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他的時間到了
燕鳶覺得這個男人實在是太不聽話了,竟連這樣的話都說得出來。
直起身盯著他。
“朕何時同意與你換了。”
“朕不要這孩子……朕要你活著,一輩子都待在朕身邊,哪里都不準去。”
他到此刻還是這么霸道,然而天大地大,他貴為帝王至尊,就真的什么都能掌控在手心了么。
玄龍的手在地上緩緩朝燕鳶的衣角挪過去,鎖鏈輕響:“求你……”
燕鳶的衣角被很輕很輕地攥住,他咬牙揮開那只手:“求我也沒用,朕不會同意!”
“你死了,朕也不會要這孩子。”
玄龍喉間發(fā)出氣音:“求你……”
他這輩子沒求過多少人,第一次是求娘親不要丟下自己,第二次是求燕鳶放過槲樂,這最后一次,是為了給腹中孩子,求一條生路。
希望燕鳶能發(fā)發(fā)慈悲,看在從前的情分上,放過他們的孩子。
可燕鳶的心那樣狠,如同凜冬結(jié)起厚冰的千年古潭,玄龍闖不進去。他和娘親一樣,不肯對他心軟。
“你莫要說話了,花精很快便來了,蓋上被子便不冷了。”燕鳶將那床沾了血污的棉被褥拿過來給玄龍蓋上。“朕不許你再說這些。”
他的聲音冷冷的,像是在生氣。
從前兩人剛好上的時候,玄龍時常感到忐忑,表面波瀾無驚,實則內(nèi)心總會被對方的情緒牽扯著,害怕自己過于沉悶無趣,不討燕鳶喜歡,便事事順著他,希望他歡喜。
現(xiàn)今他已不怕燕鳶生氣了,反正他氣起來無非就是打他,罵他,羞辱他,對他用刑。玄龍最是不怕那些。
壓在身上的被子太重了,玄龍的呼吸越來越艱難,人在油盡燈竭的時候自己是有感覺的,有的人知道自己快死了,會在前一天將住所打掃一遍,然后干干凈凈地離開。
玄龍這般境況是做不到干凈了,他盡力說著想留下的話,燕鳶卻嫌他呱噪,要他別說話。
他是條知好歹的龍,若在平時,定就不言語了,今日格外地不聽話,分明沒力氣了還不肯停嘴。
他告訴燕鳶。
“內(nèi)丹……沒有了。”
“什么。”
“內(nèi)丹……沒有……了……”
燕鳶沒明白玄龍的意思,他不想去深究:“這時便不要說這些了,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妖死后,軀體會消散在世間,玄龍是想說,叫他趁早將孩子剖出來,再挖了心,便還來得及。
若等他死了,就什么都晚了。
玄龍口中的呢喃聲弱下去,到后來只能看到唇在動,湊近聽都聽不清了,燕鳶狂躁地質(zhì)問外頭的守衛(wèi),為何花精還沒來,在他準備命人去催的時候,花精終于來了。
其實半個時辰根本沒到,花精接到詔令就跟著侍衛(wèi)馳馬進宮,連馬車都未坐,是玄龍的血流了太多,便顯得時間漫長。
花精見到玄龍的模樣,身形一晃就跪了下去:“阿龍……”
她知道。
就在今日了。
燕鳶討厭花精這泫然欲泣的樣子,好像玄龍真要沒命了似的。
“你再不快些,孩子便真要憋死了。”
花精抬起粉袖抹了把淚,吃力地將玄龍的上身抱起在懷中,這一動勢必牽扯到傷口,玄龍痛得厲害,低哼一聲,迷迷糊糊睜了眼。
花娘在他耳邊柔聲說:“阿龍,是我……花娘來了……”
“我?guī)湍恪瓕⒑⒆由聛怼?br/>
玄龍:“……麻煩你了。”
花娘沒忍住抽泣了下,掌心變出個小綠瓶,拔了塞子送到玄龍唇邊:“喝了這藥,便不疼了……”
那里頭裝的是止痛的靈藥,雖然不能將他的痛苦全然抹去,好歹能舒服些,可以暫時令他恢復(fù)點力氣。
生孩子是需要許多力氣的。
玄龍勉強吞了湯藥,靠在花娘肩頭昏昏欲睡。
燕鳶皺著眉看他們,想將玄龍奪過來讓自己抱著,可他滿身的傷,著實不方便。
花娘抬頭對燕鳶道:“你、你去叫人準備些吃的。”
“阿龍沒力氣,需要吃東西。”
他故意苛待他,連頓好些的飯食都不給他,叫他整日食素,造成今日的局面,與燕鳶脫不開半分關(guān)系,這時候他倒是肯對玄龍好了,扭頭便對甬道中的守衛(wèi)說。
“他喜食生魚片,去準備生魚片來,要快。”
守衛(wèi)領(lǐng)命離開。
花精變出粒漆黑的藥丸,送到玄龍唇邊:“阿龍……這是催產(chǎn)藥,你吃了它,孩子很快便能出來與你相見了。”
“好……”玄龍張口將藥吃了,舌苔上漫開一股苦澀,直苦到了心中去。藥吞下去沒多久,腹中本已停歇的痛突然卷土重來,比先前更猛烈。
“恩……”玄龍重重喘息出聲,雙手無意識地扣入身下。
薄薄的稻草下面是水泥地,花精抓住他的手,怕他傷到自己,卻不想摸到玄龍指骨碎裂,花精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轉(zhuǎn)為抓住玄龍沒有受傷的手掌,用自己的方式給他力量。
“阿龍……用力,將孩子往下擠。”
玄龍雙腿曲著,本能地跟著花精的指令使力,那催產(chǎn)藥是妖族專用,力道很足,隨著藥效漸濃,宮口很快開到了五指,明顯感到孩子往下墜了許多,可還遠遠不夠。
他活了萬年,受過大大小小許多劫難,其中最難熬的是九天雷劫,九道天雷同時劈下來,連靈魂都撕扯著痛,不曾想這產(chǎn)子之痛,竟沒比九天雷劫舒服多少。
興許是因他的噬魂之痛不巧在這時發(fā)作了吧,再加上腹中十多把刀同時絞動般的痛,玄龍漸漸撐不住了,曲起的雙腿滑下去。
“我怕……我生不出來了……”
燕鳶眼底映著玄龍身下那片血紅,問花精:“為何還沒動靜?血都快流光了你為何不先幫他止血?”
“你快幫他止血。”
花精沒搭理燕鳶,壓著哭腔在玄龍耳邊說:“生得出來……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我會護著孩子平安……”
玄龍放心地點頭,虛聲道:“若我生不出來……你便,幫我……將孩子剖出來……好嗎。”
花精哽咽出聲。
燕鳶神色冷戾地看著二人:“你們在說什么?”
此時不是難過的時候,花精克制住情緒,叫燕鳶幫玄龍把腿曲起來,按住別動。燕鳶按照花精說得做了,見花精又變出個小藥瓶給玄龍喝藥。
那藥有奇效,喝下去玄龍就能恢復(fù)力氣,有花精在,燕鳶不認為玄龍會出事,但還是為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感到心驚。
“嗬呃……”
玄龍喉嚨深處發(fā)出的聲音如同人族瀕死前的掙扎,燕鳶雙手輕易就能按住玄龍雙腳阻止他亂動,他有了力氣,也只夠用一陣,過一陣就得靠在花娘身上歇一歇再繼續(xù),整個人好似從水中撈出來一般,面色如紙。
血色的囚衣濕漉漉地貼在身上,腹部高聳,便顯得四肢瘦得驚人,從前他的身體不是這樣的,那雙腿修長卻有力,緊繃的時候會出現(xiàn)纖薄流暢的線條,哪里像會這樣半點力道都沒有,瘦得幾乎就剩骨頭了。
御膳房的廚子大半夜被抓起來切了盤生魚片。
燕鳶親自下的命令,效率不可能差,約莫過了一柱香的功夫,陳巖便提著帝王御用的食盒將生魚片送了過來,連筷子都是金鑲玉的,亮閃閃的漂亮,在這昏暗的囚牢中顯得格格不入。
然而玄龍一口都吃不下,他太痛了,每浪費一刻,時間便少一刻,他說不餓,想等孩子出來再吃。
夾著魚片的筷子都送到唇邊了,燕鳶親自喂的,要是放在平時他定要發(fā)火了,今日沒有,他知道玄龍是真的吃不下,便作了罷。
外頭的天不知不覺亮了起來,微熹的光從頭頂四方的口子中透進來,燕鳶不準旁人看玄龍的身體,親自跪在這里按著玄龍的腳過了一夜,他精神緊繃地瞪著玄龍腿間,忽得一怔。
“看見……看見腳了……”
“什么?”
燕鳶言語中不自覺夾了驚喜:“看見腳了。”
花娘臉色發(fā)白:“你過來,抱著阿龍。”
燕鳶發(fā)覺了不對:“為何?”
花娘:“腳先出來,孩子會憋死,需得頭先出來。”
燕鳶從花娘懷中接過玄龍,鼻間的冷香味剎時更濃了,此時宮口已全開,花娘雙手抓住孩子血淋淋的小腳,用力推了回去。
胎位不正,必須將手伸入腹中,將孩子轉(zhuǎn)過來,那痛楚不亞于直接將棍棒伸進去攪,原本意識虛浮的玄龍痛苦地叫出了聲,上身失控地彈起,燕鳶緊緊抱住他。
“很快便好了……”
“很快便好了……”
玄龍喊了一兩聲便不喊了,他靠在燕鳶懷中,大概又是迷糊了:“阿鳶……”
“恩。”燕鳶應(yīng)他。
玄龍額邊抵著燕鳶肩頭,綠眸失焦:“我……有些疼……”
燕鳶緊了緊手臂:“朕知道。”
“早說不要這個小雜種了,你非要生下來,現(xiàn)在曉得痛了吧。”
玄龍不吭聲了,待花精將孩子的胎位轉(zhuǎn)正后,他同昨夜那般使勁,耗盡最后一點力氣,將孩子擠出了產(chǎn)道。
與他消瘦的模樣不同,那孩子擦干凈后白白嫩嫩的,很是健康漂亮,額頭上生著兩根短粗的黑色小龍角,怪可愛的。
花娘在孩子屁股上拍了一下,孩子垮下嘴可憐巴巴地哭了,哭得燕鳶心頭一震。
花娘看著手上的孩子,輕聲說:“是個男孩兒。”
“是阿龍為你生的。”
燕鳶皺著眉移開視線,記掛著懷中陷入昏迷的男人,道:“你快醫(yī)治他,幫他止血。”
花娘:“不必了。”
“什么不必了。”
花娘抬起頭,顫聲說:“阿龍的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