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助
宋知聲已被說動了五分,但仍需斟酌一下,她要先聽聽唐幼清剩余的謀劃,再來判斷一下唐幼清是深思熟慮還是輕率莽撞。
她看著唐幼清,微微挑眉表示認可,“你繼續(xù)說?!?br /> “早就聽聞三爺子嗣單薄,后宅空虛,做嫂嫂的給他添置兩個美妾,讓候府開枝散葉,豈不是一樁美談?!?br /> 宋知聲看著唐幼清笑瞇了眼,不禁也笑了起來,她覺得眼前這個人真是蔫壞蔫壞的,她那個三娣婦最是善妒,偏偏還喜歡在外人面前裝大度,要是宋知聲這個做嫂嫂的以開枝散葉為理由往三房房里塞人,礙于名聲她必然不會阻止,不過三房近些日子就要不得安生了。
宋知聲眼中帶著戲謔,打趣道:“我竟不知,雨煙姑娘還有如此好手段?!?br /> “亂世生存,自保之力還是有的?!眴栒邿o意,聽者有心,一番回答又把二人熟稔的氣氛拉回了最初。
宋知聲有些無措,突然產生了一種小小的罪惡感,可惜她搜索半天也想不出合適的話語,一片靜默。
此時的宋知聲讀不懂唐幼清的悲傷,只有路過的云懂得她的彷徨。
“多謝?!彼沃暠鞠朐賳枂査侨绾沃肋@事情的,但看她此時好像情緒很是低落,想了想覺得等事情結束后再盤問也不遲,便致謝離開了。
“什么?那老太婆真這么說?”宋伊一塊核桃酥吃進去一半,聽到張媽媽的敘述,當即憤憤不平地大喊了出來,口中還沒來得及咽下去的酥沫就這么被噴了出來。
宋知聲看得嘴角直抽,趕忙后退一步離她遠一點,面上的嫌棄之色絲毫不加以掩飾,“你把東西咽了再說話,食不言寢不語,你在將軍府怎么學的規(guī)矩?!?br /> 宋伊被她說的有些不好意思,趕忙丟了剩下的核桃酥,順手在衣服上蹭了兩下,然后摸了摸頭,憨笑起來。
見她這樣,宋知聲額頭黑線又多了些,宋伊這樣的簡直就是沒救了。
還好她平日里怕宋伊單純率性容易遭人算計,很少讓她在內宅走動,不然就她這樣的性子,老夫人第一個就不放過她。
真要算起來,老夫人那樣重視禮法的人,遇到宋伊這樣跳脫的肯定會先被氣個半死,一想到老夫人叫嚷著有其主必有其仆的跳腳模樣,宋知聲莫名心情好了許多。
張媽媽在一旁看得直皺眉,宋知聲背對著她,她看不到此時宋知聲的表情,只聽言語以為她是生氣了,于是呵斥宋伊,“宋伊,你看看你,沒大沒小的像什么樣子,還不趕快向夫人謝罪?!彼羌依锢弦惠叺娜耍m然同樣忠誠服侍于宋知聲,卻知主仆有別,向來看不懂宋知聲和宋伊情同姐妹般的相處。
宋知聲看宋伊被訓的低了頭,忍不住輕笑出聲,這個宋伊,打小被寵慣了,也就張媽媽制得住她。
聽到笑聲,宋伊先是趁張媽媽不注意,悄悄沖宋知聲吐了吐舌,然后才規(guī)規(guī)矩矩行禮請罪,“是,屬下知錯?!?br /> “無礙,起來吧。”強忍著笑意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宋伊裝模作樣的告謝,起身時一時沒忍住,帶著幾分惱怒撇了宋知聲一眼,被張媽媽看到,又瞪了她。
眼看著宋伊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蔫了,宋知聲才開口道:“張媽媽,今日晨起到現(xiàn)在,我還沒有吃東西,你去備點吃食吧?!?br /> “誒好好好,奴婢這就去,夫人先吃點糕點墊墊肚子,千萬別餓壞了。”張媽媽一聽宋知聲飯還沒吃,也顧不上教訓宋伊了,當即去給宋知聲準備吃食了,一邊往外跑還一邊示意宋伊把糕點端到宋知聲面前。
等看到張媽媽跑沒影了,宋伊才敢開口道:“主子,你就知道笑我。”
“咳咳,難得看你吃癟?!彼沃暻辶饲迳ぷ樱南掠X得好笑,面上卻板得一本正經,“好啦,不笑你了,說點正事?!?br /> 她沖宋伊招招手,示意她湊近一點,“明日你去翠香樓,這樣……”
翌日,孫姑姑像往常一樣上街給老夫人買點心,路上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再細細一打聽,發(fā)現(xiàn)竟是和自家二爺有關,當下連點心都顧不上拿,急急忙忙跑回來給老夫人報信:“老夫人老夫人,二爺在翠香樓被官兵拘了,我聽說,二爺當時是和域外細作一塊兒被帶走的?!?br /> 老夫人原本閉目捻著佛珠,直到聽到“細作”二字,才停了動作,她沒有睜開眼,就著這個姿勢說道:“去傳宋知聲過來?!?br /> 宋知聲已經聽到了孫姑姑急忙趕回來的消息,早早做好了被傳喚的準備,她讓宋伊給她打理好廣綾大袖衫,罩上瓔珞霞帔,從容不迫地打開了門,對剛剛到門口的孫姑姑說:“走吧。”
孫姑姑看她這一番裝扮,當即被激了一身冷汗,這,這是要干什么啊……
她不敢耽擱,帶著宋知聲就往老夫人院里去。
果然,宋知聲進了院內,還沒近老夫人的身,就聽得了一聲冷哼,“你好大的氣派啊,拜見家中長輩還要穿命婦的公服。”
宋知聲未接話,她前行幾步后端正地跪下,并拱手至地,行了稽首大禮。
按說宋知聲嫁入侯府多年,也有了自己的加封,甚至因為將軍府的緣故,她的品級比老夫人的還要高,本不必行此大禮,她此舉要的,是讓老夫人感受到她的誠意。
老夫人看到她這般,也略微感到驚異,原本的怒氣消了幾分,她明白宋知聲此番前來是早有準備。
略一思忖,便揮手讓下人都退下,只留了宋知聲和她在房中。
宋知聲再拜,“多謝慈姑體諒。”
“行了,現(xiàn)下也沒有其他人,就不必賣關子了。說說吧,你一直是個聰明人,昨日你說三日之內給我一個答復,如今的形勢,就是你給我的答復?”老夫人抬手把佛珠放到案幾上,并沒有讓宋知聲起身,她還是想挫一挫宋知聲的銳氣,宋知聲也沒有再忤逆她。
她知道,誥命加封一直是老夫人心中的刺,她此番舉動,確實是碰了老夫人心中舊傷了。
“慈姑若是說二叔叔的事,淑尤確實是知道的,可這絕不是我的算計,禍起蕭墻的危害,淑尤還是知道的。”宋知聲就這么跪在地上答話,她抬頭直視著老夫人,赤誠之意溢于言表,“事到如今,多說無益。我愿意動用將軍府的一切人脈關系,保下二叔叔和候府,只望慈姑對我多一些信任,以促家宅和睦。”
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其實說到底,她此番出來,為的是也不是那兩個庶子,她為的,是候府的將來。
宋知聲今日穿著比她還高一品階的命婦服前來,還擺出將軍府,讓她不得不承認,即使她再瞧不起將軍府,將軍府在今上眼中是有特殊地位的。
而如今的宋知聲是愿意,并且也有護住候府的能力的。
老夫人看著宋知聲漸行漸遠的背影,耳邊響起了她最后那一番話。
“慈姑,二叔叔的性子,您應該是再清楚不過的了。況且,我是淵嵉的母親,候府以后是要交到淵嵉手中的,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做對候府不利之事的。”
她一時有些恍惚,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
罷了罷了,宋知聲說的沒錯,岳淵嵉是她的嫡長孫,她再怎么看宋知聲不順眼,也不可能真把宋知聲怎么樣。
更何況今日她看到了宋知聲的有勇有謀,正當風華,這候府有她,是幸事。
宋知聲退了出來,路上正巧遇到了行色匆匆的三娣婦正往老夫人院子這邊走,她笑著招呼三娣婦,卻被她狠狠剜了一眼,連禮都顧不上行,便急匆匆走過去了。
她回味著剛才那恨恨一眼,沒忍住輕笑出聲,想必是三叔叔的美人兒已經入府了,看來宋伊這次的辦事效率還不錯嘛。
一路上宋知聲都心情愉悅,她回自己的院子換了身簡潔的常服,未帶丫鬟婆子,只身一人去了聽竹軒。
事情解決的差不多了,有些話必須要問個清楚。
宋知聲來時,小院的門并沒有關,一眼望去,可以看到唐幼清正在院中煮茶。
天空灰沉沉的,樹枝兒上只剩了幾片零落的葉,被襲來的風輕而易舉卷到空中漫天亂舞,一片蕭條景象,但這些都不能影響唐幼清的好興致。
心中泛起了波瀾,宋知聲踏入小院,驚了正在點茶的唐幼清。
像個受驚的兔子似的,宋知聲暗自腹誹,頷首淺笑,“打擾了?!?br /> “夫人這是說的哪里話,夫人能來聽竹軒簡直就是讓我蓬蓽生輝,我應該翹首以待還差不多?!碧朴浊逯惑@了一下就反映了過來,她看到宋知聲時一瞬間露出的欣喜絲毫不似作偽,反倒讓宋知聲有些看不透她了。
唐幼清招呼著宋知聲坐下,遞給她一杯剛煮好的茶。
“看上去我來的正巧,剛好能嘗到你的好手藝。”宋知聲接過茶杯時,手指無意間和唐幼清碰到了一起,唐幼清拿著茶杯的手微不可見的抖了一下。
“素瓷雪色縹沫香,何似諸仙瓊蕊漿。是好茶啊?!彼沃暭毤毱凡?,茶在杯中,清香宜人,喝過以后,唇齒留香,“多謝了?!?br /> “多謝”二字出口,既是謝唐幼清的茶,又是謝她一番相助。
唐幼清眼中有閃閃亮光,聽到宋知聲的夸獎,她揚起了一抹明媚的笑容,正要說什么,卻聽得宋知聲話鋒一轉,“可是我很好奇,你平日里深居簡出,是怎么知道我候府家事的呢?!?br /> 宋知聲直直盯著唐幼清,讓她避無可避,剛剛揚起的笑僵在了臉上,旋即她便反應過來,鎮(zhèn)定地說道:“是夫人那日醉酒時所說,我誤聽了幾句,便想著為夫人分擔一下,能出出主意也是好的?!?br /> “是這樣啊?!甭犓f完,宋知聲剛好將一杯茶飲盡,她把茶杯放下,起身沖著唐幼清拱手作揖,“唐姑娘此番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淑尤感激不盡。府中還有些雜務要處理,多謝款待,我們改日再敘。”
一番話說得很是情真意切,只是臨走前卻又意味深長地看了唐幼清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