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帝星將隕(上)
“真的?……”
燕鳶懷疑自己墜入了一個(gè)虛假的美夢,他早就做好了被玄龍?jiān)俅尉芙^的準(zhǔn)備,可玄龍確實(shí)伸出手,接過了他手中的藍(lán)鳶尾。
“嗯。”
得到肯定的回復(fù),燕鳶有些羞赧地看著面前的男人,那使他蒼白的臉色變得好看了些:
“那……那我可以牽你的手的嗎?”
“嗯。”
燕鳶試探著伸出手,傾身握住玄龍垂在身側(cè)的右手,這回玄龍沒有躲,切切實(shí)實(shí)地被他握在了掌心。
他心悅之人終于答應(yīng)他的求愛。
燕鳶以為玄龍答應(yīng)他的原因是那一支美麗的藍(lán)鳶尾,于是此后的每日,只要燕鳶是清醒著的,不管身體是否有恙,都會雷打不動地跑到紫厥湖去采一支新鮮的藍(lán)鳶尾送予玄龍。
貪心地希望,玄龍每收一支藍(lán)鳶尾,便多喜歡他一分。
路過紫厥湖的仙娥經(jīng)常看到她們的帝君身著白褻衣,白發(fā)垂散,光著腳彎著身在花叢中尋找什么。
他在找最美麗的那一支。
玄龍的決定終被曳靈神君與燕旌默許了,他們都清楚,帝星重創(chuàng),天道難違,燕鳶活下去的希望微乎其微,與其看著他日日被愛而不得的苦痛凌遲,直到死去,不如讓他離開前過得快樂些。
哪怕那種快樂必須凌駕于肉體的折磨之上。
自從玄龍答應(yīng)同燕鳶在一起,燕鳶顯而易見的快樂了許多,但無法避免的是,他的身體情況每況愈下。
衰弱的帝星執(zhí)意與天煞孤星相依相偎,走向毀滅是必然。
偶爾尋不到燕鳶的時(shí)候,去廚房,或者紫厥湖八成能找到,他不是在做魚羹,便是去了紫厥湖采花,剩下兩成是去了書院接阿執(zhí)下學(xué)。若久久不回,定是因體力不支昏厥在廚房、花海中,半路上了。
每回都要玄龍去將人弄回來,見燕鳶不是做魚將自己弄得滿手是傷,便是昏厥在花海中沾了一身冰涼露水,身子本就不好了,還要雪上加霜,玄龍難免忍不住生氣。
這回是暈在廚房了,倒下的時(shí)候本能想抓住身側(cè)的物什,結(jié)果打翻了灶臺上的湯碗,本要用來做羹的熱水潑了半身,從脖頸到前胸那一片都被燙出了血泡,血泡破了,衣物和皮肉粘連在一起,清理傷口得脫去衣物,免不得扯下一層皮。
血淋淋的皮肉暴露在空氣里,玄龍親自為燕鳶抹藥,淡綠色的藥膏用扁扁的木棍涂到傷口上,略微緩解了火辣辣的疼。
燕鳶額角冷汗涔涔,白發(fā)一縷一縷粘在皮膚上,隱約感覺到玄龍?jiān)谏鷼猓峙策^去,攥住玄龍的衣袖,輕輕扯動。
“阿泊……我明日再給你做魚羹,你不要生我的氣……”
玄龍氣他不愛護(hù)自己的身體,他卻以為自己因沒吃到魚羹生氣。
“我說過,我不喜吃魚羹,你以后莫要再做。”
“你再做,我便真要厭惡你了。”
同傻子是說不了道理的,燕鳶的記性變得很差,常常上一息玄龍同他說了什么,下一息他便忘了,玄龍不準(zhǔn)他亂跑,叫他在臥榻靜養(yǎng),燕鳶總是不記得,可他卻記得玄龍愛食魚羹,喜歡藍(lán)鳶尾。
燙傷那么痛,燕鳶都沒哭,這時(shí)聽了玄龍的話,卻垮下臉落了淚,嗚嗚地哭起來。
“不要討厭我……”
“阿泊不要討厭我……”
玄龍:“那你答應(yīng)我,以后莫要亂跑。”
“不準(zhǔn)去膳房,也不準(zhǔn)去紫厥湖采花。”
燕鳶哭著點(diǎn)頭。
玄龍伸手,指腹抹去他面頰上的淚,低聲道:“帝君莫要哭了,若阿執(zhí)回來,叫他看見,定要笑話,身為人父,這般愛哭。”
阿執(zhí)才不會笑話呢,在凡間時(shí),燕鳶思念玄龍,阿執(zhí)想娘親的時(shí)候,父子倆都是抱在一起哭的,只是如今燕鳶什么都不記得了。
他忍著身上的痛抬起手背抹了眼淚:“阿泊不喜歡我哭嗎?”
玄龍不想燕鳶會如此問,倒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只是見從前康健的人如今變得癡癡傻傻,哭得同孩子般傷心,心中會跟著感到難過。
“那我不哭。”燕鳶看著玄龍,不等他答話,吸著鼻子道。“以后都不哭。”
玄龍未言,沉默地替他包扎好傷口,掌心朝上,化出一碗早就準(zhǔn)備好的湯藥。
燕鳶每日都要喝的,盡管效果微渺,總是比不喝要好些。
他如今小孩子心性,怕苦得很,紅棗蜜餞糖葫蘆已經(jīng)無法哄得燕鳶乖乖喝藥了,此時(shí)身上痛得厲害,更加不愿意苦上加苦,可是叫他喝藥的人是玄龍,即便碗里裝的是毒藥,他也會義無反顧地服下。
受傷不便起身,就著燕鳶躺平的姿勢,玄龍將藥舀了小勺喂給他,燕鳶乖乖張嘴喝了,苦澀的液體從舌尖淌到喉嚨,令他忍不住皺起眉,第一口便嗆住了,他猛咳起來,咳出的血弄臟了身上的被褥,方才包扎好的繃帶逐漸滲出斑駁紅點(diǎn)。
“阿鳶……”玄龍幻出干凈白帕,擦拭燕鳶嘴角血跡。
咳完了,燕鳶扭頭看向玄龍,氣弱道。
“喝了藥,阿泊會更喜歡我么?……”
玄龍垂著眼簾,令人看不出情緒:“會。”
燕鳶笑了,望著玄龍的眸如同暗夜中的星火,待玄龍將他嘴角的血清理干凈,接連喝了幾口苦藥,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玄龍問:
“那喝完藥,阿泊親我一下,好不好?……”
“…好。”玄龍說。
藥碗見底,玄龍化出顆蜜餞送到燕鳶唇邊,燕鳶不肯吃,抿著蒼白的唇,巴巴看玄龍。
玄龍知他意思,緩緩傾下身去,一縷墨發(fā)落在燕鳶臉上,燕鳶緊張地合眼,感覺到輕如羽毛的吻落在自己額頭,剎時(shí)連呼吸都慢了。
一吻過后,燕鳶氣色似乎好了許多,吃了玄龍給他的蜜餞,拉起被子蒙住臉,不好意思看玄龍了。
他早就昏昏欲睡,不一會兒便睡著了,玄龍隔著被褥喚他名字,燕鳶沒應(yīng)。
雪白的銀發(fā)露了大半在被褥外,昭示著他不久于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