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四十千
太子府的屬官原本有些不信,定定看了半晌后也露出駭色,心道這模樣十成十是中邪了,安華郡主那里也得請和尚念幾天經(jīng)文才好,追究事主的心反而淡了。
玄明法師與眾位僧人圍繞蓮臺而坐,面前俱擺放著一個木魚。日頭高升,陽光普照,法壇中央的王天佑漸漸安靜下來,玄明法師這才睜開雙眼,一面敲擊木魚一面吟誦經(jīng)文。
第一段經(jīng)文過后,其余僧人也慢慢加入,裊裊梵音在寺廟上空回蕩,令人耳目一清,心生肅然。前來旁觀的各路人馬趕緊找了個空地跪下,要么閉目祈禱,要么念念有詞,一心以為在浩瀚佛法地普照下,王天佑定然能恢復神智。
但所有人都想錯了,王天佑非但沒找回神智,反倒被連綿不絕的梵音弄得情緒暴躁。他開始頻頻挪動,盤起的雙腳抻直,吊在蓮臺邊緣,雙手用力擦拭皮膚上的梵文,一副極其不耐的樣子。
有姝與主子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旁觀,三只小鬼懼怕姬長夜,只得遠遠站著。
“佛法已經(jīng)渡化不了他了。”姬長夜搖頭冷笑,復又看向身邊的少年,語氣中滿是溫柔與自豪,“還是我家的有姝最乖巧。王家人日后必然悔之莫及?!?br/>
“我不稀罕他們的悔意,我有主子就夠了。”有姝適時拍個馬屁。
若非場合不對,姬長夜當真會笑出聲來。這樣甜蜜的話語,他已經(jīng)許久未曾聽過,一時間竟覺得回味無窮。
兩人躲在角落竊竊私語,法壇上卻生了變故。只見王天佑眼睛越來越紅,臉色越來越黑,抹掉身上的梵文后站起來,又是跳腳又是怒罵,“放開我,狗-娘養(yǎng)的,你們竟敢把我鎖??!爹,砍了這幫禿驢,統(tǒng)統(tǒng)砍了!”
原來,為了防止他在法事中入魔,玄明讓人在他腳踝上系了兩根鐵鏈,與蓮臺底座綁在一起。他現(xiàn)在只能在方寸之間挪動,像只負傷的困獸。
王象乾被兒子狂妄的話語弄得十分尷尬,頻頻作揖向眾人告罪,而和尚們卻無動于衷,依然誦經(jīng)不停。
“這鬼怪真是厲害,竟連《降魔經(jīng)》都壓不?。 辈恢l喟嘆一聲。
“是啊是啊,二十年前我曾親眼見過玄明大師為長公主驅邪,聽說那還是只鬼王,卻也沒有附在王公子身上這只厲害。當時經(jīng)文才念了一刻鐘,鬼王就化為青煙消散了?!庇腥说吐暩胶汀?br/>
“你說他究竟怎么把這只鬼物招來的?”
“誰知道呢。我只怕連玄明大師都對付不了他,反倒連累了我們?!?br/>
這樣一說,眾人紛紛膽怯,四處望了望,想找個空位溜出去。恰在此時,玄明法師睜開雙眼,行至蓮臺旁,將紫金法杖抵在王天佑額頭,輕輕吟誦咒語。這柄法杖乃鎮(zhèn)寺之寶,可誅滅世間一切妖魔鬼怪,它的擁有者,無一不是得道高僧。然而列數(shù)往事,卻從未有人在驅邪時動用過它,蓋因它威能太大,有傷天和。
故此,民間才傳出這樣的流言——在紫金法杖面前,連閻王也要讓道。
但眼下,被法杖抵住的王天佑非但沒駭?shù)蒙叮謴蜕裰?,反倒更為暴躁。他一把推開玄明法師,高聲叫罵,“老禿驢,快給老子滾開。你喜歡念經(jīng)是吧?行,換小沙彌上來給老子念,越年幼越嬌-嫩越好。他們念經(jīng)老子最喜歡,十天八天也聽不膩。對了,老子最喜歡的小沙彌在哪兒?快把他找來,長富,長富,去把他抱過來,他就在我床底下,用冰塊鎮(zhèn)著呢?!?br/>
長富是王天佑的小廝,這會兒也混在人群中,聽見這話嚇得癱軟在地,哭喊道,“少爺您魔障了,哪里有什么小沙彌。”
圍觀眾人只當王天佑被攝了心神胡言亂語,玄明法師和眾位僧人卻齊齊停下誦經(jīng),用驚駭而又不可置信的目光朝他看去。
“你方才說小沙彌,什么小沙彌?”玄明法師的聲音微微顫。圍坐在法壇四周的弟子們也接二連三站起來,神情可怖。
隱在人后的姬長夜搖頭長嘆,“大師昨日托我尋找他失蹤的徒兒,卻原來已遭了毒手。”他面上悲天憫人,實則在玄明開口的一瞬間就已猜到小沙彌結局如何,而罪魁禍又是哪個,卻為了徹底扳倒王象乾,一直秘而不宣。為了保證有姝的安全,也為了打破各方平衡,他一直派人盯著王家,自然知道王家人的秉性與一舉一動。目下,事情爆的經(jīng)過與他原本的計劃有些出入,但效果卻更佳。
有姝也是個知道內(nèi)情的,忍不住回頭看向小沙彌。
小沙彌飄到玄明法師身邊,連連叫著師父,邊叫邊流下兩行血淚。但在場眾人除了少年,誰也看不見這凄慘的一幕。
玄明法師還在質問王天佑,卻換來對方無情的嘲諷,“小沙彌就是你的乖徒兒妙塵啊,我來的第一天就把他的滋味嘗遍了。不愧為玄明大師的關門弟子,果然養(yǎng)得細皮嫩-肉,吃進嘴里還有一股檀香與奶香混合的甜味兒呢,哈哈哈哈……”
王天佑高舉雙臂猖狂大笑,王家人卻面如死灰。王象乾略一擺手,便有幾名侍衛(wèi)擠開人群朝東跨院溜去,想先行查看一番。好在玄明法師及早回神,厲聲呵斥,“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許動!尤其是王大人一家!”他雙目冒火,臉色鐵青,可見已瀕臨失控的邊緣。
很快便有數(shù)十名武僧將王家人團團圍住,又有幾名僧人疾步朝后院跑。
場上除了王天佑刺耳的狂笑,再無半點聲響。菩提寺的僧人慢慢站在一處,逼視王家眾人,劍拔弩張的局面一觸即。姬長夜卻很是悠然,將少年拉入懷中抱牢,安撫性地拍了拍他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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