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制
這季節(jié)的夜幕總是來的很早,當黑暗籠罩的時候,別墅外的歐式雕花鏤空大門緩緩開啟,兩輛深色豪華轎車接踵而至,穿過門廊,依序停在同樣大氣豪華的別墅前。
車前燈的刺眼燈光穿透夜幕的朦朧,待車子穩(wěn)穩(wěn)停下后,便如眼睛般閉起奪目的光芒,靜靜地沒有一絲反抗。
在琴房獨自練琴的秦云早就聽到了樓下的動靜,毫不猶豫的合上琴蓋,即使她只彈了個開頭,即使她從不半途而廢,即使她很喜歡這首曲子,但即便如此,又怎樣呢?
悠揚的發(fā)尾不經(jīng)意的掃在合上的琴蓋上面,拂過一絲虛無的塵埃,劃出一道歡快的旋律,隨著主人的步調(diào),毫不猶豫的消失在門背后。
“小爸!”
剛剛站定的秦城眉眼溫和的等待著那個從樓梯上快速跑過來的美麗女孩,他的女孩好像又長高了。
秦城右手攬著她的腰,左手習慣性的撫上她的長發(fā),一下一下的撫順因跑的有些凌亂的發(fā)梢。
秦云稍稍推開些距離,低頭蹙起眉來,那是一縷不易察覺的煩惱,繞環(huán)著男人身上的一絲清晰的茉莉香味,糾結(jié)纏繞開來。
為什么又是這樣?秦云在心里問自己。
秦城親親她的發(fā)心,便放開手,“我去換身衣服。”
“哦。”秦云放開環(huán)繞的手臂,讓到一邊去,這才看見身后還有一個人,帶笑的瞧著自己,那笑很可惡。
“小丫頭把我忽視的夠可以呀!”唐繼無奈的搖搖頭,經(jīng)過她走進客廳的沙發(fā)不客氣的把自己摔進去,松了松脖子上的領(lǐng)帶,很愜意地翹起腿。
秦云睨了一眼,癟癟嘴巴叫了聲,“唐叔叔。”
唐繼又可有可無的搖了搖頭,但笑不語。
秦城警告般的投去一個眼神,對秦云說,“去坐會兒,等下就開飯。”
“嗯…”秦云抬眼看他,拱了拱鼻尖,又加深了眉心,“好吧。”
秦云聽話的走過去,坐在唐繼的側(cè)面,眼神卻直盯盯的隨著秦城上樓的步子。
“咳咳!”
秦云回過神來,不情愿的把視線放在故意引起她注意的男人身上,沒好氣的說,“嗓子不好就少說話,話還那么多。”
唐繼挑眉“我從進門開始可就只說了一句話,還是被你徹底無視我之后,忍無可忍才說了一句,冤枉人也不帶這么冤枉的吧?小丫頭!”
“你嗓子又好了?一下子又這么羅嗦,比唐僧還唐僧!”秦云說。
唐繼聽了倒沒置氣,反而悠哉的審視起她臉上的表情,慢悠悠的說,“我怎么覺著小丫頭是在遷怒呢?”
秦云臉上一頓,有些生悶氣的樣子,仿佛被戳中了心事,“要你管!”撇開臉不理他。
一會兒,她又轉(zhuǎn)過臉來,明亮的眸子看向他,抿抿嘴角,方說,“你們…白天干嘛去了?去哪兒了呀?”
唐繼挑起眉梢,眉入發(fā)鬢,促狹的問,“喲!小丫頭這是關(guān)心我呢還是關(guān)心我呢?”
“自戀。”秦云撇撇嘴,說的很小聲,唐繼一時沒聽清。
“嗯?”
“當然是關(guān)心唐叔叔啦。”秦云甜甜的笑著。
唐繼又怎么能沒看出她的刻意討好,并不拆穿,卻故意繞著彎彎說,“小丫頭總算長大了,會關(guān)心人了。”看她鼓起的臉頰,很是好看,唐繼也不再逗她,“最近公司的事兒比較多,有些場合需要親自到場,我和你小爸是從剛德升出來。這不,你小爸答應回來陪你吃飯,一結(jié)束那邊就趕回來了,我呢就沾了光一道過來瞧瞧你,畢竟也好久沒見著小丫頭了,想你了不是?”
一席話說的聲情并茂不正不經(jīng)的,倒是觸動了秦云的細膩心思。
德升是本市最頂級的酒店,會在那兒招待的人物非富即貴,也說明不是好糊弄的主兒,小爸他們肯定也比較看重對方了,不然不會去那兒的。
可是為什么又會有女人的香水味?
秦云摒神凝思著,始終不得其解。以至于在用餐的時候開了岔,沒有聽到秦城喚她,還連喚了幾聲。
“啊?小爸你說什么?”
秦城用手指蹭蹭她嘴邊,問,“想什么呢?”
“沒有。”她看看對面的邪魅男人,鼓起雙頰不吭聲了,兀自埋頭用餐。
唐繼瞧見秦城看過來的神情,自若的回答,“小丫頭會關(guān)心人了,剛才還在問我們最近在忙什么呢?可就是不知道她是關(guān)心我多一點呢還是關(guān)心你這個小爸多一點。”
這個答案不問也能猜出來,唐繼這樣說純粹是提高點用餐情緒而已,少了小丫頭的話匣子,一點兒都不好玩。
說實話,跟秦城吃飯真沒什么勁,整一個悶罐頭,無聊!
秦城勾起薄唇,雙手一點點切開餐盤里的牛排,切成整齊的一小塊,然后把餐盤推向旁邊位置,又從旁邊位置上拿走原有的餐盤,開始優(yōu)雅的吃著盤子里剩下的胡蘿卜與青椒。
唐繼完全沒有不適應的表情,表現(xiàn)得很自然,這種情況他見得多了,自然就免疫了。自顧自的品著紅酒,與秦城繼續(xù)閑談起來。
秦云仍是安靜的用餐,時不時會說上一兩句,氣氛融洽的剛剛好。
在學業(yè)方面,秦城對她一貫是順其自然的態(tài)度,好便好,不好也沒什么大不了,只要她開心就好。
索性秦云沒有讓他失望,學習上很是認真,在年級的排名也不錯。
時至高三,每次假期老師的評語都很高,秦城算徹底放下心來,以前還會擔心她在陌生學校的不習慣與排斥,現(xiàn)在看來,她自己處理的非常好,這也讓秦城十分欣慰。
臨睡前,秦城照常過來瞧瞧。
推開臥室的門,秦云已經(jīng)窩在床上了,筆記本擱在膝蓋上,手指扶著兩邊,看見他進來,便關(guān)了筆記本。
秦城走過來順手放起她遞過來的筆記本,說,“還不睡?”
“要睡了。”秦云捂著嘴打起哈欠。
秦城瞧著她,目不轉(zhuǎn)睛,把她打哈欠的小樣子都瞧進了眼底。
秦云也瞧著他,瞧得細心,小手蓋上他的眉間,緩緩的抹平那一點皺紋。
“小爸,你不要總是皺眉頭,都要皺老了。”
秦城舒眉不語,拿著她的手心靠近嘴邊,親親的吻了吻。
秦云讓他給自己蓋好被子,縮在被窩里,說,“小爸,你要注意身體,不要只顧著忙。”
“好。”秦城貼貼她的額頭,在她耳邊輕聲答應著,指腹滑過她細膩的肌膚,柔柔嫩嫩如溫水一般舒服。
鼻翼間不再有那抹討厭的香味,秦云吸了一口淡淡的男性氣息,不同于唐叔叔身上的古龍香水味道,小爸的身上只有清爽干凈的凜冽氣味,雖冷,卻很好聞。
聞著那味道,心頭的莫名不適也隨之消散,秦云乖巧的合眼入睡,漸漸地,呼吸平穩(wěn)。
秦城又待了一會兒,看時間不早,也就回房休息了。
離開前,他再次吻上她的眉心,輕輕的落在她入睡的眼簾上,再往下便是欲望的源泉了。
秦城用指腹略略摩挲,再沒有其他動作,指腹下的柔軟觸感讓他身心舒暢,如墨的深瞳暗了幾分,雙眉又重新蹙起,微微嘆了一聲,不再留戀的走了出去。
睡夢中的秦云沒有感受到男子的掙扎與徘徊,只一味的沉浸在美好的夢境中,夢里有她,還有小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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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過了幾日,這兩天秦城就空閑了下來,清晨不再很早出門,晚上會準時回來用餐。待到周末,就連白天里偶爾也會出現(xiàn)在別墅。
有時候在書房看文件,有時候在琴房聽秦云練琴,有時候又會與她一起在院子里喝茶聊天,看她在院子里折騰這個折騰那個,玩的不亦樂乎。
三年來,秦云不止泡咖啡的技術(shù)一流,泡茶的手藝也是一絕。
中國茶喝的就是功夫,也謂“功夫茶”。先把喝茶的器具用滾水燙過一遍,以便茶葉充分發(fā)揮出色香味;然后用合適溫度的水把茶葉投入,待到茶葉均徐徐下沉,茶葉舒展開,出現(xiàn)茶葉的本來顏色時,猶如“葉落成云”之美,“春染海底”之意,這時可把溫水濾掉三分之二,此為一泡;再添上一遍水,此為二泡,二泡茶味正濃,飲后舌本回甘,齒頰生香,余味無窮。
從此,秦城便喜上了喝茶,只要有空閑,時間允許之下,他都會耐心的看她為他泡茶,還特意買了一套上好的紫砂壺用于泡茶。
他知道泡茶的工序繁瑣,可每當看她專心的低頭擺弄的時候,他的心都會很平很靜。
當看她濾掉第一遍茶水時,也好像同樣濾掉了他身上的厲狠與厲,只剩下溫與暖。
在世人眼里,“秦先生”是冷酷無情的,唯有她可以看到那轉(zhuǎn)身間的溫柔和寵溺。
“小爸,可以了。”秦云把茶杯遞過去。
秦城接過來,垂眸聞了聞茶香,遂才細細的品嘗。茶溫適度,茶色正好,茶味清甜略苦,可苦中藏甘。
“今年想要什么禮物?”秦城問。
“嗯?”秦云一時間沒轉(zhuǎn)過彎兒來,歪著頭眨著眼。
秦城伸手捏捏她的翹鼻子,說“再過幾天,就是你的成人禮了,想要怎么慶祝?”
這月下旬便是秦云的十八歲成人禮了,真正算是步入成人的年紀了,她沒有想過要怎么慶祝這個重要的日子。
往年每到生日前夕,秦城都會抽空陪她出去游玩幾日,國內(nèi)國外都有去過,直到生日結(jié)束好幾天才會回來,而且每年的生日禮物都不重樣。
十五歲的生日,秦城送給她一個漂亮的琴房和一架產(chǎn)自美國紐約的白色斯坦威三角鋼琴,鋼琴本身精美考究,但它的真正意義在于琴板上面的LOGO,英文字體的“秦云”清晰的印在上面,替代了鋼琴原本的標志,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故此,秦云每天總會待在琴房幾個小時,用她當時稚嫩的話說,這叫培養(yǎng)感情。
十六歲的生日,秦城送給她一塊Opera Three Girard-Perregaux手表,這款手表的價值在于它每到一個小時就會自動奏出動人的音樂旋律,可說是把一個迷你音樂盒融進了腕表里,手工極其精細,而且腕表左上角的位置會有音樂旋律的選擇,秦云把它設置成了最喜愛的巴赫和李斯特的鋼琴曲目,前者古典,后者浪漫,皆為她所學習和崇拜的鋼琴名家。
去年的生日,秦城沒有送她禮物,而是以她的名義捐了一座希望小學和一家孤兒院,因為那時的她說,“小爸,自從遇到你,我覺得很幸運也很幸福。雖然上天奪走了我的爸爸媽媽,卻送給了我一個寵我愛我的小爸,相比那些沒有爸爸媽媽的孤兒來說,簡直是太幸運了。小爸,我想幫幫他們,好不好?”那時候她緊緊的抓著他的衣角,在他懷里仰起小腦袋,眼神清澈無暇,真摯誠懇的望向他,最后秦城幫她延續(xù)了這份善良與純真。
今日秦城提起,她才想到過幾天便是自己的生日了,還是十八歲邁入成年的生日,意義自是非凡。
“沒想好。”秦云實話實說。
秦城順口一問,便沒指望她現(xiàn)在就給出答案,“那就仔細想想。”
“想著了再告訴你。”秦云俏皮的說。
秦城點點她的額際,繼續(xù)品茶。
C市的冬季一貫是來的早,去的遲,今年并不例外。秦云身著淡色襯衣,外面又罩上一件乳白色胸針毛衣,蓋上毯子躺在暖日頭下,倒很舒逸。
秦城坐在旁邊慢慢的喝著茶,一杯喝完又續(xù)一杯,卻也愜意。
在秦云將要睡著時分,桌上的手機鈴聲不急不緩的吵了起來,生生攪了一番好興致。
秦云不得已的爬起來查看手機,瞧見屏幕上的名字,她下意識的去看秦城的臉色。
秦城也看了她一眼,沒什么變化的臉上看不出其它,自顧喝著手中的茶。
秦云接起來,眼睛卻瞧著喝茶的人,“喂?”
“秦云,來醫(yī)院一趟吧?”
“你是?”秦云不確定的問。
程司說,“我是程司,你可不可以現(xiàn)在過來一下?”
“有什么事嗎?”
程司站在門外,透過玻璃看向門內(nèi)病床上熟睡的人,說,“路昱病了,你能來看看他么?”
“啊?”秦云感到意外,也不免擔心起來,“那好,我馬上過去。”
“我們在市一院住院部302室,等會兒你就直接過來這邊吧。”程司報了地址。
“好,我知道了。”
秦云收起電話,看向秦城,起伏的心臟因著路昱的病情而上下不定,可一想到小爸對他的不喜,小心臟又變得忐忑,不知道怎么開口。
秦城在她接電話時就不再瞧她了,慢慢的倒茶,悠悠的品著,并沒有因她的應承而停頓半分,此時也保持著這規(guī)律的動作,不言不語。
“小爸?”
“要出去?”秦城的聲音沉靜動聽,有點像流動的泉水,不過在這冬季,還有些冷意。
秦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小爸為什么不喜歡他?”這個問題以前她問過。
“你喜歡他?”秦城又把問題丟了回去,如以前一般的回答。
說話間,他的手指正緩緩的擦過杯沿,來回摩挲。
“小爸,他是我的朋友。”所以,她希望小爸能不要討厭他,至少不要那么排斥他。
秦城看她認真的模樣,掌心的杯子被捏的發(fā)燙,卻仍舊不緊不慢的摩挲著。
“小爸,他生病了,我去看看他好不好?”秦云試圖征求他的同意。
半晌,秦城放掉杯子,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將就她的高度,慣性的撫了撫她的黑發(fā),食指挑起一縷繞到耳后,同時沒有錯過她眼中的急切。
“我送你去。”
秦城拍了拍她帶笑的臉頰,站起身,然后走去別墅。
回身的剎那,他又恢復了外人面前的冷漠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