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裂痕的胚胎
在后世史家的眼中,以紀元1196年為分水嶺,北亞草原進入了最為動蕩不安的時期。從這個不同尋常年份開始,以滅亡塔塔兒之戰(zhàn)為發(fā)端,草原上一系列規(guī)模不等的戰(zhàn)爭此起彼伏,數(shù)件翻天覆地的大事件亦由此而生。而這一切戰(zhàn)爭與事變的主導(dǎo)者都是鐵木真以及他麾下的蒙古狼群。</br></br>如果說,在這一年之前的平靜歲月是蒙古狼群們休養(yǎng)生息,磨糲爪牙的休眠期,那么,從這一年起,已經(jīng)牙尖爪利的狼群們終于展開了他們奔行草原,吞食天地的壯麗征程。</br></br>在征服主兒乞人之后,鐵木真又于紀元1197年應(yīng)汪罕之請,出兵征討重新糾集起來的蔑兒乞惕人殘部。當年,蔑兒乞惕人雖然遭到了嚴重的打擊(見上篇第十七章),但是他們的首領(lǐng)脫黑脫阿卻在漏網(wǎng)后逃到了騰汲思海之北,在那里收集殘部,經(jīng)過幾年的休整,再度恢復(fù)了實力,并屢次南犯,襲擊劫掠汪罕的領(lǐng)地。然而,此時的汪罕正在與西面強大的乃蠻人對峙,無力顧及,只得向鐵木真求援。對于死敵蔑兒乞惕人,鐵木真從來都是采取毫不猶豫,嚴厲打擊的政策,更何況這次是汪罕的邀請,他立刻點兵出征,在蒙惕察(1)大破脫黑脫阿的兀都亦部,將他們從汪罕處所搶來的財物悉數(shù)奪回并派人物歸原主。直到此時,這一對父子之盟依然顯得那樣篤實可靠,牢不可破。</br></br>鐵木真與汪罕都清楚,這種表面上的平衡終究不會持久存在下去,勢必會因來自某一層面的突然變化而被打破。然而,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這種足以打破平衡的變化來得竟是如此之快,宛如一場草原上的夏日暴雨般,令相關(guān)眾人都有一種措手不及間就被淋濕的感覺。</br></br>這個變化發(fā)生在當年的秋天,乃蠻部一代雄主亦難亦必格勒汗突然病故,其所留之二子古出古惕不亦魯黑與塔陽太不花之間為爭汗位而導(dǎo)致了大規(guī)模內(nèi)戰(zhàn)。曾經(jīng)強絕一時的乃蠻部驟然分裂,而汪罕身上來自西方的壓力亦隨之于忽然間消失無蹤。輕松下來的汪罕立即對老冤家蔑兒乞惕人展開了大規(guī)模的報復(fù)行動。</br></br>翌年(紀元1198年)2月,汪罕親自率軍北征,大敗脫黑脫阿,再一次將他趕回到騰汲思海之東。但是,王罕的這次出兵既未事先通知鐵木真,亦未在事后做出任何合理的解釋,甚至獨吞了從蔑兒乞惕人手中繳獲的全部財物與畜群。如個行動所傳遞出來的信號就是:在乃蠻人削弱的時候,蒙古的養(yǎng)子也就無足輕重了。</br></br>消息傳來,蒙古部中一片嘩然,眾人紛紛指斥汪罕的見利忘義之舉,還有人提出以此為籍口,廢除與汪罕的盟約并率先興兵討伐。但是,在這一片憤怒的喧囂聲中,鐵木真卻有著自己獨到的看法。首先,這次跡近背叛之舉固然有令人氣憤之處,但也從中可以看出汪罕的實力已經(jīng)從被乃蠻人襲擊所造成的衰弱中徹底恢復(fù)了過來,有鑒于此,如今反而是與之加強關(guān)系的時候,而不是隨隨便便就去開戰(zhàn);同時,此次背信棄義的行徑也暴露出汪罕缺乏遠見的弱點,在利益面前經(jīng)不住誘惑,卻對道義與聲望的可貴性昧于無知,從而說明他并不比札木合高明多少。由此,鐵木真得出了兩條結(jié)論:</br></br>其一,必須繼續(xù)利用汪罕;</br></br>其二,汪罕其實并不可怕。</br></br>基于以上考量,鐵木真力排眾議,非但沒有責難汪罕,反而派合撒兒與別勒古臺為使者,前往黑林去祝賀汪罕的這次勝利。而這種以直報怨的行為,又令他獲得了寬宏大量的美名,成為草原上無人不知的仁德之主。許多人欽佩于他的英勇果敢與寬容仁厚,相攜來投。尤其是那些過去隸屬于主兒乞門下者,如今都忠心得投靠于他的旗下。</br></br>德高望重的札剌兒部長老帖列格禿伯顏親自將自己的三個兒子——古溫兀阿、赤剌溫孩亦赤和者卜客送到鐵木真的帳幕中,老人用他枯瘦如柴的手握住鐵木真寬大有力的手說道:</br></br>“我的汗啊,蒙你赦免我主兒乞的罪過,我把這三個小子送到你的帳幕中,讓他們替我將功贖罪。從今以后,他們就是你的仆人,打罵使喚隨你的便。如果他們敢逃離你,你就砍斷他們的腳;如果他們敢背叛你,你就挖出他們的心。”</br></br>鐵木真由衷感謝老人為自己送來的三位著名的勇士,并發(fā)誓要待他們?nèi)缱约旱男值堋?lt;/br></br>繼此三人之后,又來了兩對出色的勇士兄弟,他們分別是:古溫兀阿的兩個兒子模合里和不合;赤剌溫的兩個兒子統(tǒng)格和合失。他們都是帶著一顆顆充滿感恩與崇拜之心來加入到鐵木真的軍中。他們代表著合不勒汗時代的精英后裔的大部分實力,有他們的加入,使鐵木真有了一種如虎添翼的感覺。他在心中反復(fù)衡量著自己如今的實力,覺得即使單獨與札木合開戰(zhàn),也不會落于下風(fēng)。當然,加上汪罕的援助,至少有七成以上取勝的把握。自己現(xiàn)在要做的除了繼續(xù)聯(lián)合汪罕外,就是加緊備戰(zhàn)。</br></br>※※※※※※※※※</br></br>紀元1199年的汪罕,其地位與實力即使以“如日方中”四字來形容,亦是毫不過分的。在他的東部,有鐵木真的盟友勢力保護其一翼;在西面,多年的宿敵乃蠻正陷入兄弟鬩墻而造成的深重內(nèi)亂之中;而北部,原來時常為患的蔑兒乞惕人在前年鐵木真與去年自己的先后兩次征伐中被徹底打垮,他們的首領(lǐng)脫黑脫阿不得不放棄祖?zhèn)鞯谋狈筋I(lǐng)地而率殘部往南去依附札木合;南面的瀚海大漠更是一道可以阻擋任何攻擊的天然憑障,跟本沒有擔心的必要。現(xiàn)在,可以說是四方安寧,百業(yè)興旺。而自己受金封王之事,更使自己擁有了足以傲視草原諸落的名譽與地位。每當他聽到人們向他行禮的時候稱他一聲汪罕,臉上雖然還保持著一向的不茍言笑,但是心中卻早已樂開了花。</br></br>當然,他的野心并未因此而滿足,西方乃蠻人的內(nèi)亂使他生出了征服新領(lǐng)地的雄心壯志。</br></br>“是進攻的時候啦。”</br></br>他對兒子桑昆與弟弟札阿敢不大聲說著。</br></br>“札阿敢不,去找鐵木真,請他出兵,共同攻擊乃蠻。”</br></br>汪罕志得意滿得分派任務(wù)。</br></br>相貌生得仿佛與汪罕同出一模的桑昆反對道:</br></br>“鐵木真不會來的,乃蠻和他沒仇,又不鄰接,他憑什么會出兵幫我們?”</br></br>“他會來的,他要打敗札木合,就要依靠我們。”汪罕以堅定的口氣說道,“與他聯(lián)合,先打敗乃蠻人,再驅(qū)逐札木合,這樣,半個草原就是我們的。再之后……”</br></br>汪罕忽然住口不言。他的心中在想什么?這樣的企圖,即使是自己的兒子,他也不愿輕易吐露。</br></br>※※※※※※※※※</br></br>來自黑林的使者札阿敢不對自己的使命并沒多少信心。但是他不敢違背這位禿鷲兄長。他的這位兄長,與其說是同胞,不如說是令他膽寒的惡魔。多少年來,他都為自己能在唐兀惕人的國家渡過青年時光而深感慶幸。他躲過了兄長繼位之初對同胞兄弟的那些無情的、血腥的乃至殘酷的鎮(zhèn)壓手段。即使是今天,他也盡可能得避開黑林地方,因為在那里的空氣中,他總會下意識得嗅出尸臭。這尸臭來自自己的那些哥哥們。</br></br>他對鐵木真的印象是很不錯的。雖然與鐵木真接觸不多,但是這個比自己小二十余歲的青年總是會給他一種舒服的感覺。與他在一起,只要自己不動傷害他的心思,至少不必擔心背后會突然砍來一刀或者射來一箭。即便如此,他還是對此次的交涉沒有任何信心。畢竟自己的兄長剛剛在去年做過那些對鐵木真形同背叛的自私行徑。他可以行若無事得打發(fā)自己來面對對方責難的眼睛,自己卻沒有兄長那樣的厚臉皮和近乎自娛自樂的自信心。</br></br>當他鼓足一點勇氣將兄長的傳言向鐵木真訴說完畢,就已經(jīng)在心中作好了準備承受被對方呵斥一頓,趕出營地甚至于遭受鞭笞的羞辱。畢竟,背棄盟友獨自獲利,如今又要求盟友去幫助自己打一場對盟友本身無利可圖的戰(zhàn)爭,這樣厚顏無恥的要求也只有兄長這種禿鷲才能想得出。</br></br>然而,他卻從鐵木真的口中聽到了“叔叔”這樣的親昵稱謂。</br></br>“在叫我嗎?不會的,帳幕里還有阿勒壇、答里臺等人,應(yīng)該是要問他們怎樣處置這種沒天理的無賴請求吧。”</br></br>“札阿敢不叔叔,請坐。”</br></br>鐵木真見他依舊低頭不應(yīng),便又把話說得更加明確了。</br></br>札阿敢不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知所措地遲疑著,直至鐵木真親自走過來攙扶他入了坐。此后,他便懷著怔忡不定的心情側(cè)耳傾聽鐵木真的回復(fù)。</br></br>“請告訴我尊敬的父汗,我會按照他的要求,帶領(lǐng)自己最精銳的人馬,去黑林與他匯合,一起去打擊脆弱而可惡的乃蠻人。”</br></br>鐵木真爽快得答應(yīng)了。既無一絲怨懟,更無點滴不平。</br></br>“你是圣人嗎?鐵木真汗?”</br></br>札阿敢不不由自主得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意外的驚喜讓他大失常態(tài)。</br></br>“因為是叔叔來做使者嘛,不答應(yīng)的話,叔叔怎么教差呢?”</br></br>鐵木真微微一笑。</br></br>“鐵木真,你的慷慨和大度,會得到長生天的保佑的。”</br></br>札阿敢不幾乎要哭出來了。</br></br>在這一瞬間,他的心,正在傾斜。</br></br>※※※※※※※※※</br></br>鐵木真說到做到,送走札阿敢不后,立刻點兵出征。雖然很多將領(lǐng)們都因?qū)ν艉钡膼琅鴮@次出征顯得不甚積極。但是,出自對鐵木真的權(quán)威的忠誠與信任,他們還是一言不發(fā)得執(zhí)行命令,跟從著他來到克烈亦惕人的黑林。</br></br>軍議上,汪罕提出攻打乃蠻二汗之一的塔陽不花。然后他提出了自己的理由。塔陽的領(lǐng)地是平原,財物必然豐富,且其人生性懦弱,易于戰(zhàn)勝。</br></br>鐵木真卻提出了不同的意見。他認為,應(yīng)先取不亦魯黑(2)。雖然不亦黑魯?shù)念I(lǐng)地是山區(qū),相對貧瘠一些,然而其兵力勢必也會單薄。反觀塔陽,雖然看上去易于攻打,但他的領(lǐng)地富饒必然兵馬眾多。他本人雖然懦弱,但是手下那些曾經(jīng)跟隨亦難汗的宿將精兵也當不在少數(shù)。一旦短期內(nèi)無法戰(zhàn)勝他,難保不亦魯黑會生出唇亡齒寒的心思,發(fā)兵包抄聯(lián)軍的背后,那時腹背受敵,局面堪憂。</br></br>汪罕還未對此提議做出反應(yīng),一旁的桑昆卻先開口了。</br></br>“鐵木真,你不會是害怕乃蠻人了吧?要吃羊肉就要抓肥羊,弄幾只瘦的來吃有什么意思?”</br></br>這桑昆長久以來就看不起鐵木真,認為他當初不過是個窮途末路的小子,仗持克烈亦惕的勢力居然爬上了蒙古汗的寶座。此時居然大模大樣得與父親并肩高坐,心頭早就不快,忍不住出言譏刺。</br></br>“桑昆,不許胡說。”汪罕沉聲喝道,對于這個桀驁不遜又有勇無謀的兒子,他也感覺有些無可奈何,“鐵木真說得對。我們打不亦魯黑,塔陽肯定不會出兵援救。倒是這個不亦魯黑,我感覺他很有一點象他的父親亦難亦必格勒,有勇有謀,若不乘他弱小之時除掉他,久后難保不會象他父親那樣成為我克烈亦惕的心腹大患。鐵木真,就聽你的。”</br></br>說著,他又教訓(xùn)桑昆道:</br></br>“多向鐵木真學(xué)學(xué),凡事先動腦子再動嘴巴。看你這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要我怎么放心將汗位傳給你!”</br></br>桑昆被父親呵斥,心中惱怒,卻不敢回嘴,只能狠狠得瞪了鐵木真一眼。心想,都是這個野小子害的!</br></br>鐵木真連忙勸慰汪罕道:“父汗息怒。桑昆兄弟還年輕,以后會慢慢成熟起來的。”</br></br>“他年輕,我卻老了,將來將克烈亦惕交給他,我不放心啊。”汪罕感慨得嘆息著。</br></br>桑昆越聽心中就越發(fā)惱怒,冷哼一聲,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到帳幕外面去了。</br></br>“你看他……唉……”汪罕長嘆一聲,用力拍著自己的大腿。</br></br>鐵木真只得又出言勸解了一番,待汪罕氣怒漸消,雙方這才繼續(xù)商量丐如何征討不亦魯黑的具體事項來。</br></br>三天后,汪罕與鐵木真的聯(lián)軍從黑林出發(fā)了,一路浩蕩殺奔不亦魯黑在淄豁里河(3)上游的營地。他們越過杭愛山脈,進入如今的科布多地區(qū),那些星羅棋布的湖泊是這一區(qū)域的主要特色。湖泊的四周是荒涼單調(diào)的碎石灘,還有一些面積較小的草原夾雜在中間,樹木也很少,只是在靠近山谷與科布多河的河岸上有一些難以成林的樺樹與楊樹而已。高大的樹身映襯著荒涼的背景,顯得越發(fā)孤單稀疏。</br></br>當聯(lián)軍一路暢通無阻得殺到不亦魯黑的營地時,卻發(fā)現(xiàn)乃蠻人早已拔營遠遁。汪罕與鐵木真當即派出探子四下尋找敵人的蹤影,這才得知,原來不亦黑魯自忖勢孤力單,難以抵御兩支大軍的進攻,于是全營移往阿勒壇山深處,以避鋒芒。</br></br>桑昆聽了這消息,便冷笑道:</br></br>“果然是個膽小鬼啊。打都不敢打就逃跑啦。看來膽小鬼就專會找膽小鬼作戰(zhàn)!”</br></br>汪罕聞言,立刻回頭向他怒目而視。桑昆這才發(fā)覺,自己本來打算嘲笑鐵木真的話,卻不留神把父親也算在其中了。心中一虛,趕忙閉嘴不再言語了。</br></br>鐵木真卻根本沒聽見他的話,只是全神貫注得研究如何追擊敵人的事情。他對汪罕提出,不亦魯黑是全營搬遷,部隊軍民混雜,必然行動緩慢,此時應(yīng)該立刻追擊,必然得勝。</br></br>汪罕深以為有理,也顧不得再教訓(xùn)桑昆,即刻傳令向阿勒壇山方向追擊。在翻越這些險惡雪山的時候,鐵木真在想,汪罕的軍隊要從這殘雪覆蓋的廣大山嶺中穿越,可不算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汪罕呢,他似乎也有著與鐵木真類似的看法,認為蒙古部也許會成為行軍的拖累。然而,雙方最終都跨越了大山,誰也沒落下。當雪山被拋棄在背后的時候,二人互相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得微笑起來。</br></br>聯(lián)軍經(jīng)過兩天急行軍,終于在阿勒壇山麓追上了正在撤退的不亦魯黑軍的后衛(wèi)部隊。</br></br>乃蠻人負責斷后的是不亦魯黑手下有名的勇將也迪土卜魯黑,他見聯(lián)軍追來,連忙布置列陣應(yīng)戰(zhàn)。桑昆為了顯示自己的勇猛,更為了掠奪財物,因此搶在其他人之前,率先與乃蠻軍交手。然而他卻忽略了部隊的陣型,被也迪土卜魯黑巧妙得包圍起來,眼見難以殺出重圍。有眼尖的乃蠻兵認出了他的身份,立刻報告給也迪土卜魯黑,也迪土卜魯黑立刻親自上前與他交鋒,只幾個回合便將不可一世的桑昆殺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若不是也迪土卜魯黑想生擒他,然后威脅汪罕退兵,早已取他的項上人頭多時了。</br></br>再戰(zhàn)幾個回合,也迪土卜魯黑猛然將手中大刀劈頭砍來,桑昆連忙橫槍招架。卻不料對方使出的是個虛式,刀鋒在半路中陡然轉(zhuǎn)方,從直擊變?yōu)樾迸采貙⑸@プT的腦袋砍落在地。坐騎驟然地翻倒,令桑昆全然措手不及,登時翻身落地。也迪土卜魯黑哈哈大笑,命令手下上前擒拿。</br></br>眼見桑昆便要做俘虜,斜刺里一騎飛來,馬上的戰(zhàn)士手舞長矛,刺挑砸打,將乃蠻兵殺散,一邊的克烈亦惕兵連忙上前救起了桑昆,扶他上馬逃開。</br></br>也迪土卜魯黑見突然出現(xiàn)如此厲害的敵人,連忙拍馬上前迎住,喝問來者通名。</br></br>那將斷喝道:</br></br>“乃蠻鼠輩聽清楚了,我乃鐵木真汗之弟合撒兒的便是。”</br></br>也迪土卜魯黑大喜道:“跑了汪罕的兒子,又來了鐵木真的弟弟,也算不差,接招吧。”</br></br>說罷,舞動大刀與合撒兒戰(zhàn)在一處。二人你來我往,十幾個回合未分勝負。正在難分難解之時,旁邊又沖出一匹馬,馬上人正是博兒術(shù)。他見敵將勇猛,生怕合撒兒吃虧,當即抽弓搭箭,瞄準敵將射出,正中也迪土卜魯黑的面門,當即將他射下馬來。合撒兒趕上前補了一矛,將他刺殺。早有手疾眼快的蒙古軍砍掉了他的首級,遞給合撒兒。</br></br>合撒兒以長矛挑著也迪土卜魯黑的人頭,高聲呼喝,要乃蠻軍投降。乃蠻軍見主將戰(zhàn)死,個個膽寒,腿快的逃了一條性命,腿慢得或命喪蒙古軍刀下,或干脆投降。聯(lián)軍初戰(zhàn)告捷。事后,汪罕聽說桑昆戰(zhàn)敗獲救之事,當即將他嚴厲訓(xùn)斥一頓,命他去向合撒兒與博兒術(shù)致謝。鐵木真看出桑昆心中并不情愿,連忙以兩家交好,救人乃是分內(nèi)之事,替二人謝絕了。</br></br>當下,聯(lián)軍迅速打掃戰(zhàn)場完畢,繼續(xù)追擊不亦黑魯。他們穿越阿勒壇山的山口,在兀派古河與幾雅古河之間的荒草地上奔走疾行,終于在乞濕淋巴失湖(4)畔寸草不生的黃土丘陵地帶伏擊了不亦黑魯?shù)倪w移大隊。聯(lián)軍如神兵天降般的殺入,將毫無準備的乃蠻人殺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不亦黑魯顧不得家眷和部民,稍加抵抗便帶領(lǐng)著護衛(wèi)殺開一條血路,向北方葉尼賽河地區(qū)的謙謙州(5)方向逃去。</br></br>聯(lián)軍沒有再對他追擊,盡虜其部民、女子、財帛、牧群而還。凱旋之軍一路輕松愜意,重新穿越阿勒壇山的大山口。鐵木真這才有心思打量來時因追擊敵軍而匆匆忽略的周遭環(huán)境。但見兩邊的山體幾乎完全是由玄武巖和斑巖構(gòu)成,刀削斧砍的山峰宛如兩座巍峨的城壁直插云天,令人望而生悸。北面的山頂上白皚皚的一片,那是萬年不融的冰川,南面的山頂俱為耐寒的落葉松所覆蓋,陰翳的綠色中蘊涵著神秘的情調(diào)。蜿蜒湍急的拜達里格河在谷中流過,整個山谷就是在它的晝夜不舍地沖擊下形成的。</br></br>復(fù)行數(shù)日,阿勒壇山那峭拔身姿已被聯(lián)軍遠遠甩在了身后,前面抬頭看時,杭愛山的巨大形象已是近在一望之中。而一路上相伴而行的拜達里格河也在這里走到了盡頭,它將注入一個被茂密的蘆葦和枝柳等植物完全覆蓋起來的咸水湖中。再向前穿過湖畔的荒涼之野,前面就是杭愛山麓上以險峻要沖而著名的巴亦答剌黑隘口。眾人想到再越過這里,就已正式脫離了乃蠻人的地盤,心中那種對歸鄉(xiāng)的渴望就突然變得異常迫切起來。可是,偏偏就是在這個時候,行在部隊前面的斥侯卻突然送來回報,說有一支乃蠻軍隊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隘口,截住了聯(lián)軍的歸路。為首的主將是當年亦難亦必格勒麾下的名將可兒薛兀撒兀剌黑(6)。</br></br>鐵木真與汪罕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同感訝異。連忙約束隊伍暫時停止前進,二人帶了親兵護衛(wèi)來至隊前觀望敵情,但見狹窄的谷口已經(jīng)被乃蠻部隊完全控制了起來。從對方嚴整的軍容和堅實的防守可以看出,可兒薛兀撒兀剌黑確非等閑之輩。況且此時天色將晚,恐中了埋伏,二人誰也不敢貿(mào)然進攻,便命令各自的部隊先安營扎寨,待天明后再做道理。然則,就是在這樣一個夜晚,禍亂的胚胎卻已暗暗滋長,伸出陰險的枝葉,造成了不可彌合的裂痕!——</br></br>(1)《元史》作莫那察(Mou-na-tch’a)</br></br>(2)不亦黑魯,別列津作Bouyourouk或Bouyourouq。《秘史》作bouyirouq,符合突厥辭源。《拉施特書》作boyroq,源自突厥語中的動詞bouyour,“命令”、“指揮”。畏兀兒語中bouyrough這個近似的詞語。</br></br>(3)《秘史》作瑣豁黑水。即科不多河上游河段的名稱,在阿爾泰山東北坡。</br></br>(4)此為《秘史》說法,《拉施特書》作Qizil-tach,系Qizil-bachi之訛誤。《元史》作黑辛八石之野。今烏倫古湖。</br></br>(5)謙謙州(Km-Kmtchiyut)即《元史》中的謙州。地在葉尼賽河上游,北方伸長到安哥拉河(Angara),東南直達色楞格河。這里的人與乞兒吉斯人同種。這個民族的名稱可能包涵著兩條河流的名字,即謙母(Km)和謙母赤克(Kmtchik),或稱大謙母(Oulou–Km)和小謙母(Kmtchik)。《拉施特書》作Kmtchighud,《志費尼書》作Kmtchihud。《長春真人西游記》稱其為儉儉州,言其“出良鐵,多青鼠”。</br></br>(6)《拉施特書》作Kskou-S(b)rq。《元史》誤作兩人,曲薛兀和撒巴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