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皚皚，山河一片銀裝素裹，屋中的炭火映著年輕人紅撲撲的臉龐，自張繼陽高一行后，再也沒人找薛儒和趙子赟的麻煩，閻總司令正高度關注著北伐的一舉一動，沒功夫管一個小縣的破事?！　≈鞴苻r事的趙子赟可以說冬季無事，他除了到縣府打個照面外，更多時候都窩在家里，北方的天氣讓他還有些不適應，何況他還有傷在身，眾人怕他再有什么意外，有事也是來趙家大院?！　∵@一個多月的休整趙子赟收獲良多，大哥攻占察哈爾幾個重鎮(zhèn)，聲望如日中天，也給了他分析戰(zhàn)局的良好戰(zhàn)例。王頌沒去張家口之前，幾乎每日都和他閑聊，老人家談論開來，也收不住話頭，陸陸續(xù)續(xù)將未來很多看到的，聽到的說了不少，這讓趙子赟眼界大開，要知道社會發(fā)展是經過不斷的摸索和陣痛才形成的，未來形成的一些經驗和觀點那可是經過長期實踐積累產生的，這絕不是有思想、有頭腦就能想出來的?！　≡诿駠?，女權主義也漸漸興起，陳嬌兒本就有些心動，再聽王頌說起，更是向往，婦女地位的提升也是封建社會向現(xiàn)代社會過渡的特征之一，加上家里有爺爺這個指路明燈，陳嬌兒也開始慢慢加入到討論之中，女孩子特有的心細往往會提出一些與眾不同的想法，一來二去，連趙子赟都時不時會和她討論一些問題?！　⊥蹴炡s赴張家口后，兩個年輕人成了相互之間可以無所顧忌說話的對象，只是二人的心思略有不同，趙子赟是只有陳嬌兒一個可以談論未來之事的人，他更多的是需要一個聽眾和伙伴，而陳嬌兒則有著小心思，從進入趙家，趙子赟便是唯一一個和她年齡相差不大的男子，時間久了，心底說不清的感覺越來越濃，不管何時，她都愿意和趙子赟待在一起?！　　岸纾摮运幜??！被鹋枧裕悑蓛哼f過一個藥碗，碗里還微微冒著熱氣。　　趙子赟看著碗中黑糊糊的湯藥，一臉苦相，“嬌兒，這什么時候是個頭?。俊薄　　岸?，苦口良藥，乖，來喝了?！薄　∩碜硬蛔杂X的抖了下，“嬌兒，你把那個乖字去了好不好？我聽得渾身都是雞皮疙瘩?！薄　￡悑蓛嚎┛┛┑男Γ懊看文闼炜斓暮?，我就不說?！薄　∵@個丫頭，越來越放肆了，趙子赟搖搖頭，接過碗，心里咬牙憋著氣喝了，不停暗罵仁術堂的郝成美，這配的什么藥，異常的苦?！　　岸缭偃倘?，郝醫(yī)生說喝完這幾副，就不用再抓了。”笑嘻嘻接過空碗，陳嬌兒邊說邊遞上一盞溫開水?！　　八@是整我，你看大哥那些受傷的士兵，那個不是傷口好了就出院，偏偏他要給我弄這些中藥！”　　“二哥！人家郝醫(yī)生是好意，你傷著肺，又是冬天，不好好調理會落下病根的。”陳嬌兒不滿的瞪了他一眼?！　　爸懒?，婆婆媽媽的，越來越像……”突然間，趙子赟找不到合適的話語，母親去得早，他也沒太多印象，加上陳嬌兒剛十六，比喻成母親不妥?！　∷樟嗽?，陳嬌兒卻瞬間紅了臉，她將趙子赟咽下去的話想成了小媳婦三個字?！　　斑?，你好奇怪，最近總是莫名其妙的臉紅?！薄　￡悑蓛耗樃t了，低著頭，“我去取些碳來?！痹捯魟偮?，人就慌慌張張跑了?！　∪羰乾F(xiàn)代，任何人都能發(fā)現(xiàn)陳嬌兒有問題，但在這個時代，人的思想往往會有盲點，父親的決定讓趙子赟是真把陳嬌兒當妹妹，傳統(tǒng)道德的束縛讓他從沒有朝其它方面想過，自然也就忽視了陳嬌兒是和他沒有任何血脈相連的小女孩?！　≡俅畏祷氐年悑蓛阂呀浕謴土顺B(tài)，兄妹二人圍著火盆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不知不覺，又扯到了社會問題上?！　　皨蓛?，你說到底什么是理想社會？吃得、穿的、用的都一樣？我總覺得這也不是，難道真要像赤黨，把什么地主、資本家都消滅了，沒有剝削？”　　“這個我也說不清楚，連爺爺也說不清楚，也許就沒有這樣的社會?！薄　　澳阏f的也對?！薄　　盃敔斠舱f過，他心中理想的社會時人人都有平等的機會?！薄　≮w子赟笑了笑，“嬌兒，其實我很不贊同老師這個說法，什么是平等的機會？是不是機會要從結果來看，這就是一個悖論，可以說不是有了機會才有好結果，是因為有了好結果才證明原來抓住的是機會?！薄　∩陨詴灹讼?，陳嬌兒細細想了想才算是明白趙子赟所說的，“我明白二哥所說的意思，如果不知道結果，就不能說有機會，那也就不存在平等機會的說法?！薄　　皩?，從大哥出兵天鎮(zhèn)，到進駐張家口，好像是抓住了機會，但等商震進入后，現(xiàn)在看來，又不是機會，反而讓大哥進入兩難的境地?！薄　　班?，不過按爺爺說的，大哥將勢力深入到察哈爾，等到中原大戰(zhàn)，便可有所作為，這么看來還是機會?！薄　≮w子赟哈哈大笑，“嬌兒，別忘了你知道結果的?！薄　￡悑蓛阂残α?，她這是典型的用結果證明機會的存在?！　⊥炕鸪隽藭?，陳嬌兒道：“二哥，我覺得不管什么社會，最不可琢磨的就是組成社會的人。”　　趙子赟一呆，他總是從社會如何管理人去考慮，卻忽視了組成社會的是人，他漸漸有了想法，“嬌兒，你提醒我了，我總以為人在社會中微不足道，其實起作用的還是人?！薄　　坝懈鞣N各樣的人，也有各種各樣的想法，大家都從自己的想法出發(fā)來評價這個社會，獲得好處的，自然說這個社會如何如何的好，沒有撈到好處的當然也就說這個社會如何如何的差，只要人有想法，就沒有大家都認同的理想社會?！薄　￡悑蓛簺]想那么多，不過從自己來說她就有想法，父母早亡，就讓她恨透了這個吃人的社會。　　“因此建立理想社會的想法根本就不切實際，我覺得還是建立一個……合理，對合理的社會才是可行的?！薄　　澳鞘裁词呛侠淼?？二哥，人吃飽穿暖就想吃好的、穿好的，住大房子，也許他們的**沒有實現(xiàn)就會認為不合理?！薄　∵祝@小丫頭的問題還真挺尖銳，趙子赟一時不知如何解釋合理二字?！　　耙苍S……，給每個人都有同等的生存權就應該是合理的吧？”　　長期耳聽目染，陳嬌兒也思維敏捷，她笑道：“那要是我什么都不做，二哥是否要給我生存權呢？”　　趙子赟白了她一眼，“你這是抬杠，當然，要是那個大戶人家愿意娶了你回去養(yǎng)著，也不是不可以?！薄　￡悑蓛耗樤俅渭t了，她反擊道：“我是女的，這么做也沒人會說什么，那要是二哥呢？”　　“這個…….”　　“不過我相信有大戶人家小姐愿意娶了二哥回去養(yǎng)著?！标悑蓛褐刂氐脑谌⒆稚厦媛淞艘簟！　　鞍パ剑阏掖?！”趙子赟作色道?！　】┛┛粗麑擂蔚哪樕?，陳嬌兒的笑聲再次傳出了房間?！　　安贿^我覺得二哥說的合理的社會還是對的，當然，不愿意生存的那些人根本不用替他們想?！标悑蓛嚎刹幌虢o他太難堪，順嘴說道?！　∫彩?，怎么可能面面俱到？“對，合理就是生存，至于生存的好壞就看個人本事和機遇，本事是自己的，機遇那就不好說了。”　　“二哥說什么？我沒聽懂?！薄　　皨蓛海€記得老師說的未來有些人常常埋怨社會，說他們有能力，卻沒有平等的機會。”　　“嗯，是的，爺爺不也說他在大學也有不公平的事嘛?！薄　　斑@就是我說的機遇，怎么說呢，這就像士兵，平時訓練好好的，偏偏上了戰(zhàn)場就死了，天大的本事也沒用，公平從來就不存在的，有些事努力了不一定有結果?！薄　∪兆泳瓦@么在一天天的討論中度過，當趙子梧兵進多倫時，陽高也迎來了新一年的春耕。今年的播種對于陽高縣府來說有著巨大的挑戰(zhàn)，水利工程雖然沒有手上完美的句號，但幾條主要干渠都已經竣工，加上手握十幾萬畝土地，大規(guī)模的農事是今年的重頭戲?！　「鞔蠹Z商也是頭一次從春耕就開始繁忙起來，薛儒已經和他們簽訂了合同，縣府名下土地產出的糧食將按照去年的價格由糧商收購，這對糧商是有利的，他們可以很好的控制成本，當然，便宜不能白占，糧商需要墊資并通過自己的網(wǎng)絡協(xié)助縣府購買種子等物資。　　幾大糧商還有面粉廠、成衣廠為紐帶，不用擔心信用問題，看到光明前景的他們毫不猶豫的出錢出人，這其中也包括大鼻子羅爾夫，他更熱衷此事，畢竟他賒出的大批軍火還需要用糧食來抵賬?！　榘逊€(wěn)起見，薛儒還特地跑了一趟太原，攜帶趙子赟熱情洋溢的信件和一批土特產拜見省黨部的張繼，請他給予支持，急于想擴大省黨部影響的張繼認為這是一個切入點，何況又不用他花錢，協(xié)調、組織這些事他拿手，這下想趁機漲價的種子商人不敢亂來了，一個赤黨的大帽子扣下來那可是要傾家蕩產的?！　∮谑呛酰鞔蠹Z商樂呵呵的交錢拿種子，大批優(yōu)良的種子隨著火車的汽笛聲運往陽高。　　種子搞定，可以說農事成了一半，薛儒精神抖擻，腳底生風，今年解決農業(yè)，明年開始發(fā)展工業(yè)，后年就有錢抓教育，他已經看見了飽受戰(zhàn)亂的陽高充滿希望。　　在荒地邊、灘地邊、河邊、溝渠邊形成了幾個新的小村莊，房屋簡陋，這都是在縣府統(tǒng)一安排下由本地無地農民和外來農戶形成的聚居地，這些人臉上無一例外洋溢著笑容，只出工，三成的保底租，這種好事千百年來沒聽說過，聽縣府趙技術員說，畝產怎么也要想辦法弄到八十斤，他們每戶都要耕種六十畝，三成保底那就是一千四百多斤，怎么也能填飽肚子了，弄好了還有些余。　　聽說種子已經到了縣府的倉庫，等節(jié)令一到就發(fā)下來，農戶們心里更踏實了，他們沒有能力做別的，伺候地那不會含糊，紛紛將早已耕好的田地再次細細整理了一遍，若是王頌見到，也要驚嘆只靠勞力的這個年代能將地做的如此漂亮?！　∫恍┥杏行┨锏氐淖愿r無比羨慕的看著這一切，水渠他們是可以受惠的，可這種子就和他們無關了，莊稼人都知道好種子的重要性，自家留的種絕對達不到趙技術員說的八十斤，對好生活的渴望讓他們自發(fā)的湊了些銀錢，來到縣府小心翼翼的提出購買種子的要求，望著這些淳樸的農民，薛儒無法拒絕，可各家湊的銀錢根本買不了更多的種子，何況搜刮家里最后這點錢已經讓他們捉襟見肘。　　“子赟，這事有些難辦?！薄　　斑@有什么難的？種子不夠嗎？”趙子赟奇怪的問道?！　　胺N子倒是夠，就算有短缺，買來也很容易，只是他們湊的錢不夠?！薄　　安粔蚩h府就先墊著，秋收賣了糧再還給縣府不就行了？”　　薛儒一聽慌了，“子赟，這個口子可不能開，否則各處都要縣府墊錢，那縣府就關門算了?！薄　　翱墒茄Υ蟾纾@農事關系到那些農戶的生存權，和別的事不一樣?！薄　∩鏅啵垦θ逵X得很新奇，“生存權是什么？”　　“就是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權利，他們既然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縣府就有義務保證他們能生存下去，他們住在簡陋的房子里，沒有好衣服穿，縣府可以不管，但縣府至少要保證他們有吃的。薛大哥，別的事我們可以不管不問，事關生存，這種子應該給他們?！壁w子赟認真的說道?！　⊙θ逵行┿铝耍?，是啊，人來這個世上不是為了去死，以往賑濟災民不都是這個目的？　　“薛大哥，要不這樣，我林林總總也有些銀錢，我以個人名義替他們墊付，這樣總行吧？”　　這是個法子，縣府也不會為難，有心想說自己也墊付些，薛儒憋了半天還是沒說出口，這事還得回家看看，家里有多少余錢他也不清楚?！　』氐郊抑蟹鲎约菏诸^的錢，趙子赟有些發(fā)愣，錢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多，搜七搜八也不過三百多塊，陳嬌兒見他望著一堆錢發(fā)愣，問清楚是何事后，一陣風跑了，沒多久拿著一百多塊銀錢走了進來，“二哥，這個給你?！薄　∷查g，趙子赟心頭流過一陣暖流，只要是自己的事，陳嬌兒幾乎都是無條件支持，“多謝嬌兒了，只是我們兩個的加起來也不過四百多塊錢，怕是不夠。”　　陳嬌兒吵吵著要賣首飾，這回趙子赟堅決不同意了，陳嬌兒雖然年紀小平時不用，可她僅有的幾件首飾要么是父親給的，要么就是老師、姐姐給的，紀念意義遠大于其價值?！　∧抢锱X呢？兩人都深思起來，趙子赟是想著大哥那些法子自己可以用，陳嬌兒則換了思路，從王頌說的一些事情里找答案?！　　岸纾覀兒尾慌獋€基金？”　　“雞金？還鴨金呢！”被打斷思路的趙子赟沒好氣道。隨即緩過神來，“基金！好主意！一個人力量不行，可以團結大家的力量，走找薛大哥去！”　　在薛儒家中，他也是望著桌上五十塊銀錢發(fā)愣，和妻子一說，妻子倒是挺支持的，可翻箱倒柜，家中也僅有五十塊錢?！　　把Υ蟾纾　眱蓚€人影也不等他答話，就一步跨進他家里，夫妻二人來不及反應，趙子赟和陳嬌兒就站在眼前?！　　肮壁w子赟先樂了，隨即陳嬌兒也捂著小嘴直笑?！　　坝惺裁春眯Φ?？”薛儒奇怪。　　趙子赟指著坐上的銀錢，“哥哥嫂嫂這個摸樣好笑?！薄　∫娧θ宀唤猓悑蓛盒χf他們夫妻二人圍著桌子看銀錢發(fā)呆和剛才她與趙子赟一樣。　　薛儒大度的起身招呼他二人坐下，笑就笑吧，陳淑珍卻沒放過二人，打趣道：“和我們一樣？”　　“嗯，一樣?！标悑蓛狐c點頭?！　　耙粯訂?？真的一樣？”陳淑珍似笑非笑問道。　　“是啊。”趙子赟很奇怪她為何連問兩遍。　　“那是你管錢還是嬌兒管錢？”　　趙子赟有些摸不著頭腦，反倒是陳嬌兒瞬間明白了，人家夫妻圍著錢看，自己二人非說和他們一樣，再說下去怕就不妙了，“嫂子，不說這些了，我們想到一個法子?！薄　￡愂缯溆弥割^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小丫頭，轉的挺快嘛，大了怎么得了?！薄　⊙θ搴挖w子赟面面相覷，不明白二人搞什么鬼，陳淑珍見趙子赟一臉茫然，笑道：“你就是個傻子！”　　“什么意思？”薛儒疑惑?！　　澳阋彩莻€傻子！”　　趙子赟和陳嬌兒的法子得到不少人支持，當然，這里面也有巴結趙家兄弟的意思，神州大地上創(chuàng)紀錄的一個公益基金誕生了，首期募得款項總計五千六百三十六元，按照不少人的意思，這基金就該叫趙氏基金，趙子赟毫不猶豫否決了，陳嬌兒提議的希望基金更符合他的意圖。　　為避免以后基金變質，幾人商量后，決定基金只提供物資幫助，不直接提供錢，主要用于扶持陽高農業(yè)，領取物資的農戶要按照物資的原值在收獲后償還本金，基金工作人員全部由縣府的年輕人自愿參與，對于負責人，陳淑珍第一次提出了愿望，薛儒本不同意，他不想外人說閑話，趙子赟確排雙手贊成，其余眾人也是覺得薛嫂來辦這事再好不過?！　￡愂缯涞纳先巫岅悑蓛阂矂恿诵乃迹孟肴谌氲竭@個圈子里，整天在趙家大院做二小姐十分無聊。小丫頭的小心思陳淑珍清楚得很，這個忙她是愿意幫的，一番游說，趙子赟投降，放這個小妹妹出趙家大院，一大一小兩個陳氏姐妹成了陽高一道亮麗的風景?！　』鸬某闪⒆屪愿r歡呼不已，他們做出一個讓薛儒想不到的事，自愿將糧食的生產、銷售納入縣府的統(tǒng)一管理之中，一句話，這樣的縣府他們信得過?！　∵@樣一來趙子赟有了新想法，原來的計劃中各家要考慮口糧問題，不適宜的土地上也不得不種些糧食，自耕農的加入讓他可以全盤計劃，只要在一個籃子里都好調劑，經過調查走訪，統(tǒng)計各糧商的需求，連片規(guī)模化種植的方案形成了，適宜的土地上種適宜的作物?！　≡诒狈タ傔M攻令傳遍大江南北的同時，陽高民眾在廣闊的土地上播下了他們希望的種子?！　?lt;/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