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舊日畫稿
第9章畫稿</br> 正如秦孝則所說,他一回國就被按進(jìn)了家里的公司,忙得腳不沾地。</br> 因為秦孝則不愿意跟在哥哥后面進(jìn)總公司,秦父便將他打發(fā)進(jìn)了酒店自己摸爬滾打。</br> 他心里憋著一口氣,隱瞞身份和普通管培生一樣入了職,要在不同部門輪崗。</br> 另一邊的陸佳恩相比起來則顯得輕松不少。</br> 她從容不迫地兼職、陪外婆、準(zhǔn)備留學(xué)資料、查找平城心外科有名的醫(yī)院……</br> 時間一晃,就到了八月末。</br> 這天下午,陸佳恩在自己的房間收拾行李,順便整理了自己以前的畫稿和書本。</br> 她站在椅子上,將書柜最上層的東西重新翻了一遍。</br> 那里許久沒有人打開,落下了一層灰塵。</br> 動作間,灰塵紛飛,星星點點的粉塵在光線下格外明顯。</br> 陸佳恩被嗆得咳嗽了幾聲,手上一抖,幾張畫稿從書里掉落,飄飄蕩蕩落到了地上。</br> 她從椅子上下來,彎腰撿起地上的畫稿,神色一怔。</br> 這些畫稿都是同樣的內(nèi)容,只是完成的程度不同而已。</br> 一眼望不到頭的康莊大道,黑發(fā)少年迎著風(fēng)奔跑,背后的校服高高鼓起,頭上一輪彎彎的月亮。少年的遠(yuǎn)處是一座青碧色的巍峨大山,那里云霧繚繞,山野爛漫。山腳下站著一個扎馬尾的女生,面容不清。</br> 畫稿的右上空白處,有兩行小楷。</br> ——“追風(fēng)趕月莫停留,平蕪盡處是春山。”</br> ——“贈杭佑。”</br> 幾乎是一瞬間,陸佳恩就被帶回了自己的高中時期。</br> 籃球、校服、汽水、夏天懶洋洋的風(fēng)和少年高瘦挺拔的身影。</br> 遠(yuǎn)處仿佛有少年賴皮的聲音響起:“哎,你考藝術(shù)我考體育,我們藝體是一家嘛!”</br> 她想起了高三那年,自己一個人在燈下一遍又一遍畫畫的場景。</br> 為了送人,有一點不滿意她就會重畫。</br> 她總也寫不好那個“留”字,為此廢了好幾張稿。</br> 三年多過去,油畫棒的顏色不如那時鮮艷,紙張也微微泛黃。</br> 可那時的心境仿佛歷歷在目。</br> 陸佳恩摩挲著自己寫的那兩行小楷,半晌沒有回神。</br> 那一年她17歲,少女的心思文藝?yán)寺f還休;</br> 正值高三,決定報考平美的她對未來滿懷鴻鵠之志;</br> 那時風(fēng)調(diào)雨也順,一切都很完美……</br> “棠棠,出來吃西瓜。”門外外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br> 陸佳恩連忙應(yīng)好,將畫稿重新夾好出了房間。</br> 餐桌上是半個切好的小西瓜,黃色果肉,看上去清爽多汁。</br> 陸佳恩拉開椅子,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挖著吃。</br> 邊吃邊看向在陽臺照顧花花草草的外婆。</br> 天色微暗,看上去是要下雨了。</br> 外婆一身暗紅色的花裙子,背影單薄瘦削。</br> 遲疑了片刻,陸佳恩放下勺子走到外婆身邊,輕輕喚了聲“阿婆”。</br> 宋芷惠頭也不抬地繼續(xù)侍弄葉子,隨口“嗯?”了聲。</br> 陽臺上枝葉嫩綠的盆栽排了一排,空氣中有淡淡的茉莉花香。</br> 陸佳恩的目光在白色花瓣上頓了下,說出自己想出國讀研的事。</br> 宋芷惠轉(zhuǎn)頭看她,頓了一秒,臉上露出欣喜之色:“那就去啊!”</br> “你想去哪個國家?”</br> 陸佳恩的聲音有些遲疑:“我想去意大利,可能要兩三年的時間。”</br> “意大利啊?你爸爸當(dāng)年也是在那留學(xué)的吧?”宋芷惠想起來。</br> “是,我想和爸爸當(dāng)校友。”陸佳恩輕聲說。</br> 當(dāng)年爸爸被家里送去國外讀書,因為喜歡畫畫自己偷偷退學(xué)重新報考了藝術(shù)專業(yè)。家里氣得大發(fā)雷霆,這件事也成了彼此不和的開端。</br> 宋芷惠笑:“難怪你想去呢。去吧,學(xué)藝術(shù)的有機(jī)會是應(yīng)該去國外看看,阿婆知道的。”</br> “轟隆”一聲夏雷響,雨點噼里啪啦打在窗戶。</br> 陸佳恩抿著唇,定定看著外婆。</br> 有一點難過。</br> 大學(xué)四年,出國又是兩三年。</br> 自成年后,她和外婆之間發(fā)生最多的事竟然是一次次的分離和告別。</br> “我……”她張了張唇,欲言又止。</br> 自己從小帶大的孩子,宋芷惠哪能不知道小姑娘在擔(dān)心什么。</br> 她嘆口氣,再次說了四年前鼓勵陸佳恩報考平城美院時說的話。</br> “棠棠,多去外面看看。”</br> 陸佳恩的眼睛有點發(fā)酸,聲音卡在了喉嚨。</br> 以她當(dāng)年的成績,在本省考個好的綜合性學(xué)校非常容易。當(dāng)時也是外婆鼓勵考平城美院并毫不猶豫地把她送去了平城的畫室集訓(xùn)。</br> 進(jìn)入平美以來,陸佳恩感覺到的是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包容。夸張一點說,她甚至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br> 學(xué)校里有年近30才考進(jìn)來的大齡新生,有將頭發(fā)染成彩虹色的個性少女,有穿著cos服來上課的同學(xué),有公開牽手的同性情侶……這里不會有人因為你和別人不一樣而對你心存異樣,每個人都是平等且受到尊重的。</br> 對于她來說,外婆不僅是照顧自己長大的長輩,更是自己人生旅程中最重要的領(lǐng)航員。</br> 本以為上完大學(xué)就可以報答外婆,可如今自己又想去更遠(yuǎn)的地方了……</br> 陽臺外的雨聲喧嘩,陸佳恩心里一陣酸澀,說不出什么感覺。</br> 暴雨聲中,宋芷惠低頭給修剪花枝,聲音緩慢清晰。</br> “你不要擔(dān)心錢。我自己有退休金夠花。你爸爸媽媽留下來的錢本來就是給你學(xué)畫的。實在不夠咱們不是還有兩套房呢嗎?”</br> 陸佳恩的鼻尖泛酸,吸了口氣。</br> “夠了阿婆,不用賣我爸媽的房。”</br> 她知道家里的情況。父母去世前家里有一筆不小的存款,加上肇事司機(jī)也賠了一大筆錢。這些年供她讀書留學(xué)是夠的。</br> 宋芷惠看她一眼,低下頭修剪整理自己的花草,語速也快起來。</br> “我有手有腳,還有兒子媳婦在身邊。要你操心個什么勁?”</br> “我巴不得你早點開學(xué)走呢。”</br> 她轉(zhuǎn)頭看向陸佳恩,猶豫了下開口。</br> “就是吧,我覺得我還是喜歡中國小伙……”</br> 話音落下,兩人對視著同時笑出聲來。</br> “嗯,好。”陸佳恩點點頭。</br> 外婆知道她的擔(dān)心。</br> 她也知道外婆知道她的擔(dān)心。</br> 這就夠了。</br> 宋芷惠轉(zhuǎn)過頭笑,滿是褶皺的臉上眼睛很亮。</br> “我知道,我們棠棠有天賦又努力,早晚是個大畫家。”</br> 她指了指客廳的墻壁,喜氣洋洋地開口。</br> “你看這家里都是你以前的畫,以后來客人我就說是我們棠棠的個人畫展。”</br> 陸佳恩回頭看著那些大大小小的畫,也跟著笑了。</br> 原本沉重的心情徹底消失。</br> *</br> 幾天后,陸佳恩坐上了回平城的飛機(jī)。</br> 這段時間的秦孝則很忙,兩人的聯(lián)系不多。</br> 見著面以后,陸佳恩幾乎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被壓在了客廳的地毯。</br> 她的脊背靠著毛絨絨的地毯,有點癢。</br> 她仰頭,隔著一道陽臺門對上肆肆圓圓的眼睛。</br> 屋內(nèi)開了空調(diào),可她覺得很熱。</br> 陸佳恩羞恥地?fù)ё∏匦t的脖頸,周身逐漸泛起綺麗的粉色。</br> 秦孝則看了眼陽臺的貓,輕笑一聲將人抱進(jìn)了主臥。</br> 這次折騰得有點晚,以至于陸佳恩的鬧鐘響了第二遍時她才聽見。</br> 她按下鬧鐘準(zhǔn)備起床。哪想剛一動作,腰腹部位便被人摟住了。</br> “再睡一會兒。”身后傳來男人微啞的聲音。</br> 陸佳恩拍拍他的手,輕聲說:“我先起,你繼續(xù)睡。”</br> 秦孝則手上的力度不減,長出青茬的下巴在她的頸后磨蹭。</br> 陸佳恩脖頸一縮:“癢。”</br> “陸佳恩。”秦孝則的聲音懶洋洋的,帶著股散漫,“你就不累嗎?”</br> “你這樣常常讓我懷疑是我還不夠努力。”</br> 不管幾點睡,她總是早早起床,看書學(xué)習(xí)養(yǎng)生一個不落。</br> 陸佳恩的動作一頓,連忙解釋:“不是的,我習(xí)慣早睡早起了。睡懶覺會越睡越困……”</br> 秦孝則低哼了聲,閉著眼道:“陪我睡。”</br> 他的手臂緊了緊,大有“不答應(yīng)不松手”的架勢。</br> 陸佳恩只好應(yīng)了。</br> 秦孝則這幾天忙著學(xué)習(xí)酒店業(yè)務(wù)沒怎么睡,這會兒溫香軟玉在懷,沒兩分鐘就又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br> 聽到身后的呼吸聲再次變得均勻平緩,陸佳恩輕輕挪動身體,翻了個身變成正對秦孝則的姿勢。</br> 他睡著了,身上那股張揚減輕了很多。</br> 陸佳恩回憶起自己第一次見他,是在姐姐陸佳鈺的20歲生日宴上。</br> 那時候他沒有和自己的家人一起來,而是和朋友們一起呼啦啦地進(jìn)門。</br> 意氣風(fēng)發(fā)的一群少年,走路都帶著風(fēng)。</br> 在那之前,自己為了藝考走火入魔般地練畫,看人習(xí)慣性地看骨骼和結(jié)構(gòu),人臉在她眼里和骷髏差不多。</br> 而秦孝則即使是骷髏,也是比例特別完美的那一個。</br> 當(dāng)時的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和秦孝則在一起……</br> 想到這里,陸佳恩拿出手機(jī),點開自己的QQ郵箱。</br> 她搜索了秦孝則的名字,一封三年前的郵件跳了出來。</br> 這封郵件是她在兩人交往后沒多久收到的。</br> 里面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句話——</br> “秦孝則和你在一起只是為了和他哥賭氣,三思。”</br> 賭氣嗎……</br> 陸佳恩的目光在秦孝則睡著的臉上停留片刻,嘆口氣關(guān)掉了郵箱。</br> *</br> 中午吃過飯后,秦孝則在書房看材料。</br> 陸佳恩和肆肆玩了一會兒,泡了杯茶送到書房。</br> 將茶杯輕輕放下,她的目光在秦孝則肩膀上停留片刻。</br> “孝則,你現(xiàn)在有空嗎?我有件事想和你說。”</br> 秦孝則微微一怔,抬頭看她。</br> 陸佳恩穿著米白色的家居服,頭發(fā)披在胸前,素凈的臉上神色有幾分正經(jīng)。</br> “什么?”秦孝則活動了下胳膊,懶懶靠著椅背。</br> 安靜的書房里,陸佳恩的聲音堅定清晰:“我計劃畢業(yè)后去意大利讀研。”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