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第二百二十八章
風雨不停,濮陽鸞憑欄而望,只見下方仍有貨商披著蓑衣斗笠,冒雨而行。三五行人走過,腳步匆匆,雨聲中,天地似乎也寂然下來。
一旁,樓玄明低頭看著棋盤上的殘局,手中執(zhí)一枚黑子,似乎在思索破局之法。
太上葳蕤臥房外的陣法禁制仍舊未曾撤去,無人可窺探其中情形,濮陽鸞雖然心中奇怪,也不敢貿(mào)然傳訊攪擾。
“樓玄明,難道師姐是遇到什么麻煩了?”濮陽鸞聽著雨聲,忍不住轉(zhuǎn)頭,對身后的人道。
師姐總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閉關(guān)。
樓玄明摩挲著那枚黑子,聞言笑道:“這天下,能給師姐帶來麻煩的,可不多了。”
說到這里,他一時興起,隨手拈起幾枚棋子扔在桌案上。
玄微命術(shù)修行愈深,樓玄明卜命也就不再需要什么花里胡哨的過程,隨意而為便能得一卦。
不過看著桌案上棋子落下的位置,他臉上漸漸失了笑意。
這是……
濮陽鸞注意到他神情變化,頓時覺出幾分不安:“怎么了?”
樓玄明喃喃道:“師姐的確是有些麻煩……”
“什么?!”聽到這話,濮陽鸞當即變了臉色,她快步走到樓玄明身邊,目光掃過卦象,神色不由為之一滯。
在占星卜命一道,她天賦也是極佳,自然看得出卦象所示。
“桃花入命,也是麻煩啊……”
樓玄明訕訕笑道,他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不會被滅口吧……
依照常理,想卜算修為比自己高的人,向來都是難有結(jié)果的,樓玄明也沒想到,自己這隨手一試,竟然能真的得出結(jié)果。
“……原來師姐已經(jīng)尋到燕師兄了。”濮陽鸞紅著臉,許久,終于憋出一句話來。
她和樓玄明的目光對上,飛快達成了共識。
只見他干咳一聲,打亂桌上黑子,試圖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有時候,知道得太多好像也并非什么好事。至少方才什么都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坐在這里,也不會覺得芒刺在背。
還好師姐布下了禁制,還好自己沒有貿(mào)然去攪擾,濮陽鸞心中深深慶幸。
兩人無言地望著窗外風雨,空氣中彌漫著淡淡尷尬。
雨勢久久沒有減弱之勢,下方已不見多少人來往,上京樓閣在雨中沉默,遠遠能望見城墻一角。
便在傾盆大雨之中,一道纖弱身形失魂落魄地向蘭絮閣走來。
褚靈渾身濕透,面上神情只見一片空白,唇上蒼白得不見絲毫血色。
雨滴接連不停砸在她身上,她卻好像失了知覺,全無御起靈力擋雨的打算。終于,她的身體好像不堪重負一般向前倒去,跌進了泥水之中。
衣裙被泥水臟污,向來嬌氣的褚靈卻已經(jīng)顧不得在意這些。
濮陽鸞記得,昨日褚靈離開之時,是說她要回褚家尋自己的父親。
發(fā)生了什么?
濮陽鸞皺起眉,她對上京情形并不了解,更不會知道褚家早已生了變故。
如今見褚靈這副模樣,以濮陽鸞的性情,自是無法置之不理。
身形閃動,她出現(xiàn)在褚靈身旁。
上方風雨被靈力擋下,又過了片刻,褚靈才抬起頭,對上了濮陽鸞的目光。
“我爹爹死了……”許久,她顫聲開口,眼淚混著雨水從臉頰滑落,看起來可憐又狼狽。
褚靈心心念念回到上京,但上京之中,早已沒有褚家了。
早在八年前,褚家因貪瀆之罪,滿門抄斬,其中便有褚靈的父親。
褚家雖不是一十八氏族之一,但在上京經(jīng)營多年,也頗有勢力,誰也不曾想到,朝夕之間門,大廈便為之傾頹。
褚家眾人的尸首被棄于亂葬崗,八年已過,白骨累累,褚靈連祭拜的墳塋也尋不到。
原來這數(shù)年間門,寄去北域的書信都是褚父提前為自己的女兒寫下。
從一開始,褚靈前去北域,便不是因為銀霜想念這個女兒,而是褚父已經(jīng)沒有旁人能夠托付。
也是因褚靈從前身體不佳,少有在人前露面,銀霜與褚父也未正式成親,她的名字便也未能記入褚氏族譜,如此一來,褚父才能順利將她摘出褚家的禍端中。
他苦心孤詣,保住了女兒的性命,甚至向她隱瞞住了一切真相。
但如今,堪稱殘忍的真相終于還是在褚靈面前露出猙獰形貌。
對她有求必應(yīng)的父親,她最重要的親人,早在數(shù)年前,便已經(jīng)與她陰陽兩隔。
直到被濮陽鸞帶回蘭絮閣內(nèi),換上干凈衣物,褚靈的神情仍舊是一片呆滯,再不見往日神氣。
她從前總是很驕傲,而現(xiàn)在,她失去了所有為之驕傲的倚仗。
濮陽鸞清楚失去至親是怎樣的痛苦,因為她曾經(jīng)歷過同樣的痛苦。沒有多說什么,她為褚靈倒了一盞熱茶,安靜地走出了房中。
房門闔上的那一瞬,屋內(nèi)有嚎啕哭聲驟然響起,帶著難以言說的悲慟。
濮陽鸞站在門外,微微垂下了眸。
樓玄明自一旁走出,停在她身邊,沒有開口。
他靜靜地陪著她,一如從前的許多次。
轉(zhuǎn)眼又過了兩日,內(nèi)室之中風雨暫歇,荼蕪燃盡,只留一點余香。
紗幔后,燕愁余睜開眼,已然完全恢復了人形,只剩下額上一對龍角還無法收回,面上難掩饜足之色。
在他睜眼之時,昏睡中的太上葳蕤也緩緩轉(zhuǎn)醒,她眼尾飛紅,帶著幾許淺淡疲色。
龍尾纏將上來,燕愁余再次俯身,卻被她抬指按住眉心。
“夠了。”太上葳蕤的聲音帶著幾分嘶啞。
就算她再寵燕愁余,這三天三夜,也該到頭了。
何況他在第一日后便恢復了意識,原本可自行壓制情潮,但太上葳蕤還是在他的攻勢下節(jié)節(jié)敗退,縱容了他放肆。
此時,燕愁余頂著一雙赤紅的瞳眸望著她,似乎帶著幾分可憐。
可惜這已經(jīng)難以令太上葳蕤再心軟。
人族和龍族的身體差別還是很大,這種時候,她該心疼的是自己,而非這條食髓知味的龍。
早知龍族精力這般旺盛,她果然還是應(yīng)該將他敲暈放血,刻上幾個禁欲的符陣,徹底解決問題。
在她意味不明的目光下,燕愁余莫名覺得有些冷,他眨了眨眼,看向太上葳蕤,討好地喚了一聲:“葳蕤……”
說著,捉住她指尖親了一口,龍尾再次蠢蠢欲動。
太上葳蕤覷了他一眼,收回手,指尖微動,便換上一身新的法衣。
至于她原本著的那身,早就被燕愁余撕得不成樣子。
燕愁余看著被衣裙掩住的曖昧痕跡,頗覺可惜。
“葳蕤……”他眼巴巴地望著太上葳蕤,見她不為所動,有些失落地垂下龍尾。
太上葳蕤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燕愁余將她撲倒在床榻上:“你不生氣了?”
“我未曾生氣。”太上葳蕤任他將自己圈在懷中,抬手摸了摸他額上那對赤紅如玉的角,“不過,你也該起身了。”
他們在上京,還有正事要辦。
燕愁余磨磨蹭蹭地將龍尾纏住她,顯然不愿輕易將懷中的人放開。
如果這樣走出門去,太上葳蕤小孤山大師姐的尊嚴也就蕩然無存了。
她面無表情地在龍尾上重重一掐,燕愁余猝不及防,抱住自己遭受重擊的龍尾,神情震驚。
太上葳蕤站起身,見他這副神情,眼底笑意微深。
俯身在燕愁余額前親了親,權(quán)作安撫,他卻得寸進尺地攬住她的腰,又在唇上竊得一點溫軟。
收好龍尾,燕愁余換上法衣,便又是光風霽月的飛霜君,不過額上那對龍角卻是暫時還難以控制。
他隨太上葳蕤一道向外走去,看上去再正經(jīng)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