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暗流涌
燭火搖弋,大廳內一片沉寂。接到消息之后立刻趕到的飛錢銀號、十方客棧、鎮(zhèn)西騾馬行三大勢力人員,無不畏懼退縮一步。“橫刀鏢局”的存在,他們此前并非不知道,但一向都未放于眼中,也從來都知曉橫刀鏢局的兩名鏢師,乃是無數(shù)妄想獲得一寸謀生地段的可憐蟲之一,根本就不值得大動干戈。然而眼前兩人,居然與印象中的凌橫刀、柳一摟毫無一分相同之處。那分明并非苦苦求生的尋常江湖武師,而是于剎那之間,陡然神話為武林宗師的兩個異人。</br>
靜止只一剎,忽然間“當”的一聲,一名“十方”客棧刀客緊握的佩刀墜落地面,那人再無法保持內心驚駭,跪了下去。柳一摟跨出一步,一眾退縮一下,對那下跪的刀客毫無一點嘲笑之心,雖是依然握緊了手中武器,但誰都知曉,此刻的緊握,業(yè)已是竭力防范對方殺了自己,若當真便能以下跪討回性命,誰也不會遲疑。是以轉眼之間,紛紛無聲移動,讓開一條通道。修小羅淡然起身,柳一摟長笑一聲,兩人望也不望驚駭讓開的眾人一眼,緩步而出。</br>
離開酒樓,靜靜行走于無人的街道上。兩人走了片刻,忽然聽到身后傳來沙沙的腳步聲,互視一眼,心意溝通,當下折身而行,不一刻又來到了那片空地,到了略略高起的土丘上。柳一摟仰望月色,感嘆說道:“凌橫刀。我今日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畏懼之心,乃是產生不可抗拒的最大原因,若是沒有了畏懼,便會換到他人的畏懼。我們走時,居然沒有一個人膽敢阻攔,便如昔日里遇到那些我們畏懼的當?shù)責o賴,雖是明知一個指頭都能讓其倒地而死,卻偏偏要苦苦哀求,以避開糾纏。”</br>
修小羅笑道:“一摟,你的話,有的對,有的卻不對。須知江湖中能似你這般一身絕世武學,卻又自甘平凡的人,并不多見,而他們的畏懼,是畏懼你的真實實力,并非是他們能戰(zhàn)勝你。你的不戰(zhàn)而勝,不怒而威,震懾他們全部心靈,使其連交手之念也不敢泛起,才是你的真實實力。但你若是毫無對決經驗,依然會于遇到實力稍弱于你的高手時,舉足無措。所以我?guī)銇淼酱说兀闶墙o予他們一個殺人的機會,那些在酒樓中出現(xiàn)的嘍羅被震懾之后,必然會換來真正高手的震驚。而任何一個勢力的創(chuàng)建,在最初的階段,都會遇到難以想像的困難,好。稍后你將一個人應對所有敵人,莫怪我沒有告訴你,我將袖手旁觀。”</br>
沙沙的腳步聲,單調地自每一個方向傳入兩人耳內,始終以一種不見增大,亦毫不縮減的音色震蕩于耳邊,便似兩人依然在沉穩(wěn)地行走著,那跟蹤的人也依然在不緊不慢地跟蹤。兩人聆聽片刻,突然面色都是一凜,俱已意識到來人非同小可,這單調的腳步聲,也定是一種奇異的功法。</br>
過了片刻,月色下的遠處,緩步現(xiàn)出一名頭戴斗笠,面容隱藏于白紗后的刀客。那人氣度沉穩(wěn),步步蘊涵無窮殺機,尤以握刀之手時刻反握刀柄,似是隨時都會抽將出來,于迅雷不及掩耳間便斬殺任何敢于阻擋去路者,更顯示出此人心無旁鷙的絕滅殺意之不可抗衡。</br>
修小羅陡然一凜,失聲道:“糟糕!”柳一摟也目光一凜,發(fā)覺方才心神集中于那人奇異的步伐上,竟忽略了還有人到來。</br>
便此時,忽然“呱”的一聲烏鴉鳴叫,左向遠處一棵枯樹上驚起幾只烏鴉,隨之一個黑影發(fā)出奇異的“撲嚕嚕”振翅聲響,幽靈亦似地在空中飛舞著而來,一起一落間便遠達五丈,奇異的是無論起落均在空中,似乎空中有落足點亦似,完全違背了人類應有的能力。</br>
修小羅方一注意到眼前奇景,便又聽到撕裂肌膚的尖銳聲音陡然破空而至,右向一個箭一般的人影便以更快的速度急射來。幾乎便在同時,身后已經轟鳴一聲,一個龐大的身影手拿兩面銅鑼,相互撞擊著踏步而來。</br>
此刻四個方向四個高手陡然出現(xiàn),修小羅訝然掃視四周,直覺到還有一名高手就在左近,卻不知隱身何處。正在觀望搜尋,突聽柳一摟說道:“奇怪!”</br>
腳下陡然劇烈震動,兩人駭然一驚,哪敢遲疑,急忙飛步而起,但見方才腳下那稍微隆起的土丘,業(yè)已炸裂開來,兇猛的力量,爆炸般地向四周輻射。兩人大駭之下,急速后退,連閃十丈,這才避開塵灰蔓延。待到灰塵散盡,回身望去,卻見形勢已是五星之形,相互間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那處于平衡點正中的,則是方才土丘所在處。在原土丘所在,似是正有一人。</br>
灰塵慢慢散落,一個土球般的矮胖婦人出現(xiàn),正眼露無窮兇光,掃視眾人。那龐大的拿著兩面的銅鑼相互撞擊的,乃是一名高大的和尚,飛行而來的黑影周身都籠罩于黑袍內,看不到一點形貌,箭一般的人影則是一個枯瘦如桿深眼高鼻的異域人。在這塵灰散盡的時刻,都各拒一方,彼此絕不接近,顯然是互相間都有敵意。但若是不知情者看到,還以為是五方人手圍攻那土球般的婦人。</br>
柳一摟苦笑一下,小聲道:“凌橫刀,這幾個人我怕是只能應付一個。你若是袖手旁觀,我唯有再度逃跑了。”修小羅定睛打量,也苦笑一下,暗叫失策,低聲道:“且勿說話。好像和我們無關。若能抽身就走,我們別趟這混水。”</br>
忽然那土球一般的矮胖婦人發(fā)出比哭還難聽的笑聲,直震耳膜,修小羅和柳一摟聽得心神厭煩,均想捂住耳朵,卻無不驚駭于那矮胖婦人的高深功力。那高大和尚喝道:“土地神魔!莫以為你音功便可擾人耳目!”兩面銅鑼哐地敲在一起,發(fā)出轟然巨響,登時震得蓋過了“土地神魔”的笑聲。</br>
修小羅悄聲自語道:“是黑風寨的五魔之一的‘土地神魔’?”定睛打量眾人,將各人面目牢記于心,小聲道:“一摟,眼前的事情與我們無關,我們抽空便走。”柳一摟點點頭,再度凝神打量幾人一眼,也悄聲道:“凌橫刀,不是我沒有信心,是當真感覺自己無法勝過他們幾人。”</br>
黑風寨五魔名貫江湖,不知者當真很少,柳一摟的口氣,卻分明顯示出一點也未聽聞,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修小羅也唯有以苦笑作答,暗恃這樣的人才倒真的罕見,若非他親自遇到,怕是誰說也不會相信。真不知他們的師傅是如何把他們培養(yǎng)成時時謹慎,處處求饒的武林高手的。</br>
只聽“土地神魔”停止笑聲,森然說道:“很好。皇覺寺天音大師、白蓮宗飛蛾、快刀林天殺星、獨眼教魔箭使者,還有這兩位不知名的朋友……”側頭望向修小羅與柳一摟,厲聲道:“報上你們名來,看夠不夠資格與我黑風寨作對!”眼前諸人,雖是僅天殺星與土地神魔修小羅聽聞過,但既然能同時出現(xiàn),各拒一方,顯然實力縱然有所不及,也相差不遠。</br>
眼見眾目紛紛望來,修小羅只得苦笑一下,攤手道:“各位前輩休怪,我們乃是被別人追殺,和你們毫無關系。你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我們從未來過,也從未見過諸位。”他說著話,一拉柳一摟,舉起雙手,步步后退,柳一摟猶豫一下,也學著修小羅的樣子,舉起雙手,步步后退。兩人一邊后退,一邊借月色關注著眼前眾人的神色,防范有人突然出手。</br>
突然那高大和尚天音大師長笑一聲,說道:“土地神魔,我有個建議,不知你是否有興趣。”土地神魔森然道:“說說看。”天音大師道:“這兩個小朋友,居然出現(xiàn)于此地,無論是否有關,都已介入。既是如此,我們不妨先行解決了他們。”柳一摟駭然一拉修小羅,叫道:“快逃!”</br>
一股奇異的力道,突然貫注入修小羅的體內,修小羅一怔,卻見柳一摟長嘯一聲,凌空而起,那奇異的力道隨之強盛,修小羅此時再想甩開,卻已不及,竟是完全失去了抗拒之力,只能隨著那奇異的力道軌跡順勢而行。但覺自身一輕,便失去全部重量,身如羽毛般被柳一摟帶得也凌空而起。眼前景物飛速掠過,月色之下,忽覺自身沒入一道無形的幕墻之內,隨之有種利箭穿行于濃霧中的怪異感覺生出,待到眼前景物再度恢復,已經身在一片荒草叢中。</br>
“噓……別說話。”耳邊傳來柳一摟緊張的聲音,修小羅微微側頭,卻根本望不到一絲柳一摟的身形,明明感覺到柳一摟的手依然拉著自己的手,卻是連手也都看不清楚,只能看到自身周圍盡是荒草。</br>
忽然“嗖!”的一聲,頭頂有人飛過,接著“撲嚕嚕”振翅聲起,天空一只巨大的飛蛾般黑影緩緩掠過。過了剎那,一道塵煙之龍卷地而生,自身邊不及五尺處掃過,接著遠處傳來隆隆巨響和沙沙細音,那高大的天音大師與殺氣凜然的天殺星踏步而過。兩人不覺屏息靜氣,一點也不敢大意,生恐露出一分響動,驚動他們帶來無窮禍患。又過了片刻,隆隆巨響和沙沙細音細音傳來,天音大師與天殺星當先回歸,接著塵煙之龍遠遠卷過,“嗖”的一聲,那箭亦似的獨眼教魔箭使者掠過,而后空中撲嚕嚕振翅聲仿佛永無休止地響著,黑幕遮掩了月色,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白蓮宗飛蛾才自兩人視線消失。</br>
柳一摟細聲說道:“好了,安全了。”松開握住修小羅的手,那始終細線般牽引的奇異力量也斷了開去,修小羅當下看到柳一摟正在自己身邊匍匐著,身畔那叢荒草,其實也僅僅是連只兔子也藏不下的一叢荒草。顯然方才這一干高手,都已注意到此一點,是以萬萬想像不到,居然能有兩個人在這荒草叢中匍匐。</br>
自修小羅推測出柳一摟乃是罕見高手后,還尚是首次見到柳一摟出手,但這首次出手,便帶著他一并避開了土地神魔、天音大師、魔箭使者、飛蛾、天殺星五大高手的聯(lián)炔追蹤,且不說這奇異的潛藏術,僅憑那分逃離爭執(zhí)中心的獨特輕功,便足夠嘯傲江湖。修小羅詫異地扭頭望著柳一摟,突然醒起一事,小聲問道:“一摟。方才我聽你的口氣,是無法勝過他們幾人,而非任意一人,你究竟有信心戰(zhàn)勝他們幾個?”</br>
柳一摟呆了呆,想了片刻,苦笑道:“凌橫刀,說了恐怕你也不信。有時我覺得他們幾個同時出手,也不堪一擊,有時卻覺得他們任意一人,便能輕易殺了我。”修小羅奇道:“那你為何逃?”柳一摟驚訝道:“為何不逃?”他凝神思索一下,接著自語道:“……他們的武功……”忽然大為輕松道:“不過你放心好了,只要你保持不抗拒的心態(tài),我便能帶著你避開他們的追蹤,即使再多兩個,我們也是輕易就能溜走。”</br>
顯然方才是在思索究竟那幾人的武功在他心目中是何地位,而在他看來,或許思索誰勝誰負,乃是最為吃力的事情,只要能逃跑,便感覺萬分滿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