒心思急轉(zhuǎn),“不起戰(zhàn)禍,沒有苛政,自然可以天下太平,人人安居樂業(yè)。”
李玄都等的就是這句話,也不說是對是錯(cuò),緊接著問道:“如今天下戰(zhàn)火綿延,如何平息戰(zhàn)禍?”
左雨寒不知該如何回答,“這、這……”
李玄都又望向悟真。
悟真沉吟道:“如今朝廷積弊已深,沉疴難治,唯有另開一片天地?!?br/>
李玄都輕輕一拍桌子,“大師說的極是,我們想要日月?lián)Q新天,天下受苦之人無不想要一個(gè)嶄新的天地,可有人不愿意,比如說朝廷的王公權(quán)貴們,比如說那些世家豪族,還有天下最大的地主儒門,我們該怎么辦?”
話說到這個(gè)份上,哪里還有不明白的,左雨寒道:“唯有集合眾人之力,萬眾一心,方能成事?!?br/>
李玄都輕輕拍了下桌子,沉聲道:“正是如此。老天師、家?guī)?,還有家岳,之所以要促成道門一統(tǒng),就是為了這個(gè)目的,救天下,救蒼生。正因如此,‘玄都紫府’才會(huì)重新現(xiàn)世,甚至在玉虛峰上,太上道祖直接顯圣?!?br/>
“天下蒼生”的大帽子落在了頭上,除非邪道中人,否則任誰也不能說一個(gè)“不”字,無論三人心中如何想的,也只得點(diǎn)頭應(yīng)是。
李玄都話鋒陡然一轉(zhuǎn),“可總有人想要逆勢而為,比方張靜沉和宋政,為了一己之私,破壞道門一統(tǒng),與天下人為敵,這樣的人,便不得不殺?!?br/>
一個(gè)“殺”字殺氣凜然,雖然桌上的包子還是熱氣騰騰,可左雨寒卻感覺到背后泛起一陣寒意。
李玄都再次環(huán)視三人,放緩了語氣,“我今日請三位來,便是想說一件事,任何事都可以談,天底下也沒有化解不了的恩怨,不過這一切都有一個(gè)前提,那就是道門一統(tǒng)不可動(dòng)搖。誰若是打量著陽奉陰違的心思,明面上贊同道門一統(tǒng),背地里用手段,那么宋政、張靜沉之流便是前車之鑒?!?br/>
整張桌上沒有半點(diǎn)聲音,只有沉默。且不說悟真和方緣如何,左雨寒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似乎隨時(shí)都會(huì)跳出來。
李玄都向后靠在椅背上,說道:“我的話說完了,贊同的可以留下,反對的可以離開,我絕不阻攔?!?br/>
過了片刻,沒有人起身離席。李玄都的臉上露出笑意,“既然沒有人離開,那么三位就是認(rèn)可我這番話了。那么我們可以慢慢談,無不可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