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西征戰(zhàn)鼓
凱旋歸鄉(xiāng)的軍隊,沿途受到了規(guī)模空前的歡迎。每路過一個營地,就會引發(fā)近乎狂歡的情景。歡迎的百姓如果在隊伍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親人或熟識的朋友,那么這種狂歡之中又會添加進許多熱淚與傾訴。是啊,又是一個三年——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三載歸。</br></br>置身于這種熱烈氛圍之中的成吉思汗卻從中發(fā)現(xiàn)了另外一個新現(xiàn)象:草原變樣了。第一個顯著的變化就是部落數(shù)量的大幅度增加。幾年前,往往要走上數(shù)日才會看到零星散布的小小營地,帳幕破舊,羊群稀疏,民眾面有菜色,衣衫破舊,與今日相比,實有天淵之別。那些笑容以波瀾起伏的簇新帳幕為背景,是如此動人,如此靚麗。</br></br>"汗兄,你快看那邊啊!我們的理想實現(xiàn)啦!"</br></br>別勒古臺興沖沖地拍馬追上成吉思汗,手指遠方興奮地大叫道。成吉思汗循著他的手指望去,但見遠處起伏平緩的小丘上,雪白的綿羊如云群行,一片又一片,從這個山丘漫上另一個山丘,悠然自得地隨意游走著。在從山丘之間,隱隱顯露出眾多白色的氈帳,比面前的營地更為壯觀美麗。</br></br>這,正是當年前往翁吉剌部完婚的途中,兩兄弟共同描繪的蒙古的未來。時隔三十余載,當他們都已逼進老境的時候,夢想終于化為了現(xiàn)實。望著激動萬分的別勒古臺,成吉思汗自己也受到了感染,臉上泛起了爍爍紅光。</br></br>部隊每天都穿行在歡樂的海洋之中,仿佛整個草原都在為他們喝彩,驛道則化作了奔流的大河。他們沒有走返回不兒罕山的舊路,而是在接近克魯漣流域之前轉(zhuǎn)而西行,向杭愛山與薛靈格河流域進發(fā)。</br></br>"我的大胡子朋友,我要給你一個驚喜。"成吉思汗向耶律楚材笑道,"我們這次不回不兒罕山啦,我們要去哈剌和林。"</br></br>"哈剌和林?那是什么地方?"楚材問道。</br></br>"那里是蒙古的中心!我們蒙古人的第一座城市將出現(xiàn)在那里!(1)"</br></br>"城市?什么樣的城市?"</br></br>楚材大為好奇。在他想來,能使蒙古人不破壞城市已是一個相當?shù)倪M步了,還能指望他們?nèi)ソ⒊鞘袉幔窟@個疑問在不久后就從眼前的情景之中得到了解答。</br></br>那真的是一座城市!即使它尚未完全落成,然而無論是外圍土木結(jié)構(gòu)的城墻,還是其中木石結(jié)構(gòu)的房屋,以及縱橫交錯的街道,都足以證明它完全具備了一座城市的全部特征。</br></br>此后數(shù)日,楚材獨自在城市內(nèi)外進行了細致的勘查。就其整體規(guī)模而言,完全無法與中都、開封、大定和大同這樣的都會相媲美,然而依舊不減其背后所蘊藏的重大意義。</br></br>哈剌和林的城壁為黏土沙石結(jié)構(gòu)的長方形,南北二公里,東西一公里,周長七公里多。有東西南北四門,西北有高臺,地基為六十四根石柱,上面是大汗所居的殿堂,已經(jīng)完工。遠在城外就可以看到用紅綠兩色彩釉瓦鋪就的,有著華麗飛檐的殿頂,殿堂的地面上鋪著碧綠色釉磚,使人于不經(jīng)意間發(fā)生錯覺,仿佛自己仍舊行走于草原之中(2)。這宮殿目前還未竣工,據(jù)說還邀請了來自極西之地的畫師于壁上作畫,而做為未來主人的成吉思汗目前仍舊居于城外的大宮帳中。</br></br>楚材正自陶醉在這座集中原與異域風(fēng)格為一體,寓新穎于精致之內(nèi),融恢宏于簡約之中的建筑物中之時,忽聽背后有人在呼喚他:</br></br>"烏圖合撒兒大人。"</br></br>回頭看時,見是一名大汗身邊的怯薛歹。那人行至近前,又道:</br></br>"大汗召開緊急軍議,請你速去。"</br></br>楚材心中一動,暗想:要對古出魯克用兵了嗎?</br></br>他的猜測果然不錯。就在他探訪新城的時候,高昌畏兀兒的亦都護巴而術(shù)所派出的第二位告急使者則在向成吉思汗控訴著那位那位竊居哈剌契丹王位的前乃蠻王子的諸般暴行。從他那充滿悲憤的陳述中,可以感到西北方向正在經(jīng)歷著毀滅性的動蕩與不安。古出魯克正在糾集起所有仇視成吉思汗的舊殘余勢力,并結(jié)聯(lián)花拉子模算端國,磨刀霍霍、蠢蠢欲動。同時,他還肆意踐踏當?shù)氐乃泄视酗L(fēng)俗與宗教習(xí)慣,帶領(lǐng)騎兵踐踏農(nóng)田,破壞灌溉,強迫那些土著們拋棄信奉了幾百年的伊斯蘭教義,改宗他所信奉的景教,甚至于將虔誠的老教長活活釘死在國都八剌撒渾(3)的城門之上。在將國內(nèi)搞得一團糟的同時,古出魯克還繼續(xù)向成吉思汗的帝國發(fā)起了挑釁,以突襲的手段殺害了從屬于蒙古的阿力麻里王布札兒并圍攻其國都,還不斷派出軍隊騷擾高昌國的邊境,進行掠奪與屠殺。凡此種種暴行,樁樁件件令人發(fā)指,以至于回鶻使者在陳述時往往聲淚俱下,泣不成聲,使聽聞此事的眾將群情激憤,紛紛向成吉思汗請戰(zhàn)。</br></br>對此,成吉思汗卻并未迅速做出任何答復(fù),更未發(fā)布備戰(zhàn)號令,只是通過塔塔統(tǒng)阿溫的翻譯,以溫言安撫使者。如此暖昧不明的行動不免令眾將深感愕然,卻沒有人敢于當面向大汗提出置疑。楚材正是在此時悄然進入宮帳,隱身于角落之中一言不發(fā)。</br></br>成吉思汗本人似乎也無意向任何人提出咨詢,這一場所謂的緊急軍議在不久后,便函隨著畏兀兒使者的退場而不了了之。楚材隨著迷惑的人群不聲不響地向前走,沒行出數(shù)步,便被從背后趕上來的郭寶玉追上了。他也沒說別的,只是邀請楚材前往自己的帳幕之中飲酒。楚材欣然應(yīng)邀,與之對坐飲酒,談?wù)摰脑掝}也就不由自主得轉(zhuǎn)向成吉思汗對西方的態(tài)度之上。</br></br>郭寶玉感慨道:"晉卿兄,大汗這次伐金歸來,莫非累了不成?"</br></br>楚材微微一笑,反問道:"郭兄這話是從何說起?"</br></br>"若非如此,因何對古出魯克的種種公然敵對行徑不聞不問呢?"</br></br>"郭兄是聰明人,卻也不能看透大汗的心思啊。"</br></br>"晉卿兄請賜教。"</br></br>"大汗一代雄主,志在四海,征服一個小小的金國是不能滿足他的。大汗此時所采取的正是以靜制動的手段,大是高明啊。"</br></br>"晉卿兄,你的意思是……"</br></br>"是的,大汗在等。"</br></br>"等什么?"郭寶玉追問道。</br></br>"當然是成熟的機會。"楚材悠然地呷了一口酒,方道,"首先,他在等那些分散的敵人匯合起來,以便聚而殲之,永絕后患;其次,他更要等到古出魯克在哈剌契丹國內(nèi)人心喪盡、惡貫滿營,到那時天時、地利、人和三者齊備,然后興師往討,以吊民伐罪之王師對殘民以逞之暴君,則將無往不利,事半功倍啊。"</br></br>"哈哈!好一個烏圖合撒兒!大汗果然沒看錯人!"</br></br>朗笑聲中,帳幕門開,大將速不臺闊步而入。跟在他背后同來的還有大王子術(shù)赤與另一大將者別。</br></br>帳內(nèi)二人連忙起身相迎。</br></br>速不臺道:"大汗剛剛向我們傳將令的時候就說,他這些安排能瞞過我們,卻決計瞞不過晉卿先生,這不就一說便中了么?"</br></br>楚材笑道:"在下愚鈍得緊,只是隨意猜測,湊巧而已。"</br></br>速不臺道:"先生就不必客氣了。大汗剛才命我準備出兵,與術(shù)赤王子分兵兩路進討阿勒壇山中的乃蠻與蔑兒乞惕殘寇,命者別將軍進擊哈剌契丹,追殲古出魯克。"</br></br>"大汗終于要行動了!"郭寶玉神色凜然道。</br></br>"郭先生,大汗命你以副將的身份輔佐于我。"者別不喜笑談,以平淡的聲音向郭寶玉轉(zhuǎn)述了成吉思汗分派下來的任務(wù)。</br></br>"太好了!"郭寶玉大喜道,"請問將軍準備何時出發(fā)?"</br></br>"就在這一兩天內(nèi)!"者別道。</br></br>郭寶玉興奮得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嘆道:"大汗平定西方的大計就在你我手中展開了!"</br></br>※※※※※※※※※</br></br>所謂中亞之地,從現(xiàn)代地理來看,泛指中國的新韁地區(qū)以及前蘇聯(lián)中亞五國西部——即巴爾喀什湖以東、阿爾泰山之西、帕米爾高原及昆侖山以北的一片廣袤土地。中國古代的典籍稱這里為西域。是一片以沙漠、內(nèi)陸河湖、高山及綠洲為主要地貌特征的土地。根據(jù)紀元前二世紀的中國探險英雄張騫的描述,這里已經(jīng)是全球沙漠化最為嚴重的地區(qū)之一。</br></br>北部靠近天山和阿爾泰山一帶的沙礫和鹽堿粘土荒漠完全是蒙古戈壁的延伸,中部則是該地區(qū)最大的沙漠——塔克拉瑪干沙漠,時隱時現(xiàn)的塔里木河懶洋洋地從東向西貫橫而過,注入同樣半死不活,時隱時現(xiàn)的羅布泊沼澤。再向南就是與西藏地區(qū)的自然分界線——昆侖山脈和世界屋脊——帕米爾高原。在這些險峻的山脈和荒蕪的沙漠之間,星散著多片綠洲,其中以北部的吐魯番、和碩、庫車和阿克蘇,南部的車爾臣、克里雅、和田和葉爾羌為最大,它們得益于高山融雪所形成的季節(jié)性河流的哺育,而居民們則利用這天賜的生命之源建立了縱橫交錯的灌溉系統(tǒng),帶動了種植業(yè)的興旺,使之猶如一座座神奇的花園般長青不敗于沙漠邊緣,呈現(xiàn)出兩彎新月之狀,交匯于喀什噶爾(Kachgar)綠洲以西。</br></br>這些農(nóng)業(yè)綠洲也同樣是商業(yè)綠洲,其首要意義完全是不容置疑的。這條由張騫所開通的起于關(guān)中平原的長安,終于東南歐伊斯坦堡的絲綢之路穿過荒涼的中亞地區(qū)時,正是在沙漠的邊緣處產(chǎn)生南北兩條分支,同樣交匯于喀什噶爾之后復(fù)又分為南北兩路:南路溯柯孜勒河進入今吉爾吉斯斯坦境內(nèi),帖著白色帕米爾的邊緣一路向西,在穿越阿賴山脈和外阿賴山脈之間的山口后入穆斯林世界;北線則越過天山的寒帶針葉森林,進入伊塞克湖區(qū)。這個高寒山地湖泊的四周終年為冰雪所覆蓋,唯有湖的本身因地?zé)岬脑颍冀K保持著流動,故而又有"熱湖"之稱。商路在楚河注入伊塞克湖口處轉(zhuǎn)向西北,橫穿富庶的伏龍芝平原后,就進入最為艱難的路段——人稱"白色沙漠"的西伯利亞,只有體魄最為強健,意志最為堅定者才能到達終點站:歐洲。這些路線,猶如一根金線般將這些綠洲串聯(lián)起來,形成兩條帶著優(yōu)雅弧線的,傳播文明、拓展財富的珍珠釧,維系著漢民族的中原同波斯、伊斯蘭世界和歐洲之間的交流。</br></br>當這條偉大的商路開通之初,中亞的原住民還是那些與波斯人有著近親系,操印歐語言的粟特人,而他們的文化又明顯受到健陀羅、波斯、印度以及中國等各文化源地的影響,因而構(gòu)成了一個多姿多彩的開朗時代。或許這個時代曾經(jīng)絕無僅有,或者這個時代的愉悅已經(jīng)深入人心,或許……太多的或許使得人們因之而產(chǎn)生出誓死捍衛(wèi)之心,以至于他們憑借微弱之力,倔犟地抵御著來自周邊強勢的試圖控制他們的各種圖謀與行動。然則,正如寶劍有雙鋒,一切的富足來源于絲綢之路,隨財富流入的自然是人類趨利之心所引發(fā)的諸般紛爭。做為溝通東西方的路橋,卻始終無法淡出政治的視線。終于,在各個草原或農(nóng)耕帝國的輪番武力或文化沖擊下,粟特原住民們的抵抗終告土崩瓦解,煙消云散。此后,回鶻占據(jù)了東部的別失八里(即吉木薩爾)、吐魯番、和碩和庫車等綠洲。關(guān)于回鶻人是怎樣來到這里的,本書的第一章里已經(jīng)有所介紹,在此不多贅述。至于西部,則落入了接受伊蘭文化的突厥人手中。這便是哈剌契丹立國之前的中亞之形勢。</br></br>哈剌契丹一詞,源自歐洲與阿拉伯典籍,意為"黑契丹",而中國古籍則稱之為西遼。故名思意,建立這個國家的是一位名叫耶律大石的契丹貴胄,他于遼帝國行將滅亡前(即紀元1122年)率領(lǐng)一支二百人的小部隊北走,經(jīng)過艱苦卓絕的萬里跋涉,沿途收集契丹殘部及康里、葛邏祿、回鶻諸部,在進入今日新疆境內(nèi)時,部下已有四萬帳之多。先后使高昌等國納表歸降,又西征喀什噶兒和河中地區(qū),先后將東西哈剌汗國及花剌子模置于自己的配下,構(gòu)筑了東臨咸海,西及吐魯番,南至昆侖山、帕米爾高原,北達垂河(楚河)流域,合計四百萬平方公里的龐大版圖,成為中亞地區(qū)近百年中的絕對霸主。他依照當?shù)亓?xí)俗,自稱"古兒汗",又依中原習(xí)慣,建尊號為"天佑皇帝",儼然成為遼帝國繼承人,他于五十六歲上病故后,上廟號德宗。</br></br>德宗之后,哈剌契丹歷三代傳至大石之孫直魯古手中,迎來了災(zāi)難性的末日動蕩。先是直魯古本人一反父祖時代輕徭薄賦的善政,擅作威福,需索無度,引發(fā)了國人的騷亂并激怒了各個屬國。高昌回鶻的巴兒術(shù)、東哈剌汗阿兒思蘭和阿力麻里王布札兒正是從這時起先后脫離了西遼的控制,轉(zhuǎn)而投向成吉思汗的懷抱。而另一主要屬國——建立于河中地區(qū)的花拉子模此時則國力日盛,向南擊敗大塞兒柱突厥,取得了對伊朗地區(qū)的控制權(quán),建立起龐大的回教帝國。眼見西遼衰弱,便也起而反抗,并虎視其國土。當這些內(nèi)憂外患紛至沓來之際,那位流亡王子古出魯克的到來,完成了對這幢搖搖欲墜的危樓的最后一擊,使之最終轟然倒塌。</br></br>紀元1208年,古出魯克流亡至此,向直魯古請求庇護。直魯古不但收容了這個落魄王子,而且還讓他做了自己的女婿。但是,古出魯克卻早已看出西遼的頹勢,遂于公元1211年挑起叛旗,囚禁了這位昏庸的岳父并篡奪了王位。這一年正當成吉思汗首次興兵伐金之時,故而無暇西顧。如今,他的帝國已經(jīng)向南擴張到了黃河流域,在采納了耶律楚材和郭寶玉等謀士所提出的"結(jié)好南宋、平定吐蕃、經(jīng)營西域、徐圖中原"之策后,其兵鋒所指便轉(zhuǎn)向了這條最后的漏網(wǎng)之魚。</br></br>正如耶律楚材所指出的那樣,古出魯克的殘暴與短視斷送了他最后的機會。設(shè)想一下,如果他能夠在篡位之初就利用人民對固有暴政的憎恨而將其革除,那么動蕩的國政將會平息;再試想,假若他能夠暫時擱置下與盟友花剌子模因幾個邊境城鎮(zhèn)而發(fā)生的無謂爭吵,而與之合力進攻蒙古傾國南征后空虛的后方,即使不能擊敗成吉思汗,卻也足以改變整個歷史時空的走向。這種二流政治家都可以輕易做到事情,對于古出魯克而言,卻顯得太過艱難。這位來自西蒙古的突厥牧人,根本無法理解,也無意去理解這些綠洲近親們的宗教信仰和生活方式,他們的定居和農(nóng)耕在他眼中顯得那樣毫無意義。</br></br>正所謂前門拒虎,后門迎狼,百姓們滿心以為在打倒了舊昏君后會過上好日子,卻沒想到,迎來的新君竟是這樣一只倒行逆施的野獸!于是,人們開始暗暗得將脫離苦海的希望寄托于東方威名赫赫的成吉思汗!他的狹隘、拙劣、傲慢、偏見恰恰與成吉思汗的寬容、精明、謙遜、睿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因此,我們不得不說成吉思汗是幸運的,如果換做札木合、脫黑脫阿甚至塔陽不花來扮演這個角色,都很可能打亂他的全盤布署。而歷史偏偏選擇了古出魯克,使得成吉思汗的征服行動事半功倍。</br></br>懲罰之日的來臨是如此之迅速,這是屈出律所始料不及的。當他還在西方邊境上與花拉子模算端摩訶末進行劍拔弩張的對峙之時,者別的兩萬五千蒙古軍已經(jīng)如疾風(fēng)暴雨般席卷而至!他果然不負"箭"之命名,迅捷無倫的穿越回鶻地面,擊潰了正在進攻那里的古出魯克的部隊,然后在回鶻人的引導(dǎo)下不費吹灰之力地橫越天山,進入哈剌契丹的北部。與此同時,脫忽察兒與速不臺的部隊則翻越了阿勒壇山,兵分兩路,包抄合圍,一舉殲滅了以蔑兒乞惕殘部為首的敵軍,削去了古出魯克的一條臂膀。</br></br>者別軍在控制了阿力麻里地區(qū)后,在那里扶植了一位親蒙古的貴族為王,經(jīng)過稍事休息,便直取西遼國都八剌撒渾。他們溯伊犁河谷西行,穿過這片由草原、蘆葦叢、榆樹林和小沙丘所構(gòu)成的平坦而略有起伏的平原后,進入了天堂畫境般的七河流域。在這片被眾多河流所撫育的土地上,綠浪洶涌的農(nóng)田一望無盡,被密如蛛網(wǎng)的灌渠剪裁得修短合度,其間點綴著如紅寶石般嬌艷欲滴的果園。這里的玉米、谷物、水果、蔬菜、亞麻等作物都有著驚人的產(chǎn)量,堪稱中亞的糧庫。蒙古軍的突然出現(xiàn),并未引發(fā)住民的騷動與逃亡,反而自發(fā)地形成了歡迎的集會,他們主動拿出存糧來款待這些遠道而來,為他們驅(qū)暴除惡的士兵,將他們當成了真主派來的救星。對此,者別采取了相當明智的回應(yīng)。他嚴禁手下的士兵們進行任何掠奪和殺戮,不得踐踏農(nóng)田,焚燒房屋。成吉思汗所精心打造的鐵樣軍規(guī)立見成效,士兵們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了命令,秋毫無犯地通過了這里,直趨八剌撒渾城。飽受欺壓的市民們發(fā)動了起義,打開城門,使得蒙古軍兵不血刃地占領(lǐng)了此地。然而,他們并未在這里找到古出魯克的行跡。原來,這座跨楚河而建的繁華都市對于慣居氈帳的他而言,實在是格格不入。因此遷往了昔日古兒諸汗們避夏之地——喀什噶爾。因為那附近的草原使他感到很舒適。</br></br>如果將絲綢之路比作華麗的珠釧,那么喀什噶爾無疑是其中最為閃亮的一顆明珠。塔里木河的支流喀什噶爾河在進入沙漠之前,展現(xiàn)出強勁生動的活力,歡騰的浪花沖擊著大地,開辟出這片肥沃的河谷。據(jù)說,上古傳說之中的旅行家周穆王就是在這里會見了西王母。河谷兩側(cè)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其上分布著人工開鑿的密如蛛網(wǎng)的灌溉渠道,它們錯落有致地分割著五光十色的果園、牧場、農(nóng)田、森林以及山丘,而古老的城市就掩映于青山、綠樹和紅花之中。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紀元前的時代出現(xiàn)在中國史書之中記載的疏勒古城。這一記載的原始資料也同樣來自張騫的地理發(fā)現(xiàn)報告。控扼絲路的優(yōu)越地理位置曾使得這個土著城邦國家于紀元后七世紀進入全盛期,領(lǐng)土面積一度擴張為"環(huán)五千余里"。毋庸置疑,這是典型的雅典模式。這種繁榮的城市文化并未因疏勒的滅亡而成為殉葬品,反而接下來年伊蘭-突厥時代繼續(xù)再放異彩,直到天下降下名為古出魯克的大災(zāi)星前,這里一直保持著相當優(yōu)雅愉悅的生活方式。</br></br>喀什噶爾地區(qū)在直魯古末年是反抗暴政的大本營,曾經(jīng)為古出魯克的篡位行動提供過大量的幫助,然而,他們卻成為受害最深的地區(qū)之一。在古出魯克定都于之后的八年間,發(fā)達的農(nóng)業(yè)遭受了毀滅性的破壞,因為新國王認為使他們享受自己的生活方式,信奉自己的宗教才是最大的獎勵。蒙古軍的迅速到來和沿途的優(yōu)異表現(xiàn)使人們感到八年來第一次看到了希望,于是立刻拋棄了恨之入骨的古出魯克,非但不助他守城,反而簞食壺漿響應(yīng)蒙古軍。</br></br>四面楚歌的古出魯克眼見大勢已去,當即棄城而走,打算西逃花剌子模邊境,與在那里的主力部隊匯合。可是,者別事先早已料到了這一點,派兵截斷了通道,迫使他僅帶著少數(shù)衛(wèi)隊向南逃入帕米爾群山之中,企圖憑借崇山峻嶺來阻擋復(fù)仇之箭的追逐。在他想來,蒙古軍的掠奪習(xí)俗會使得他們在這個富庶的地區(qū)產(chǎn)生一定的遲滯,追擊的速度將會放慢。</br></br>大約是覺得心中有底,同時又考慮到此后還要在高山地帶做長途行軍,在入山不久后,古出魯克就命令部下們放慢速度,節(jié)約馬力。</br></br>這一小隊人馬踏著厚厚的積雪,尋覓著倏隱倏現(xiàn)的羊腸山道,向著慕士塔格峰的巨大冰川地帶走去。做為西域最為荒涼的區(qū)域之一,這里的崖壁呈現(xiàn)出接近垂直的陡峭之姿,包夾著僅容單人獨騎通過的狹窄山谷。抬首仰望,頭頂?shù)奶炜諌嚎s為一條細細的線,再熾烈的陽光也難以穿透這千載難融的雪山。幽暗的空谷之中,惟有輕輕的馬蹄聲扣打著堅硬的山巖。熟知雪山習(xí)性者皆知,在此絕不能發(fā)出過高的聲音,哪怕是一聲咳嗽,就很可能招致一場雪崩,將所有的人徹底掩埋。</br></br>古出魯克一行就這樣默默前行,花費了數(shù)日才終于走出了這條死亡山谷。在看到晴朗的藍天后,大家都長出了一口氣。可是,腳下的山路卻愈發(fā)坎坷難行了。</br></br>"前面是什么所在?"</br></br>古出魯克遙指前方的群山問道。</br></br>"陛下,翻過那道山嶺后,就是撒里黑山口啦。"</br></br>一名本地出身的侍衛(wèi)連忙回答道。</br></br>"又是山谷嗎?"</br></br>古出魯克微微皺眉,看來這三天以來的艱辛經(jīng)歷已經(jīng)在他的心中打下了難以磨滅的烙印。</br></br>"陛下請放心,那里雖然也是山谷,但是幅面很寬,還有一大片樹林。"</br></br>"樹林?"</br></br>古出魯克的眼睛一亮。有樹林就意味著有動物,有食物。此次倉惶出逃,隨身攜帶的口糧本已不多,經(jīng)過這幾日消耗下來,更是所剩無幾。</br></br>"很好!到了撒里黑,咱們就開始狩獵,多積存些口糧。"</br></br>"陛下英明。"</br></br>眾人一疊聲的回答道。在山谷中的這幾天,除了有些發(fā)霉的干肉之外,他們就再也沒吃過熟食,連帶著腸胃都有些發(fā)霉了。此時精神復(fù)振,便隨著主君一路疾馳向那片希望之地。但是,包括古出魯克本人在內(nèi),誰也沒有想到,自己正在靠近死亡的陷阱。</br></br>"啊——啊——"當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不斷在身邊響起的時候,古出魯克才意識到危機的絞索已經(jīng)垂在了自己的頭上。</br></br>"不能死在這里!"</br></br>心念電轉(zhuǎn)之間,他迅速抽刀在手,一道閃電般的弧線劃過之處,兩支激射而至的箭簇已經(jīng)被劈落。隨之,他飛馬向前,將一柄腰刀舞成一團雪花,上護自身,下護戰(zhàn)馬,意圖憑借勇武逃出生天。</br></br>"哪里走!"</br></br>這聲吶喊相當清晰地落入了古出魯克的耳中,他立刻辨認出這是蒙古語,心下愈發(fā)驚懼起來。隨之,兩條繩影晃動,向他襲來。</br></br>"不好!是套索!"</br></br>對于任何一名牧民出身的人來說,套索都是一件相當可親又可怕的東西。可親,是因為它做為放牧工具,時常伴隨于身邊;可怕,是因為它同樣也是戰(zhàn)場上活捉敵手的必要武器。浸滿了油脂的繩索十分柔韌,再快的刀也無法一刀將其斬斷,一旦被套中,就會緊緊勒住對方,憑借叫妙的繩扣結(jié)法,越是掙扎越難以擺脫。一個好的套索手,無論走到哪里都會受到廣泛的敬畏與歡迎。現(xiàn)在,古出魯克所面對的正是這種可怕的武器。他不敢用刀去碰,只是憑借靈活的動作進行閃避。然則,耳中聽到對方的喊聲,卻使他心頭大震。</br></br>"抓住他,他就是古出魯克!"</br></br>聲音未落,又是數(shù)根套索飛來,封鎖了他身邊的全部空間。古出魯克無奈之下,只得甩蹬離鞍,打算將身體藏到馬腹下來躲避。然則,他的那只腳剛剛脫出馬鐙,但覺倏然一緊,隨即便有一股力道將他向旁邊扯去。</br></br>他情知不妙,急忙揮刀斬落,企圖迅速斬斷繩索。可是,他的刀還未來得及斬落,手腕處又被套住了。連續(xù)中招后,他的心情愈發(fā)慌亂,肢體靈活度大減,稍一遲滯,相繼又有數(shù)道套索落在了他的身上。套索手們一齊用力之下,他再也做不穩(wěn)鞍鞒,撒手扔刀,撲通一聲,摔落塵埃。</br></br>得手的蒙古軍發(fā)出一陣歡呼后,當即拖曳著古出魯克疾馳起來。堅硬鋒利的山石如同片片利刃,不斷切割著他的身體。不一時,閃亮的金甲和華麗的戰(zhàn)袍相繼支離破碎,頭臉手足被擦得鮮血淋漓。</br></br>此時,古出魯克的心中萬念俱灰,只求速死。他知道,一旦落入蒙古人的手中,只怕想死也難。當下,他心一橫,將自己的舌頭伸到上下牙膛之間,正要奮力咬下去,突然腦袋撞上了一塊突出的石頭,登時在劇痛之中昏了過去——</br></br>(1)關(guān)于哈剌和林(Qaraqoroun)的建成年代,說法不一。《元史.地理志》載,太祖十五年(紀元1220年),定都和林。伯希和同意這種說法。俄羅斯東正教傳教士亞金夫則將該城的歷史前推至克列亦惕時代。《拉施特書》則認為該城為二代窩闊臺大汗于太宗七年(紀元1235年)名漢人劉敏(德柔)主持修建的(參閱元好問《劉德柔先塋神道碑》,《遺山集》卷二十八)。</br></br>(2)此段描寫的根據(jù)來源于《盧布魯克東行記》。</br></br>(3)《元史》依蒙語音,稱虎思斡耳朵,在今吉爾吉斯斯坦托克馬克東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