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王者
兩刻鐘后,眾人紛紛數(shù)完米粒,然后找來算盤相加,卻得出三萬零七十八粒,比趙郎中的答案多出兩粒。
幾位能吏露出譏諷之色,有姝卻老神在在,指著其中一人說道,“你多數(shù)了兩粒。”
“魏琛,幫他再數(shù)一遍?!毙獾圩允窍嘈庞墟溆鄮兹艘捕紘鷶n過去心中默數(shù),半刻鐘后得到答案,果然多了兩粒。
那人當即跪下請罪,諸人這才露出驚駭難言的神色。隨便抓一把大米丟人銅盆就能精確得出重量與數(shù)量,考校的何止是一個人的計算能力?還有目力、眼力、耳力、手-感。也就是說,趙郎中的綜合能力,早已遠遠出常人能夠想象的范圍。
他說自己天賦異稟還真不是自夸啊!服了,徹底服了!
眼見眾人露出欽佩的表情,有姝這才直勾勾地朝主子看去,腮邊若隱若現(xiàn)的小酒窩述說著他內(nèi)心的激動。這一下,主子該對自己刮目相看,繼而重用了吧?
玄光帝忍了又忍才沒讓自己露出嚴肅冷酷之外的表情。他走回上坐定,贊道,“趙郎中果然大才。從今天起,朕任命你為按察司副使,與歐泰協(xié)同調(diào)查戶部貪腐一案?!?br/>
有姝歡喜無限,立刻躬身領(lǐng)命,活像得了什么天大的美差一般。其余幾名官吏也被留下,與他一起整理賬目。
因玄光帝早有整頓戶部的打算,故而在頒圣命的當天就把戶部大小官員全抓入天牢,其雷霆手段竟讓諸人連修改賬冊,抹平罪證的時間都沒有。戶部保存的歷年來的賬薄,現(xiàn)如今全都堆放在乾清宮里,足足占用了五六個偏殿,外面更布置了無數(shù)兵將,堪稱防衛(wèi)森嚴、水潑不進。
有姝依依不舍地離開乾清宮,被帶往偏殿,領(lǐng)頭的歐泰小聲道,“從今天開始,你們就在乾清宮里辦差。都把腰牌收好了,否則這些將士不但不會放你們進來,還有可能把你們就地格殺。”
“怎會如此嚴重?”某個官吏膽戰(zhàn)心驚地詢問。沒了腰牌把人攆走也就罷了,怎能隨意在宮中殺人?難道皇上也不管嗎?
“你們看仔細了?!睔W泰沉聲警告,“這是來自于西北邊境的威虎軍,最是驍勇善戰(zhàn),而且只懂得執(zhí)行皇命,不懂得分辨是非錯對?;噬弦呀?jīng)下令,無腰牌而隨意靠近偏殿者殺無赦,他們便只認牌,不認人?!?br/>
西北邊境正是皇上的藩地。原來是皇上親兵,難怪如此威儀懾人!眾人紛紛點頭表示明白,唯獨有姝明了,歐泰話中還有另一層含義。他曾翻閱過歷年邸報,記得十年前西北曾生一件大事。因戶部許久沒放軍餉與糧草,西北威虎軍在對敵時差點全軍覆沒,還生過食用已死戰(zhàn)友尸體過活的慘劇。
十年的時間并不足以彌補傷痕,想來這些將士對戶部貪官的仇恨已深達骨髓。讓他們看守賬薄,被人收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甚者,主子把他們調(diào)入京城,沒準兒早已做好了全滅戶部,震懾百官的準備。
有姝猜得沒錯,他們離開正殿之后,玄光帝就叫來幾名刑部官員,對律法進行修改,把“貪腐六百兩者斬”八個字,改成了“貪腐六十兩者斬”。換一句話說,戶部隨便拎出一個最低等的衙役,都已經(jīng)達到斬的標準。
可以想見,這條律法一經(jīng)頒布,將會引起何等動蕩,而被挑中的官吏們也隱隱有了預(yù)感,走進偏殿后莫不手腳冰涼,頭皮麻。殿內(nèi)堆放的哪里是一本本賬冊,而是一張張催命符,有可能要了別人的命,更有可能要了他們自己的命。
也因此,坐下足有幾刻鐘,他們還未見動靜,只是不停用袖子抹汗。歐泰也不催促,端著茶杯徐徐啜飲。他不懂查賬,只是來當個監(jiān)工而已,順便好好觀察一下被主子格外看重的趙郎中。
事實已經(jīng)證明主子的眼光一如既往得精準。趙郎中無論才能還是秉性,都遠常人。他進入偏殿后立刻把所有賬目的擺放規(guī)律找出來,待記住了各個年份、各個地區(qū)、各個部門的賬冊分別擺放在哪里之后才開始動作。
他把年代最久遠的一箱賬冊拖到自己桌邊,徐徐道,“以圓光二十年為基準,本官查此前的老賬,你們查此后的新賬。錢大人負責疆土類的賬目,孫大人負責田地類的賬目,李大人負責戶籍類的賬目,周大人負責賦稅類的賬目,王大人負責俸餉類的賬目。事不宜遲,現(xiàn)在就開始吧?!痹捖渌葡氲绞裁矗殖瘹W泰看去,“還有,現(xiàn)在戶部官員已全被羈押,若是碰見相關(guān)政務(wù),難道都由皇上親自批復(fù)?皇上日理萬機,怎么忙得過來,不若也交給我們一同處理?”
眾人這才回神,齊齊朝他看去,心道趙郎中果然野心頗大,竟是瞅準了戶部尚書這個位置來的。
歐泰點頭道,“皇上事先已有吩咐,戶部諸事,趙郎中皆可自行審批,有難以裁決之事再去御前稟報。”
有困難可以找主子?有姝略一琢磨,決定沒有困難也得制造幾個,但去得太過頻繁,難免給主子留下平庸無能的印象,所以還需注意技巧。他擰眉,對追人一事頗感棘手,太急切了不行,太緩慢了不行,太露骨了不行,太含蓄了也不行,簡直是千古難題!
所幸他智商爆表,即便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主子身上,也沒耽誤工作。旁人只見他拿著朱批在賬冊上勾畫,不過一刻鐘就已經(jīng)看完十幾本,嘩啦啦一陣響,緊接著又是嘩啦啦一陣響,便算完了。
這種詭異而又的查賬方法,眾位同僚還是第一次見,心中不免生疑,但聯(lián)想到他舉世無雙的計數(shù)能力,又不敢貿(mào)然去問。歐泰沒什么顧慮,施施然走過去,“趙郎中,這些賬本你都看完了?現(xiàn)端倪沒有?”
“有問題的賬本我都單獨擺在一邊。目前來看,尚未現(xiàn)沒有問題的?!庇墟卑椎?。
歐泰頷,正欲撿起一本翻閱,就見打扮成閻羅王的主子憑空出現(xiàn)在殿內(nèi)。他連忙放下賬冊,走回原位,裝模作樣地端起茶杯啜飲,以遮掩自己惶恐的表情。
有姝呼吸微微一窒,然后才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自從上次談話過后,這人就再也沒造訪過,令他著實慌亂了許久。
“你終于來了。”他用精神力傳音,語氣中透著連自己也意識不到的委屈。
“怎么?想念本王了?”閻羅王在他身邊坐下,湊近了去看他手里的賬冊。
有姝臉頰漲紅,表情糾結(jié),卻又不會撒謊,直過了幾息才聲如蚊蚋地道,“有點?!辈煌7瓌淤~冊的雙手習(xí)慣性地緩下,好叫對方看清楚。
“有點什么?”閻羅王惡趣味地逗弄。
有姝低頭查賬,不啃聲了,耳朵、腮側(cè)、脖頸,暈紅一大-片。閻羅王雙手探入他腋下,輕輕撓了撓,繼續(xù)追問,“有點什么?”
有姝像扭股兒糖一般撲到桌上,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免得笑出聲,卻因?qū)嵲谂掳W,不免出哼哼唧唧的響動。閻羅王見他臉頰緋紅、雙目沁水、吟語不斷,竟似被攝了魂一般,死死盯著不放,身體也迅起了反應(yīng)。他不但沒放開這人,反倒把他抱入懷中上下摸索撫-弄,咬著耳朵一聲接一聲地追問,“有點什么?快說,否則本王今兒一整天都撓你。”
剛才還一臉嚴肅,公事公辦的趙郎中,現(xiàn)在卻在座位上翻滾呻-吟,眾人原以為他得了急癥,細細一看又覺他表情十分……十分蕩漾歡快,一時間全都懵了。
唯獨歐泰知道是怎么回事兒,以袖遮面,不敢亂看。萬萬沒料到心堅如鐵、手段駭人的主子,在趙郎中跟前竟是這番作態(tài)。玩鬧就玩鬧吧,還公然-情了,除了被他從身后抱住的趙郎中,大約只有自己能看見他下腹隆-起的巨大。這是以玩耍之名行登徒子之實???方才在正殿表現(xiàn)的那樣嚴肅刻板,轉(zhuǎn)眼就換了身份前來調(diào)戲,也不怕日后翻船。
歐泰暗暗為主子憂心,聽聞趙郎中越來越誘人的呻-吟,連忙逃了出去。
有姝憋笑憋得快斷氣了,連忙喊道,“別撓了,我,我承認我有點想你。”
“只是一點?”閻羅王脫掉他一只長靴,輕撓雪白細嫩的腳底板。借助桌布的遮擋,無人能看見靴子自動脫落的一幕。
有姝認輸了,坦白道,“不是一點,是很多,這樣成了嗎?”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對這人的思念已經(jīng)如此深刻。他依然喜歡主子,卻又對另一個人難以釋懷,仿佛自然而然就讓他走到了內(nèi)心深處,難以戒斷,難以抹除。
難道自己真是三心二意的渣男?有姝揪住自己頭,表情迷茫而又懊惱。
閻羅王見他如此,連忙轉(zhuǎn)移話題,“罷了,今天暫且放過你。聽說玄光帝要整頓戶部,你這是中選了?知道外界把按察司喚作什么嗎?”邊說邊替他撫平衣襟,梳理頭,置于桌下的手卻舍不得放開那纖細的腳踝與修長的玉-足。
因他動作細微,旁人只覺得趙郎中坐直之后,衣服和頭自動展平理順,倒也沒覺得奇怪,又見對方臉色紅-潤,不似有病,就歇了叫太醫(yī)的心思。外面那些威虎軍氣勢驚人,在他們盯視之下來回走動真的需要莫大勇氣。
有姝果然沒再思考自己是不是個渣男的問題,好奇詢問,“外界管按察司叫什么?”
“鬼門關(guān)。入了此處,等于半只腳踏進了棺材。知道外面那些勛貴,有多少人想弄死你們,再一把火燒掉這些賬冊?不是十之八-九,而是十成十。你們,還有玄光帝,已是全朝廷的敵人。”
有姝“哦”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臉上始終不顯懼色。
“為了玄光帝,你當真連死都不怕?”閻羅王語氣微酸。
歐泰等主子玩夠了才走進來,正巧把這句話聽進耳里,掩面腹誹:玄光帝、閻羅王,不都是你一人嗎?你這是吃的哪門子醋?
有姝坦誠道,“我之所以不怕,先是因為我愿意為主子犧牲一切,其次是因為我相信你。你會保護我,我知道?!?br/>
“那你有沒有覺得對本王很不公平?你為了另一個人赴湯蹈火,卻要本王為你傾盡所有。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事?”
有姝愣了許久,然后抬起胳膊就想狠狠扇自己兩耳光,卻被哭笑不得的閻羅王抓-住手腕,無奈道,“本王逗你玩呢。你是本王的朋友,本王自然會護你周全,相信你的心情也是一樣。待到來日本王有求于你,你可不要推拒?!?br/>
有姝大松口氣,連忙說好,卻再也不敢去想自己是不是兩個都愛的問題。他情商不夠,感覺腦袋快炸了。
眾人見趙郎中一會兒扭動呻-吟,一會兒抬起手,對準自己臉頰要扇不扇,紛紛在心里嘆氣:難怪趙郎中不怕死地跑進宮請命,原來是個瘋的。唯獨歐泰暗笑到內(nèi)傷,卻又擔心被主子滅口,只得坐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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