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親
蘇軾有詩云：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 人未寢，敧枕釵橫鬢亂。</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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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繡簾開, 雖無明月, 卻當真有寒光一點, 正指眉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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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小姑娘人雖還躺著，手里的弓與箭卻早早悄無聲息地拉了個滿弦，正等著那不長眼的撞上前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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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頓住身形, 只一眼便看出這一箭無論如何也是躲不開，唯一的保全之法就是原路退出這房間，否則這小姑娘還真敢立下殺手, 她身上所散發(fā)出的無形之氣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這一點。</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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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還是不退呢？黑影垂下眸子，看向這支箭的主人，真是個不得了的小姑娘，睡個覺身邊還帶著弓箭……唔？怎么是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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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怎么是他？燕七沒有從這個人的身上感覺到任何的殺氣戾氣, 這也是她沒有立刻放箭的原因, 但她怎么也沒想到來的這人居然還是個見過的, 這位不就是那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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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這廂正僵持著，忽聽得隔壁東次間里響起了翻身下床而后趿著鞋的走路聲，腳步向著梢間這廂走了過來，聽起來像是燕二太太，夜里習慣性地起身來看孩子的——黑影和燕七互相看著，一時半刻竟是誰也沒法動彈——誰也不敢保證自己一動對方會不會趁機出手，于是竟就這么生生地僵在原地聽著燕二太太從外頭輕輕推門進來——變化最可能發(fā)生在此時！</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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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燕二太太迷迷糊糊間各種反應都有些慢，好在今晚的月亮又大又亮，屋內(nèi)的情形倒是一眼分明，“……子忱？你怎么回來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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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七：臥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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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二太太再一看床上舉著弓的燕七：“……小七？！快放下弓，他是你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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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臥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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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七松了弓弦，把弓箭重新放到床頭處，然后翻身坐起來，趿鞋下床，沖著面前這人行了一禮：“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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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好像一時腦系統(tǒng)運行緩慢，還在處理信息，半晌無聲，只偏著頭看著眼前這個管自己叫爹的大花活閨女，直到聽見燕二太太又問了一遍：“子忱，你怎么這會子回來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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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兒子。”黑影好容易運行出三個字，然后又在燕七臉上打量了一陣，“小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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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燕七看著她這個終于見面的便宜爹，一臉的絡腮胡子遮住了他面上所有的神情，如今離得這么近，比那晚看上去更顯高大，一個人就幾乎遮了半個屋子的月光，他背脊筆直，像一柄鋼槍挺立，他身上散發(fā)著的，是鐵與血的味道，是風與沙的氣息，沒錯，他是，他就是燕子忱，威名赫赫氣蓋塞北的燕子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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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爺兒倆有點兒話說，”燕子忱忽地一把薅住燕七往上一提，燕七就一屁股坐上了他的肩，“別聲張，我一會兒回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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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燕二太太說完這話，拔腳就挾裹著燕七從窗口跳了出去，還發(fā)出“砰”地一聲響，也不知撞了誰的腦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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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二太太還在恍惚，窗根兒炕上的奶娘這才醒了，揉著眼睛翻身坐起，看見她在當屋地上呆立著，忙下床輕聲道：“太太放心，小少爺這半個晚上都沒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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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沒鬧，我老頭兒和我閨女鬧呢，也不知是要鬧哪樣。燕二太太懵比地望向窗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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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進院后罩房西北角處有一間柴房，里頭當然是堆滿了柴禾，日常也不會上鎖，燕子忱把閨女扛進柴房放下來，順手將門掩住，然后轉過臉來劈頭就是一句話：“那晚的事跟誰也不許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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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壓寨夫人的事嗎？”燕七揉著腦門兒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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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忱蹲下身，仰起臉來看著燕七，月光從門縫中流瀉下來，在他的臉上印下斑駁的光紋，“……包括。”</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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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坦誠的態(tài)度竟讓人無言以對……</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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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忱的目光在燕七的臉上盯了好半晌，忽而一笑，扭頭隨便從柴堆里扯出個樹樁子墊在屁股下面，而后大馬金刀地坐上去，兩根胳膊架在膝上，歪著頭繼續(xù)盯著燕七看：“箭法不錯，誰教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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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世外高人，已經(jīng)過世了。”燕七也扭頭從柴堆里拽出個樹樁子，坐到燕子忱對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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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北塞來干什么？”燕子忱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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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確認一下我和小九是不是你們親生的。”燕七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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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罵你們是野種了？”燕子忱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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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第一反應真是讓人猝不及防……這位是從小混街頭的嗎？小混混們罵人的話倒是挺熟……“并沒有，但是出現(xiàn)了一些人和一些事，讓我們覺得自己的身世有點問題，尤其是我的身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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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忱哼笑了一聲，把袖子一擼，露出一截布滿著傷疤的結實的小臂，伸到燕七的面前：“要不要來個滴血認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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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滴血認親也不見得是準的。”燕七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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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沒轍了，”燕子忱特別痛快地道，“拋銅板兒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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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就是所謂的軍人的鐵血干脆的作風嗎……還是街頭混混不必費大腦的簡單作風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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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拋嗎？”這位還在一本正經(jīng)地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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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太倉促了，還是擇個良辰吉日拋一下吧。”燕七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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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忱在燕七的臉上看了幾眼，道：“你們是怎么跟押糧軍混到一起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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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七簡單把經(jīng)過說了，末了問他：“姚立達不給你們撥軍糧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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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姚斷了我們十幾天的糧，新押來的軍糧也落不到我們手里，”燕子忱說著忽然一伸手，大掌蓋在燕七的頭頂，再次強調(diào)，“搶軍糧的事，不要說出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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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得。”燕七道，“和四蠻的仗還要打多久？”</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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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真打，兩三個月就完事，”燕子忱歪起唇角，勾得一嘴大胡子毛茸茸地聳動，“拖著打，一兩年也完不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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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要拖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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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得太容易，顯不出艱難來，想撈軍功的、想發(fā)戰(zhàn)爭財?shù)摹⑾肱c蠻夷談條件暗中撈好處的，能得到的可就少之又少了。”燕子忱烏黑的眼睛里映著白亮的月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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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不知道這里面的貓膩？”燕七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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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知道，才要睜一眼閉一眼，”燕子忱又扯動了一臉胡子，“讓人給你賣命，不給點好處誰還給你好好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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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也是不容易，”燕七嘆，“但是狗.日姚在北塞胡作非為，他也不管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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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證據(jù)。但憑人言，無以為證。”燕子忱忽而一笑，大手一伸拍在燕七肩上，一副哥兒倆好的樣子，“但是現(xiàn)在有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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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糧。”燕七隱約明白了什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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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時候不早，我去看看小幺也該走了。”燕子忱起身拍拍屁股，偏臉看著燕七，“那天晚上跟你在一起的那幾個小子里，哪一個是小九？”</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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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在西次間睡著，你可以直接去看。”燕七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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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三更當?shù)耐低禎撊雰鹤臃块g偷窺兒子睡顏，這種事怎么想怎么尷尬，燕子忱一擺手：“改日。過兩天我還會來，不要透出風聲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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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燕七應聲，“對了，城里現(xiàn)在到處都掛著你的大頭像你看到?jīng)]。”</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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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忱摸了把自己毛茸茸的下巴：“老子怕他個卵。”</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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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燕七拎回上房，燕子忱匆匆看了眼還在熟睡的小十一，又同燕二太太說了幾句話，而后就悄么嘰兒地走了，剩下母女倆也沒得再睡，眼看外頭天就要亮了，便讓奶娘守著小十一睡，母女兩個在東次間床上躺著說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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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挺健談的呀，怎么從來不給我們寫信呢？”燕七就問燕二太太，在此之前燕子忱同志給她的印象還一直是個不茍言笑刻板嚴肅的古代家長形象呢，今夜該形象徹底崩塌，圓潤地化作了一個毛茸茸的兵痞。</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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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平生最討厭動筆寫東西，”燕二太太就笑，“年輕時在書院里，年年考試你爹都是墊底的那一個，你大伯和你三叔也都是坐頭名交椅的那一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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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七估摸著她四叔也是個學渣，心道老太爺?shù)膹娖劝Y也是強迫出了新高度，四個兒子倆學霸倆學渣都是平均分配好了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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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當年也在錦繡上學嗎？”燕七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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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不止是我，你的幾個舅舅也都在錦繡，那時他們和你爹的關系就非常好，連同武家的哥兒幾個，一伙子人成天混在一處，隔三差五就要同玉樹的人打上一場，身上掛彩那簡直都成了家常便飯！”燕二太太說起往事，語氣里又是懷念又是唏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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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他們跟著外公在南疆鎮(zhèn)守也差不多十多年了吧，幾時才能回京？”燕七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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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曉得……”燕二太太輕嘆，守邊將領十年八年不回京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好在一家老小全都跟去了南疆，不至于也弄個骨肉分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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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武家，娘這次可見著了武大伯父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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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匆匆見了一面，第二日武家軍便讓姚立達調(diào)走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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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家十二叔娘還有沒有印象？”</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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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家十二……武長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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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他，他和我爹關系怎么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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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得很啊，當年在錦繡時也是你爹那一伙里的，后來和你爹一起上了戰(zhàn)場，兩個人并肩子出生入死，是過命的交情。”</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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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么原因讓武長戈對燕子忱同志因愛生恨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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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白天，燕七向燕九SAMA匯報了昨天晚上她與他們老爹會晤的情況，燕九少爺聽罷也未說什么，只問燕七道：“你聽誰說滴血認親不準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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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我，這一點我可以肯定。”燕七道，“不然我們現(xiàn)在試試？”說著就擼袖子，“如果待會兒血不相融了你可別哭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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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九少爺白她一眼轉身走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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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了過兩天還會回來的燕子忱，一直到了五月底都沒有動靜，這期間關內(nèi)關外又發(fā)生了幾次小規(guī)模的戰(zhàn)爭，皆以天.朝軍隊的勝利而結束。</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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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這樣了蠻子們還要打什么？”女眷們湊在一起閑聊的時候就在議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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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種情況不似尋常。”燕九少爺卻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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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這么小打小鬧的，確實有點耗得慌。”燕七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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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為了掩人耳目，憋著一場大的。”崔晞偶爾也會琢磨一下戰(zhàn)爭的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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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蕭宸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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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一個悶熱的夜里，一道悶雷把燕七從夢里頭轟醒，外頭噼哩啪啦地落起雨來，夾著濃重的塵土的味道和潮熱的氣息吹進窗戶。</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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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七起身下床，輕輕推門來至西次間，掀開燕小九的床帳子往里瞧了瞧，見這貨的紗被團成一團被踹在一旁，上頭短衫也卷了起來，露著光溜溜一片肚皮晾在外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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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貨前兩天剛鬧了回肚子，又拉又吐地人都瘦了一圈，這會子才剛好點又在這里晾肚皮，燕七伸手輕輕把那紗被抻開給他蓋在了身上，落好帳子一回頭，外面白閃劃過，正看見一道黑影從墻頭躍進了院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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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七開門去了堂屋，拔去門閂，探頭出去，沖著東邊正要往梢間窗戶里鉆的那位招了招手，那位就大步地走了過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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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還是那把胡子，爸爸還是那個爸爸，見面先把燕七從地上提起來往肩上丟，燕七連忙歪下身子，差一步就又撞門框上了，從外頭走進屋，再從肩上撂下來，“在這兒等。”說著提步進了東次間，半晌走出來，誰也沒驚動，一勾燕七后腦勺，指著西次間：“小九？”</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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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燕七帶著他進去，怕他不好意思，還主動掀起帳子把他兒子的睡相展示給他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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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子。”燕子忱認出了床上這貨就是那晚說話慢吞吞還拿冷眼剜他的小兔崽子，看了一眼就轉身走到對面炕沿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我沒叫醒你娘，今兒晚上我來的事也不必告訴她，過幾天我要帶兵出關，深入蠻夷陣區(qū)，沒個十天半月的怕是回不來，若能回來，我會先回家來和你們打照面，若是回不來，關緊宅門，哪兒都不要去，等你大伯的消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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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交待遺言嗎？深入蠻夷陣區(qū)，這是要孤軍直入將自己扔進狼窩里去，能下這樣的令、指揮燕子忱的軍隊的人，除了姚立達還能有誰？先斷了燕家軍十幾天的軍糧，然后讓他們直入狼窩去打仗，這根本就是把一塊肉扔進了餓狼群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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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兵都吃飽了嗎？”燕七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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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忱眉毛一動，笑起來：“有酒有肉，飽得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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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好好打，咱家可沒有存酒肉能給你辦喪事。”燕七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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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燕子忱起身，“我走了，你可還有什么話要和我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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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沒了。”燕七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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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忱便要邁步往外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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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聲音忽地響起，卻見那床帳縫內(nèi)探出一只手，慢吞吞地將帳子掀開，露出一張淡淡冷冷慢慢神情的臉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