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當雷電傾瀉而下時, 玄龍王城之外,一襲玄色深衣的青年負手立于山巔之上,神情肅然。
他身后背著一把劍。那是一把寬逾七寸的重劍, 劍鞘樸實無華,劍柄上掛了兩個顏色古舊的銅鈴,在風中發(fā)出有些低沉的響聲。
玄龍宮內(nèi), 周天殿已經(jīng)化作一片廢墟。
無邊雷霆之中,太上葳蕤孤身立在原地, 素白裙袂揚起,雙目碧色還未褪去, 帶著讓人不敢直視的神光。
煙塵散去,她的身形看起來有些單薄, 但只要見過方才那一幕, 絕無人敢將她當做尋常少女。
太上葳蕤的臉色有些蒼白, 眉心銀白印記顯現(xiàn),方才借用天地本源之力, 她渾身靈力都被瞬間抽空, 自然沒有余力掩飾霜紋墜的存在。
燕愁余上前,赤紅雙目緊緊盯著太上葳蕤,他什么也沒有說,但好像什么都已經(jīng)說了。
“我沒事。”太上葳蕤對他輕輕笑了笑, 帶著幾許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溫柔。
上方烏云未曾散去, 細密雨點先后落下, 像是要滌清這世上一切污穢與罪惡。
司秦盤坐在原地, 雖然罪魁禍首已經(jīng)隕落,停留在他識海中的蠱蟲卻還存活著,不斷吞噬他的神識。
周圍壓制蠱蟲的陣法被破壞, 他的情形看上去實在不怎么好。
太上葳蕤自納戒之中取出一枚丹藥服下,丹田中生出絲絲縷縷的靈氣,指尖隔空點在司秦眉心。
這一刻,蠱蟲好像遇到天敵一般,振翅想要退入他的識海深處,卻還是未能躲過,瞬息化作飛灰消散。
這是司徒元琛以神魂培育出的蠱蟲,以吞噬神識為生,因蘊含域外之力,就算是修為已臻化境,也無法輕易察覺存在。
蠱蟲原本沒有什么攻擊力,只要沒有為其寄生,就算是剛踏入道途的修士,也能輕易毀去蠱蟲。
但被寄生之后,即便以司秦修為,想解決,也十分棘手。
識海中的劇痛減退,司秦睜開眼,以他的修為,休養(yǎng)數(shù)日便可令受損的識海恢復。
“多謝。”他起身,向太上葳蕤一禮。
瓊觴和蒼黎也抬手一揖,若是作為大祭司的司秦出了什么事,對于龍族而言,堪稱一大打擊。
“葳蕤姑娘,你可是知道了司徒元琛的來歷?”瓊觴面上只見一片肅然。
雨點落在周天殿的廢墟上,披掛整齊的玄龍宮護衛(wèi)自遠處而來,腳步聲響在雨夜中,顯出幾分沉悶。
“有些話,不適合在此處說。”太上葳蕤轉(zhuǎn)頭看向她。
這話說得不錯,瓊觴點頭,示意蒼黎照顧好司秦,隨后與太上葳蕤一同向飛霜殿行去。
燕愁余跟在太上葳蕤身旁,牽著她的袖角,寸步不離。
一刻鐘后,飛霜殿內(nèi),侍女奉上熱茶,低著頭退了出去,腳步輕得微不可聞。
“若無意外,司徒元琛便是域外之族轉(zhuǎn)生。”太上葳蕤沒有廢話,開門見山道。
身懷一塊天地本源的碎片,她能感知到司徒元琛的神魂并不屬于此方天地,活了兩世,太上葳蕤對于域外之族也略有耳聞。
非此界生靈,必定會受天道排斥,而司徒元琛以神魂轉(zhuǎn)生為人,才瞞過天道耳目。再世為人,便意味著一切重來,他應當是用什么辦法保存了自己原來的記憶。
“此舉倒是與修士轉(zhuǎn)生重修頗為相似,但司徒元琛為何要將神魂投入此界?”瓊觴的神情有些嚴肅,“他應當知道自己的神魂會受此界天道排斥。”
這個問題無人能答,司徒元琛已死,誰也不知道他這么做的緣由。
司徒元琛的神魂湮滅,一切好像已經(jīng)結(jié)束,但太上葳蕤心中隱隱升起怪異之感。
她屈指在桌面敲了敲,說起另一件事:“龍君可知,三百多年前,發(fā)生了一場大難。”
瓊觴對上太上葳蕤的目光,眼中閃過些微訝色,她實在沒想到,以太上葳蕤的年紀,會知道這件事。
“三百多年前,的確發(fā)生了一場大事。”瓊觴緩緩開口,“但我知道的,也不過這么多。”
彼時,她因沖擊合道巔峰閉關(guān)修行,接到傳訊之時,因修行到了緊要關(guān)頭,無暇赴約。直到出關(guān)之時,才知龍族有十數(shù)位修為在合道之上的族人都接此訊前去,不久后魂燈破碎,就此隕落。
十數(shù)位大能齊齊隕落,龍族必定會招致巨大動蕩,瓊觴及時封鎖消息,知道此事的,除了她,便只有龍族老祖息顏。
“傳訊于我的人,是昔日天衍宗大師兄,蕭無塵。”
瓊觴與蕭無塵不打不相識,算是酒友。當年蕭無塵游歷至此處,他是個驚才絕艷的天才,就算是一向高傲的龍族,也都為之折服,將他引為摯友者眾。
太上葳蕤微有些出神,知曉天傾之難詳情的人,果然已經(jīng)盡數(shù)隕落。
“后來我再訪小孤山,其山門所在,已經(jīng)化為一片荒野。”
瓊觴勾了勾唇角,眼神現(xiàn)出幾分滄桑,這個時候,才讓人覺得,她活過數(shù)千載歲月。
“你又是從何得知小孤山之事?”瓊觴反問。
她坦誠以對,太上葳蕤便也沒有刻意隱瞞,將小孤山種種告知,不過隱去了天衍宗相關(guān)。
“三百多年……小孤山再現(xiàn)世間,若是蕭兄知曉,或可寬慰幾分。”瓊觴輕聲道,她沒有再問什么,包括方才太上葳蕤為何能引動劫雷。
司徒元琛還未來得及叫破天地本源的存在,便已經(jīng)在劫雷下化為飛灰。瓊觴和司秦,雖然沒有感知到天地本源的存在,但也可以肯定太上葳蕤體內(nèi)藏有至寶。
瓊觴沒有問,便已經(jīng)表明了態(tài)度。
雨已經(jīng)停了,天邊破曉,瓊觴迎著天光走去,紅衣如火,英姿颯然。
她回到寢殿之時,司秦和蒼黎已經(jīng)等在此處,秋夕也被請來,神情惶然。
“君上,三殿下所言一切,我俱都不知啊!”她看著坐在主位的瓊觴,口中辯解道。
元琛竟然就是殺死王城中數(shù)名修士的真兇……
這怎么可能?!
看著對自己冷淡如初的司秦,秋夕忍不住收緊了手,那么所謂的同心蠱,也是他在騙自己?
她心底生出一股被背叛的憤慨,自己待他還不夠好么,他生來羸弱,若無自己給出的靈物,根本不可能有如今修為!
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瓊觴高坐在主位,神情中帶著幾分冷然:“秋夕,你相助司徒元琛謀害大祭司一事,可還有話辯解。”
“不——”秋夕高聲道,拔高的嗓音十分刺耳,“我沒有!”
“我怎么會對自己的兄長做出這樣的事!”
“春宴之時,難道不是你將蠱蟲放入大祭司酒盞之中?”蒼黎見她不肯承認,秾麗的眉眼帶著幾許煞氣。
被蒼黎明白點出自己做過的事,秋夕失了聲,她下意識別過頭,掩住自己有些心虛的目光。
“就是因為這只蠱蟲,大祭司險些喪命!”蒼黎向前踏了一步,語氣森寒。“你可知道,謀害大祭司在龍族是什么罪名!”
秋夕瑟縮一瞬,顫聲開口道:“沒有!我不曾想害兄長,我怎么會害兄長,那是同心蠱啊,那只是同心蠱而已啊!”
“同心蠱只是會讓兄長心悅于我,我是一時被司徒元琛蠱惑,才會將蠱蟲放入兄長酒盞之中……”
“我從未想過謀害兄長啊!”
在司秦的威壓下,她將自己做過的事老老實實地交代了出來。
殿中有數(shù)名侍衛(wèi)看守于此,聽了她的話,都深覺不齒。
看著秋夕涕泗橫流的狼狽形容,蒼黎也可以確定,她說的話應當不假。
她并不想害司秦,只是被人當做了棋子利用。
蒼黎臉色難看,從前他只覺得秋夕虛榮,不想她還如此愚蠢,因為她一己之私,險些害死了大祭司!
相比他,司秦神色看上去反而平靜許多。
事情到此已經(jīng)明了,瓊觴看向司秦:“大祭司以為,當如何處置于她?”
秋夕并非主謀,若是司秦愿意,此事也可大事化小。
聽了這句話,秋夕立刻跪下身去,俯身向司秦叩首:“兄長,我當真沒有想過害你,我也是被司徒元琛騙了,你再原諒我這一次吧!”
司秦沒有看她,只對瓊觴道:“請君上按律令處置。”
“司秦!”秋夕聽著他這句話,不可置信地叫道,“你不能這么對我,你不能忘恩負義……”
倘若不得司秦原諒,謀害龍族大祭司的罪過,不是她能承受的。
蒼黎抬手,立刻便有兩名侍衛(wèi)上前,將秋夕左右押住。
她徒勞地掙扎著,聲嘶力竭道:“我只是被司徒元琛蒙蔽了,司秦,你這樣對我,對得起我阿爹嗎!”
秋夕并不出眾的面容因為恐懼和憤恨扭曲,她并不覺得自己有多大的錯,反而責怪司秦不肯偏私于她。
司秦已經(jīng)表態(tài),瓊觴也不必猶豫,她冷聲下令:“白龍一族族裔秋夕謀害大祭司,褫奪夫人封號,名下封地收歸族中,廢去全身修為,逐出王城,永不得歸!”
周天殿成了一片廢墟,秋夕名下封地,正好可以填補一二重建周天殿所需花費。
“不——”秋夕拼命搖著頭,瑟縮著向后退去。
但她逃不了。
瓊觴拂手,一道靈力落在她丹田之處,秋夕發(fā)出一聲慘叫,身上的氣息瞬息委頓下來。
她的目光掃過周遭,滿是怨懟,但這樣的怨懟,毫無意義。
“你們不過都是一群虛情假意的小人,若是老天有眼,將來一定會得報應的!”她咬著牙,泣聲道。
“我等著那一日。”蒼黎神色漠然,示意侍衛(wèi)將人帶出殿外,今日種種,不過是她咎由自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