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奪秘寶
這次輪到修小羅吃驚地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張口結(jié)舌地望著柳一摟,半晌才道:“一摟,你究竟有否與人交戰(zhàn)過?”柳一摟搖搖頭道:“沒有。從前我們僅是賣藝糊口,師傅不容許我們與人爭執(zhí),是以只要有麻煩到來,我們都是能避則避,能溜走就溜走。即使真的無法抗拒,也是任其責(zé)罵,畢竟沒有誰會真?zhèn)€殺人,我們最多也僅僅是有個外傷,不算什么。”</br>
那無疑也便是說,當(dāng)真遇到了無法逃避的追殺,他們也依然是佯做毫無一點武功的普通賣藝人,寧可負(fù)傷,也不還手。</br>
修小羅心頭大為震撼,不覺為自己僅僅以看到的東西便做出的推論感到懷疑。他仔細(xì)回憶那死者凌橫刀的**死狀,募的“凌橫刀獨門武功并非刀法”的驚駭念頭陡然涌現(xiàn),不覺心頭大凜。他輕輕長噓一口氣,抑制自己的震驚心情。暗道倘是果真如此,那凌橫刀的武功如何,便著實難以推測,能殺了凌橫刀的人的武功如何,更是不可想象。低聲問道:“一摟,你老實說,倘若果真你與凌橫刀產(chǎn)生了沖突,你們兩個,誰能勝過誰?”</br>
柳一摟奇怪道:“我們怎么會產(chǎn)生沖突?”修小羅道:“我是問假定如此。”柳一摟“哦”了一聲,思索片刻,說道:“我不知道。我們從未有過沖突,我也從來未想過。不過每次遇到不得不逃亡的時刻,都是我?guī)е优堋A铏M刀說過,若是沒有我,他可能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次。”修小羅怔怔,問道:“是否每次危險到來,都是你毫不猶豫地帶著他逃跑?”柳一摟說道:“是呀,若是不逃,怕是不能負(fù)傷了事啊。”</br>
他的表情自然而然,顯示出在他心中,“逃跑”的舉止,乃是面對危險時的天經(jīng)地義舉措,若不如此,反倒該奇怪才是。望著柳一摟“本該如此”的當(dāng)然表情,修小羅忽然啼笑皆非,只覺大是郁悶。</br>
原來便在方才這簡單對話中,修小羅已突然意識到他們兩人的境況,并非完全是因凌橫刀本人遇到無法抗拒的敵手造成。凌橫刀之死,怕是與柳一摟的逃跑風(fēng)格大為有關(guān)。</br>
他長長地吐出一分郁悶氣息,緩緩說道:“一摟。你聽我說。此后絕不可再隨意逃跑。”柳一摟怔了怔,道:“不逃跑?”修小羅道:“對。除非絕對失去抗拒信心,否則絕不能逃跑。”說著長身而起。</br>
那凌橫刀的武功顯然遠(yuǎn)遠(yuǎn)不如柳一摟,但心內(nèi)必有問鼎江湖之意,倘若真要交戰(zhàn)起來,未必便遜色于許多的武林高手,只是與柳一摟在一起,柳一摟從來都不給他交戰(zhàn)對決的機會,一遇危險,便會帶著凌橫刀逃跑,便如方才自己在柳一摟內(nèi)力注入下暫時無法反抗,只得隨著他一并逃亡般,如是次數(shù)越多,凌橫刀心頭的不快與依賴感也增加得越多,同時更對自家的武功造詣愈為迷茫,不覺產(chǎn)生出柳一摟都要逃跑,自己當(dāng)然是更無法勝過的盲從心理和感覺中自己能勝過他們不必逃跑的不服心理。</br>
當(dāng)此極度矛盾的心理達到一定程度,自然產(chǎn)生武學(xué)上的心理阻礙,而面對真正危機時,只需稍一猶豫,便會遭遇再不能挽回的悲慘結(jié)局。</br>
凌橫刀之死,或許并非因為武功不如那殺他的人,而是兩者武功相類,卻一個從來都是被迫逃跑,一個歷經(jīng)沙場,到得凌橫刀發(fā)覺兩者氣勢不可匹敵,再想逃跑時,卻又駭然發(fā)覺一向能救他于剎那生死的柳一摟不在身邊。是以在凌橫刀死亡的頭顱神情上,才會有那種奇怪的怒其不平,憤其不公、哀吾不幸、驚其古怪的極度矛盾之表情顯現(xiàn)。</br>
他想通了此一關(guān)節(jié),當(dāng)然要及時提醒柳一摟,否則若是再和柳一摟遇到幾次敵人,被迫逃跑,怕是自己也會被柳一摟的逃亡風(fēng)格,弄的信心全無,到了最終成為凌橫刀第二。卻見柳一摟也站了起來,茫然道:“方才你的意思,不是快點離開是非之地嗎?”</br>
驚魂谷迎客生涯中,使得修小羅得出須從任何言辭中推測出真實涵義斷人斷事結(jié)論,也于不知不覺中將其歸于自己行事準(zhǔn)則當(dāng)中,此刻一聽柳一摟這話,不禁再是一呆,想起柳一摟遲疑一下才舉起雙手學(xué)著自己舉動的樣子,吃驚問道:“原來方才你的意思,竟是想與他們交戰(zhàn)?”</br>
柳一摟忐忑不安地看看修小羅,說道:“是有一點。不過,我真的沒有把握戰(zhàn)勝他們幾個。”修小羅呆呆地望著柳一摟,自然知道此人若非十分有把握,絕不會說出此話。但此話的意思也無疑是在說,那五個武林不世高手,在他的眼中,其實僅僅是沒有把握戰(zhàn)勝他們的聯(lián)手而已。任意一個,都絕不會放于眼中。</br>
“怪才。”修小羅不禁連以“啼笑皆非”這詞語都無法表達自己的感受,嘟囔一句,內(nèi)心又是極度郁悶地簡直想嘶叫出來,怎么也想不到,世上竟會有如此怪人。</br>
柳一摟遲疑一下,問道:“我們回去吧?”修小羅失聲道:“回去?絕不!”一拉柳一摟,說道:“走!我們今日非要趟趟這混水不可!真若無法抵抗,再溜不遲!”說罷一攜柳一摟,冉冉而起,在空中劃出漫長的弧線,再一點地面,又冉冉而起,在空中劃出更為漫長的弧線,起落之間,便已有了二十丈距離。柳一摟驚訝贊道:“原來你的輕身術(shù),比我還高明!”隨即說道:“我真是糊涂了,你本就比我高明得多呢。”</br>
只這兩個起落,修小羅內(nèi)心情緒已因功力舒展得到發(fā)泄而有所恢復(fù),發(fā)覺自己方才的話語,乃是受了這古怪的柳一摟影響,失去了平靜心態(tài)。但此刻再想說出離開之言,定會對柳一摟日后的修為與行事準(zhǔn)則產(chǎn)生巨大影響,心神幾變之后,只得輕聲道:“我們?nèi)裟懿槐话l(fā)覺,便先悄然隱藏,看他們究竟是在做什么。”</br>
柳一摟說道:“哦,那最好還是我?guī)е恪N业摹摽者啊m然速度不如你,但施展之間,便能造成光影錯覺,使人無法發(fā)覺我們。”他想法單純,根本沒有意識到修小羅這片刻的念頭多次轉(zhuǎn)變,只依照修小羅當(dāng)前說法思索行動,說罷便發(fā)動自己的“虛空弋影”功法,對修小羅傳入“虛空弋影”內(nèi)勁。修小羅但覺一股奇異的力道傳入體內(nèi),頓時感覺身如鴻毛般虛無一絲力量,接著眼前景物飛速掠過,剎那間便似穿入了一面無形幕墻之內(nèi),于濃霧里箭亦似地射行著。</br>
片刻之后,穿行的感覺陡然消失,兩人已重新匍匐下來。不遠(yuǎn)處便是他們曾停身的空地,此刻那五人各處一方,五角形犄立,正相互敵視,誰也未曾說話。修小羅知曉若被發(fā)覺,便會立刻有一番爭戰(zhàn),使個眼色,柳一摟輕輕頷首以示明白,兩人屏息靜聽,不敢露出些微響動。</br>
場內(nèi)五人你眼望我眼,互相戒備,互相敵視,卻無一人發(fā)言。過了良久,那天音大師首先忍耐不住,喝道:“土地神魔!交出圣物,否則今日此刻,便是你的祭日!”魔箭使者也立即發(fā)出詭異的笑聲,以生澀的異域口音說道:“唔腳、繩物,不容、人和人、詹曲。”雖是發(fā)音不準(zhǔn),但有了天音大師說話在前,那“吾教圣物,不容任何人占取”的意思,修小羅和柳一摟還是立刻便能聽明白。天殺星接著以森冷的聲音簡短道:“給我。”那白蓮宗飛蛾發(fā)出振翅般的有著隆隆回音的聲音道:“天下圣物,有德者據(jù)之。”</br>
這四人不說話則已,一旦開口,便是誰也不甘人后,修小羅心內(nèi)恍然,知道他們幾人爭奪的乃是一件物事,大抵該物事被黑風(fēng)寨土地神魔獲得,其余幾人心有不甘,定要奪得。而且聽他們的口吻,此物竟是獨眼教的圣物。</br>
大元帝國疆域廣闊,那古往今來從未有過的蓋世豪雄成吉思汗,自帝國未建,便頒布律令,吸納各派宗教勢力,以圖尋找出一個控制尚在構(gòu)思當(dāng)中的史上從未有過的廣闊疆域長期存在的方法,這百十年間,宗派之于大元帝國,便如路邊荒草般屢見不鮮。</br>
但這所謂的“獨眼教”,修小羅卻尚是首次聽聞。不過此事既然牽涉到黑風(fēng)寨、白蓮宗、皇覺寺等已知的龐大勢力,又牽涉到神秘的快刀林,無須多問,這“獨眼教”的圣物,必然事關(guān)重大,一個應(yīng)對不善,那便是江湖之上,盡是敵人的可悲局面,是以更為小心,不敢露出絲毫破綻。</br>
只聽土地神魔傲然笑道:“各位,誰人覺得自家勢力強盛于我黑風(fēng)寨,誰人覺得自家武功能殺了在場之人,便來動手搶奪。否則,即可離開,本人既往不咎。”修小羅心中凜然,頓時萌生后退之心,知道這即非尋常的武林爭執(zhí),便除非能當(dāng)場將幾人全數(shù)殺戮,否則定會惹來無窮禍患。</br>
顯然土地神魔的話語,正說中各自心意。不但修小羅有此念頭,場中幾人,也都意識到形勢復(fù)雜,一時誰也不想離開,卻又誰都沒有把握能其余人全數(shù)殺戮、不留一絲可追查的痕跡,好免去日后禍患。是以場內(nèi)頓時再度恢復(fù)寂靜。僵持片刻,快刀林天殺星忽然冷冰冰說道:“我走。”</br>
他說走便走,沙沙的單調(diào)聲音響起,月色下,天殺星大步而行,漸漸消失于夜幕之下。但他從轉(zhuǎn)身離開到自眾人視線內(nèi)消失,始終是那副反手握刀的姿態(tài),步步蘊涵無窮殺機,顯然若是有人膽敢阻攔,便會立刻遭受氣勢如虹的絕滅一刀之無情反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