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國師
李玄都心中一驚。
很早之前,他就聽說金帳王庭有一位長生境高人坐鎮(zhèn),后來他又從小閼氏的口中證實了金帳國師的存在,并且通過國師以血祭為老汗續(xù)命的舉動推斷出國師有長生境界的修為,他一度懷疑國師會不會是消失已久的宋政,并想要通過老汗或者小閼氏探聽國師的相關(guān)消息,卻沒想到國師竟然會主動見他。不過這也間接說明了國師早已關(guān)注到了他,國師就是宋政的可能在成倍增加。
老汗也不急于催促,事實上,他的確是在詢問李玄都的意見,而不是向李玄都下達(dá)命令,因為如果他下令讓李玄都去見國師,顯得他像是在聽從國師的命令,這是一位帝王不能忍受的。
李玄都沉默了許久,直到老汗的車駕緩緩?fù)O?,方才開口道:“國師召見,是我的榮幸?!?br/>
老汗點了點頭,說道:“國師就在我的金帳中,我會讓也遲帶你去見他?!?br/>
老汗話音剛落,也遲就已經(jīng)從外面探進(jìn)一個腦袋,“大汗,你是在叫我嗎?”
老汗對于也遲總是極為寬容,從不會因為他的無禮舉動而動怒,這次也是一樣,他抬起手臂指了指李玄都,簡短吩咐道:“帶使者去見國師?!?br/>
聽到“國師”二字,也遲下意識地縮了下腦袋,臉上破天荒地流露出畏懼神色,這讓李玄都心情有些沉重,能讓也遲這種天生樂觀之人生出畏懼,恐怕這個國師不是什么善類。不過李玄都并無太多畏懼,他曾經(jīng)遇到過很多遠(yuǎn)比他強(qiáng)大的對手,也曾數(shù)次命懸一線,早已讓他心志如鐵。
在也遲的引領(lǐng)下,李玄都離開老汗的車駕,從另外一個方向走向金帳,而老汗則在兩人離去之后,才在諸多內(nèi)侍的簇?fù)硐逻M(jìn)入金帳的正門。
金帳很大,類似于帝京皇宮中的太圣殿、上圣殿、中圣殿,所不同的是,帝京的三圣殿是前后結(jié)構(gòu),而老汗金帳則是左右結(jié)構(gòu),三座大殿仿佛一個“山”字,中間最高、最大的一座金殿是老汗的居處,左右兩殿本應(yīng)是大閼氏和新汗的居處,但是因為各種原因,它們空了許久,直到國師從大雪山行宮趕到王庭,左側(cè)的金殿是國師的居處,右側(cè)的金殿則是國師和老汗續(xù)命的地方,據(jù)說那里已經(jīng)被改造成一處巨大的祭壇,祭壇中下是一方血池,蓄滿了鮮血。
這些都是也遲告訴李玄都的,他似乎已經(jīng)把李玄都當(dāng)作自己人,對于自己敗給李玄都之事,也全然沒有芥蒂。
李玄都不由問道
:“國師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也遲臉上的神情一僵,說道:“國師是一個很可怕的人?!?br/>
這是一句廢話,任何一位長生境高人,都是很可怕的人。只是他們多半不屑于在世人面前展露這種可怕,只有能接觸到他們的極少數(shù)之人才能體會這種內(nèi)斂的可怕,不巧,李玄都就是極少數(shù)人之一,而且接觸了不止一位。
李玄都隨著也遲走進(jìn)左側(cè)的大殿,整個大殿已經(jīng)被改造的面目全非,不見半點裝飾,也不見桌椅床榻等物,空空蕩蕩,十分空曠,然后在大廳的地面上有一道向下開啟的門戶,就像一座大門倒在了地上,門戶下方是一條蜿蜒向下的石徑,石徑的臺階十分粗糙,似乎只是臨時開鑿,還未仔細(xì)打磨。
也遲解釋道:“國師覺得這座大殿太小,又不便再蓋一層,只好向下開辟了,畢竟地下的空間可以足夠大?!?br/>
李玄都點點頭。
也遲卻是沒有繼續(xù)挪動腳步的意思,指了指入口,說道;“國師就在里面,你自己進(jìn)去吧,我就不去了。”
話音剛落,就聽一個蒼老洪亮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可是中原使者到了?”
李玄都轉(zhuǎn)頭望去,就見一名身材矮小的老者走來,這老者戴著插滿各色羽毛的頭冠,身著薩滿長袍,手中還拄著一根好似枯藤糾纏的長杖,顯然是一位薩滿,而且不遜于那日在老汗身旁見過的那名薩滿。在李玄都眼中,這名薩滿的煉氣造詣已經(jīng)到了很高的水準(zhǔn),呼吸之間,如吞云吐霧,似巨鯨吸水,氣機(jī)浩大,是天人無量境無疑了。
李玄都道:“正是在下?!?br/>
老者點點頭,說道:“國師已經(jīng)久候多時,請使者隨我來?!?br/>
說罷,他直接轉(zhuǎn)身向下行去,李玄都與也遲作別之后,緊隨其后。走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時間,這條向下的石徑到了盡頭,出來之后是一座與上方大殿等大的地下大殿,不過在地下大殿的八個方位還有八座石門,剛才他們下來的入口就是八座石門之一。
老者帶著另一座石門前,說道:“國師就在里面?!?br/>
李玄都伸手推開眼前的石門,呈現(xiàn)在他眼前的是一座規(guī)模不算大的石殿,內(nèi)里沒有任何裝飾,只有一座石床,上面坐著一名老人,頭發(fā)花白,身著薩滿服飾,不過比起其他薩滿,他身上的長袍更為精致,繪制的圖案也更為復(fù)雜,不僅有日月星辰、山川草木、花鳥魚蟲、飛禽走獸,還有許多意味難明的花
紋圖案,讓人望之有目眩神迷之感。此時老人正在閉目養(yǎng)神,并未顯露出太多可怖氣息,就像風(fēng)和日麗時的海面,根本看不出風(fēng)暴來臨時的可怕。
當(dāng)李玄都推門而入時,老人緩緩睜開雙眼,僅僅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李玄都卻感覺好似有一方浩瀚蒼穹瞬間充斥了他的整個視野,更甚于極天王。
一葉障目,不見五岳。李玄都有了極天王的教訓(xùn),立刻收攝心神,盡力擺脫出這種狀態(tài)。好在老人沒有故意為難李玄都,反而是開口說道:“使者年紀(jì)輕輕就有如此修為,實是后生可畏。請坐。”
老人的聲音不算洪亮,也不嘶啞,更無陰鷙,十分中正平和,就像張靜修、徐無鬼、李道虛等人,沒有特別明顯的個人特征。剛才的舉動也不是他故意要給李玄都一個下馬威,只是沒有刻意收束自己神念發(fā)散,就像一名劍客出劍,未必是針對飛蟲出劍,但有飛蟲因為劍風(fēng)而死。
李玄都依言坐在老人的對面,開口問道:“前輩就是金帳國師?”
“是我。”老人回答道:“我聽說王庭中來了一位中原的使者,十分年輕,而且打敗了也遲,我很感興趣,所以請大汗代我邀使者前來一敘?!?br/>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問道:“現(xiàn)在國師已經(jīng)見到了我,不知國師有什么見教?”
國師仔細(xì)打量了李玄都一番,說道:“你身上的氣息十分復(fù)雜,似乎同時修煉了多種功法,又有一道詭異氣息,我一時也看不分明,不過……”
話音方落,李玄都就見國師雙目中的眼白迅速擴(kuò)散,短短片刻之間,國師眼中已經(jīng)是不見半分眼黑,“雪白色”的雙眼望向李玄都,這讓李玄都想起“坐忘禪功”記載的“天眼通”大成景象。
“原來如此?!眹鴰熚⑽櫰鹈碱^,“竟然是地師徐無鬼的‘太陰十三劍’,劍意已經(jīng)在你的體內(nèi)生根,不過有人以大神通幫你強(qiáng)行封印鎮(zhèn)壓,這種手段,應(yīng)是正一道的‘五雷天心正法’,那么出手助你之人就是大天師張靜修了?!?br/>
至此,李玄都對于國師的長生境界再無懷疑,忍不住開口問道;“國師也知道地師和大天師?”
國師微微一笑:“雖未謀面,但神交已久。不僅如此,我也久聞圣君和劍神之名,不得不說,中原地大物博,人杰地靈,竟然有如此多的杰出人物?!?br/>
李玄都自從見到老汗之后,就習(xí)慣了贊嘆和恭維,道:“國師博聞廣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