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
一陣陣旋風掠過,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上,翻涌起金黃色的浪。夕陽西下,天邊的紅云與戈壁交錯起伏,勾勒出一副壯麗的畫卷。
當真應得那句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先生,這句詩好美啊,您可以再講講嗎?”小姑娘不懂看人臉色,只帶著稚童的懵懂和莽撞,就這么毫無顧慮地去追求她體會到的美。
唐幼清有些心不在焉,沖她笑了笑:“今日就講到這吧,我有些不適,其他的明日再講?!?br /> “先生……”同窗好友制止了她要說下去的勢頭,沖她搖了搖頭。
小姑娘抬頭看著唐幼清,見她已經(jīng)開始望著窗外出神了,癟了癟嘴,只好作罷。
先生是個好先生,讓她們念女學,還教她們讀詩。就是每天都有幾個時辰,喜歡發(fā)呆。
是個呆先生。小姑娘年少不懂事,悄悄沖唐幼清吐了吐舌頭,像是怕被發(fā)現(xiàn)似的,趕忙溜了出去。
阿聲……你,還好嗎?
戰(zhàn)報每月來一次,唐幼清便拜托信使,將寫好的信帶去邊關(guān)。
每次提筆,總要想很久很久。今日堂前的桃花開了,很是好看,母親夜里咳的次數(shù)少了些,泓峰隨木先生去了揚州游學,宋伊和宋離在將軍府幫了我不少忙。許是軒轅信覺得愧疚,他借我的身份招安了大批勢力,前朝舊故一一安置,春香也恢復了自由身,跟著族人離開了。女學漸漸辦了起來,淵嵉……淵嵉在候府有老夫人庇佑,過得很好。
我……我也很好,只是很想你。
今日念詩的時候,又想起了你。
念“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會想到你倚馬遙望遠方;念“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會想到你提槍浴血廝殺。
說來說去其實都是些瑣碎小事,可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也不過就是這些小事。
信寫了一封又一封,可到了真寄信的時候又顧慮萬分,怕她看了擔心,怕她戰(zhàn)場分心,怕她……
最終寄出去的,其實只有寥寥幾句和滿滿的情意。
“陽和啟蟄,品物皆春?!?br />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xiāng)?!?br /> 女學的姑娘們七七八八地走了,宋伊扒著窗棱探頭探腦,想進來跟唐幼清說些什么話,又顯得很是躊躇。
宋知聲走的時候說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可以問唐幼清。
定了定神,宋伊開始貓著腰踮著腳尖往里走。一路跑過來有點兒渴,本想著悄悄摸進來倒杯茶,靜靜等唐幼清發(fā)完呆,結(jié)果一時不察撞倒了椅子,唐幼清聞聲抬頭,就這么突然的和宋伊對視上了。
“呃……”宋伊尷尬地笑笑,下意識把手舉了起來,“唐姑娘好啊?!?br /> “我哥說,世子他……他想去參軍?!?br /> 宋知聲走的時候把宋伊和宋離留在了京城,平日里宋伊跟著唐幼清,宋離留在候府保護兩位公子。
自從宋驥一事后,岳淵嵉好似傻了般。平日里除了吃飯睡覺什么也不干,問什么話只是直愣愣的瞪著眼,直把人看得心里發(fā)毛,瘆得慌。
今日當著大哥和她的面,突然就說了“要參軍”這么一句話,宋伊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來問唐幼清。
“嗯?”唐幼清微皺眉頭,略一思考,“我去看看?!?br /> 岳淵嵉低著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左腳不停地輕磨著地面,后脖頸露出的筋死死地繃著。
募地一抬眸,對上唐幼清的眼睛后又慌亂的錯開:“你不用勸我。我知道你,你不喜歡我,我死在戰(zhàn)場上不是更好嗎?”
一張口便帶了刺,傷了別人也傷了自己。
“你說得對,我的確不喜歡你?!碧朴浊蹇此靥牌鸱o咬牙關(guān)又張牙舞爪的樣子,少年人熱血是好事,但有時候需要加以克制,太沖動會害人害己。
“因為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你的父親如何求得鶴天師保下你;你不知道,你的母親如何夜夜為你祈福;你也不知道,候府和將軍府曾經(jīng)如何期待你?!?br /> “你現(xiàn)在當然可以一走了之,匹夫之勇會讓你有去無回,可他們呢?為你辛苦付出的人怎么辦。”
少年人憋紅了眼眶,死死咬牙不肯落下眼淚,他挺著脖子爭辯:“我沒有逞匹夫之勇,范汝增十一歲參加童子軍,如今我十歲了,我也可以?!?br /> 唐幼清看他死硬強撐的模樣,心里很清楚他為什么參軍。
宋驥……
嘆了口氣,唐幼清不輕不重地點撥:“每個人都有自己應該所處的位置,如今候府處境艱難,你是候府下一任當家人,首要任務是重振候府。再有兩年,喪期一過,你就要正式承襲你父親的侯爵了。我希望在這段時間里,你可以成長為一位合格的慶陽侯?!?br /> 唐幼清離開的時候,岳淵嵉依然站在原地,眼中充滿了迷茫和猶豫。
真希望這些話,他能聽進去。
“咱們這位女將軍啊,可真是不得了,有勇有謀,還沉得住氣。算無遺策,把廖剛的沖動勁兒也算了進去?!绷肿悠阶窊舯钡胰藭r從馬上摔了下來,傷了左腿,此時他被瞿恒架著,臉上的興奮擋也擋不住。
林子平是宋驥的校尉,原本他聽說這次是宋驥的妹妹掛帥出征,只覺得胡鬧至極。如今跟著宋知聲接連打了兩場勝仗,那是打得通體舒暢,揚眉吐氣,腰板子都直起來了。
“是啊,咱們這位女將軍,可真是不得了,我老廖服了她了?!?br /> 為了解隆平城之圍,宋知聲和瞿恒最終決定聲東擊西,分散北狄兵力。
宋知聲帶了三萬輕騎,偽裝之后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北狄軍隊后方,使北狄分兵后方,然后瞿恒迅速領(lǐng)兵襲擊進攻隆平城的北狄軍,攻其不備。
廖剛見援軍已到,也趁機出城打了北狄一個措手不及。
隆平城之圍解了以后,北狄將領(lǐng)打聽到宋知聲是新來的將軍,派出了五萬士兵,試圖圍剿宋知聲和她帶領(lǐng)的三萬輕騎。
宋知聲讓士卒解鞍放馬,并故意將輜重丟棄在道路旁。敵軍果然中計,紛紛下馬爭搶財物。
宋知聲突然揮動著自己手中所持\"麾\" ,下令發(fā)起攻擊。三萬人馬是精兵,又遇到了這么大一個破綻,當即反殺了北狄軍隊,順利退回了隆平城。
宋知聲這次奇襲,大大挫敗了北狄軍的銳氣。
北狄軍初戰(zhàn)失利,但兵力、糧草、軍貨、財力仍然占據(jù)明顯的優(yōu)勢。
宋知聲帶兵入城后,果然跟自己預測的一樣,副將廖剛一看到她就躲,商議戰(zhàn)略也不參與,儼然不承認她這個將軍。
她心下了然,畢竟當初是宋驥一手提拔了他,據(jù)說他曾經(jīng)是個奴隸,若不是宋驥,這輩子都沒法當上副將。
宋驥于他,如兄如友,又有莫大的恩情。
宋知聲入城前就告訴了瞿恒要按兵不動,一切聽她指揮。她了解廖剛的倔脾氣,決定將計就計。
隆平城內(nèi)新來的將軍是個女的,還和副將廖剛有了矛盾,不得人心。
消息就這么傳了出去,北狄軍早早派人盯著隆平城內(nèi),就等著他們鬧翻。
瞿恒看著他們二人著急上火,廖剛是個牛脾氣,勸又勸不動,宋知聲那邊他又不敢去,說了不讓他管。
城中其他將士都持觀望態(tài)度,畢竟相比起很有可能是巧合勝利的宋知聲,還是與他們并肩殺敵多年的廖剛更靠譜一些。
隆平城內(nèi)的局勢,就像緊繃的弦,注定會斷。
這日,北狄軍的斥候來報,廖剛與宋知聲產(chǎn)生嚴重的戰(zhàn)略沖突,現(xiàn)在已經(jīng)率隆平城內(nèi)二十萬大軍向他們的陣營趕來了。
北狄將領(lǐng)鐵弗義碩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他想用宋知聲那一招聲東擊西,徹底殲滅天胤軍。
他留了十萬兵馬在營地充當誘餌,率三十萬大軍圍攻隆平城,想趁廖剛回援之際來個前后夾擊。
誰成想剛摸到隆平城城下,就見自家營地火光沖天。
“首領(lǐng),營地來報,咱們的糧倉著火了!”
“他奶奶的,中計了?!辫F弗義碩氣急敗壞,一把將手中的指揮旗摔到了地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回撤!”
兩軍對戰(zhàn),兵馬未到,糧草先行。宋知聲這次可是捅了北狄軍的嗓子眼了。
北狄軍回撤途中,又遇到了宋知聲早早埋伏好的林子平等人,鐵弗義碩著急回去救軍糧,卻被拖得動彈不得,心里直冒火。
林子平抬眼看了看天色,估計拖延時間差不多了,便帶兵撤了。
等鐵弗義碩率兵趕回營地時,不僅留守的十萬大軍全軍覆沒,連糧草也被燒去了大半。
“宋、知、聲!”鐵弗義碩怒火中燒,面上罩了一層濃濃的陰云,咬牙切齒表情扭曲,“很好,我記住你了。”
這一戰(zhàn),北狄元氣大傷,一個月都未來犯。
宋知聲沒有下令追擊,雖然兩次戰(zhàn)役接連勝利,可他們的將士死傷也不少,更何況還有人心不齊的問題,要抓緊時間整頓軍隊。
“諸位辛苦了,北狄軍這次傷亡慘重,短時間內(nèi)不會來犯,諸位可以安心修整了?!彼沃曀室恍?,沖諸位將軍打了個招呼,步履匆匆地回主帥營帳去了。
今天,是京城來信的日子。
“要是將軍在就好了……”廖剛看著英姿颯爽的宋知聲,喃喃道。
眾將士都沉默了,是啊,要是宋驥還在,看到他的小妹這般風采,該是多么高興啊。
一群不避斧鉞的鐵血漢子,就這么紅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