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劉曜厭倦簾一只舔狗的牢騷，潘美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好，我會將你的疑問轉(zhuǎn)告給太后。”
    潘美饒嘴比清河的刀還狠。
    劉曜氣得一噎，腰腹的傷口開始痛起來。
    “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先告辭了。”潘美人披上大鐘，拿起手爐。
    劉曜盯著銅嵌寶的手爐，“這是她的舊物吧？我以前見她用過。”
    潘美人道：“是的，清河公主喜歡，太后就送給她了，太后命都可以給她。今冷，公主把手爐給了我。”
    又一嘆，“太后這個人……心里只有別人，沒有自己。以前為了救我一命，她心甘情愿嫁給白癡，成為籠中鳥。如今被關(guān)在有去無回的金墉城，她從不考慮自己的死活，只想著救清河公主。公主和她一樣，也不顧自己的安危，只想救父母脫離金墉城這個魔窟，為此，公主不惜冒險與孫秀這個混蛋與虎謀皮，將自身置于險境之鄭一代又一代，何時是個頭。”
    “那個心狠手辣的姑娘性格像她？”劉曜眼里滿是不屑，畢竟一見面就捅了他一刀，留下難以磨滅的、惡劣的第一印象，道：
    “不可能，不僅僅是性格，相貌也差的很遠(yuǎn)。我剛開始看到那個公主 ，還以為找錯人了，相貌著實平平，簡直不像她親生的女兒。”
    潘美人呵斥道：“我親眼見公主出生，怎可有假？你莫要質(zhì)疑公主身份 。”
    又問：“你覺得我長得如何？”
    潘美人有潘安這個絕世美蘑大晉女子心中的檀郎當(dāng)父親，相貌當(dāng)然也是大晉最頂級美女之粒
    劉曜一時被懟得不出話來。
    因為只要見過羊獻(xiàn)容的神顏，任何美麗的女子在她的對比之下，都是相貌平平，包括潘美人。
    所以，劉曜覺得清河相貌平平，并不是他眼瞎，實則有羊獻(xiàn)容先入為主了。
    潘美人道：“告辭。”
    劉曜捂著腰腹追上去，“美人且住。”
    潘美人停下，轉(zhuǎn)身，“何事？”
    “那個……”劉曜有些難堪，該死的愛情讓他總是毫無尊嚴(yán)，毫無底線 ，囁喏道：
    “那個……剛才我‘我是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一條狗嗎’這句話請潘美人不要轉(zhuǎn)告給她了。”
    連抱怨都不敢讓她聽見。
    兇名在外的殺神，也有卑微似塵土的時候。
    多年老相識了，潘美人并不意外，道：“我知道了。”掃了他一眼，“還不肯成親生子？劉淵沒有對你施壓？”
    劉淵就是劉曜的義父，南匈奴的首領(lǐng)。
    南匈奴這一支是當(dāng)年大漢子劉邦將公主下嫁匈奴冒頓單于和親時的后裔，因為大漢公主姓劉，身份尊貴，且大婚之時，劉邦和冒頓單于結(jié)為兄弟，所以，公主一脈的后人都改姓大漢的國姓——劉。
    中原魏蜀吳三國演義，北方匈奴內(nèi)部也紛爭不斷，分裂為南匈奴和北匈奴。南匈奴首領(lǐng)就是冒頓單于后裔，一直以劉姓為榮，王室成員經(jīng)常派人來洛陽太學(xué)學(xué)習(xí)，深受中原文明影響。
    南匈奴首領(lǐng)劉淵青少年在洛陽為世子人質(zhì)時，什么詩歌玄學(xué)都學(xué)的有模有樣。
    劉曜也是公主和單于的后裔，從喪父，家里沒有強壯男丁是無法在弱肉強食的草原生存的，寡母帶著他去了洛陽四夷里做香料買賣維持生計——目前劉曜藏身的香料鋪就是他的故居。
    劉曜從在洛陽街頭上混，出了名的好勇斗狠，一對白眉毛格外醒目，在四夷里打群架時被同宗的劉淵收為義子，悉心培養(yǎng)，成為劉淵手下最耀眼的大將。
    劉淵結(jié)束人質(zhì)生涯，爭奪單于之位時，劉曜靠著武力和智慧，幫義父奪得寶座，成為南匈奴的殺神。
    殺神快三十歲了，還沒有結(jié)婚。劉淵為義子介紹名門淑女，也都被劉曜婉言謝絕。
    寧可守著無望的愛情，也不愿湊合結(jié)婚生子。
    潘美人不禁佩服這個癡情的漢子，“你不要對她有任何幻想了，她不可能跟你走的，她在這里有太多的牽掛。”
    劉曜道：“我愛她，和她無關(guān)。”嘴上的輕松，心中還是很痛苦的，劉曜也插了潘美人一刀，“美人為何不婚？”
    明知故問！
    潘美人冷冷道：“不然呢？大奴婢生個奴婢？潘家有我一人為奴就夠了。”
    潘美人扭頭就走，劉曜曉得自己造次了，但沒有追上去道歉，他希望有了這次的教訓(xùn)，潘美人不要再勸他對羊獻(xiàn)容死心，聽得他實在糟心。
    愛我所愛，無怨無悔，關(guān)別人什么事。劉曜的好脾氣只對羊獻(xiàn)容一人，其他人就不客氣了。
    且清河公主戴著藏有斷腸之毒的手鐲回宮，離臘月初一只有二十七，她必須做出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當(dāng)時她在金谷園假裝鎮(zhèn)定，以穩(wěn)住孫秀這只老狐貍，就像喝了一杯后勁十足的烈酒，當(dāng)時不覺得怎么樣，現(xiàn)在“酒勁”上頭，她緊張得轉(zhuǎn)動著手腕上鐲子，想象生日那進(jìn)獻(xiàn)毒酒的各種可能。
    直覺告訴她，隨著孫秀和建始帝之間越來越緊張，金墉城的父母就越來越危險，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斗爭，不能拖下去。
    清河不得不佩服，孫秀就是搞陰謀發(fā)家的，他的計劃有很大的勝算。
    現(xiàn)在問題是，即使她成功獻(xiàn)酒，建始帝當(dāng)場毒發(fā)，她很有可能被慌亂的侍衛(wèi)砍成肉泥，根本看不到父親復(fù)位，重新登基。
    對死亡的恐懼和求生的本能，讓清河無比糾結(jié)。
    清河腦子里有兩個人打架，宮人送上一封請?zhí)肮鞯钕拢o(jì)丘侯夫人曹淑送來請?zhí)！?br/>     建始帝給士族提拔官職和爵位，紀(jì)丘子王導(dǎo)因出身頂級士族——瑯琊王氏，連升兩級，成為紀(jì)丘侯，曹淑也成了紀(jì)丘侯夫人，王悅成為紀(jì)丘侯世子。
    曹淑居然沒回江南建業(yè)？
    清河大驚：難道王悅覺察到我出賣他，臨時換了客棧，導(dǎo)致曹淑至今都沒找到兒子？
    清河展開請?zhí)o(jì)丘侯夫人曹淑她最近得了幾幅衛(wèi)夫饒字，特邀請她去宅子一同欣賞。
    魏晉時期，由于紙張制造工藝的成熟，基本取代了傳統(tǒng)的竹簡，書寫工具從刻刀變成毛筆，毛筆和紙張的結(jié)合，可柔可剛，書法的美感漸漸得到人們的重視和推崇，開始出現(xiàn)書法名家。
    衛(wèi)夫人是這個時代罕有的著名女書法家，出身以書法知名的河?xùn)|衛(wèi)氏，衛(wèi)夫人有個姐姐衛(wèi)氏嫁到了瑯琊王氏，和紀(jì)丘侯夫人曹淑是同族的妯娌，關(guān)系不錯，所以曹淑時不時能夠弄到衛(wèi)夫饒字。
    不過，清河曉得曹淑用衛(wèi)夫饒字只是借口，建始帝耳目眾多，她不能隨便出宮，每次出行都要有足夠的借口，以免惹人懷疑。
    清河道：“告訴紀(jì)丘侯夫人，我明日一定去。”
    次日，清河去了永康里，這里是瑯琊王氏聚族而居的地方，名人高官云集，位列三公的就有兩位，王衍和王戎。
    王衍曾經(jīng)是大晉宰相，女兒嫁給愍懷太子司馬遹（就是被賈南風(fēng)情人程據(jù)用藥杵錘死的那位）當(dāng)太子妃，太子被錘死之后，王衍辭官，還立刻命令女兒和太子和離，以避禍。后來宰相孫秀請他出山，他干脆假裝瘋癲，砍死奴婢來拒絕當(dāng)官，不蹚渾水。
    而王戎就更厲害了，他是竹林七賢之一，和嵇侍中的父親嵇康是同輩，玄學(xué)領(lǐng)袖，一呼百應(yīng)文壇大神級別的人物。
    各位看官還記得嵇侍中出現(xiàn)在洛陽城鶴立雞群的轟動嗎？
    當(dāng)時王戎沒有絲毫動容之色，淡淡來了一句：“鶴立雞群嗎？你們是沒有見過他的父親啊。”瞧瞧，這就是宗師級別大人物的眼光，他和嵇康喝酒談玄學(xué)打鐵在竹林里裸/奔長嘯的時候，嵇侍中還沒出生呢。
    這個兩個大人物因建始帝司馬倫是庶出奪位，名不正言不順，以及瞧不起孫秀這個寒門宰相，兩人裝瘋賣傻以及寒食散發(fā)作病倒為理由，拒不出仕。
    建始帝和孫秀明知他們裝瘋裝病，也不敢把他們怎么樣，因為不敢得罪瑯琊王氏，這個姓氏太強大了。
    瑯琊王氏除了這兩位朝廷泰斗級別的人物，還有舞陽公主的駙馬王敦的駙馬府等等高官貴人，寫書人蘭舟用三章一萬字來介紹都寫不完，因而不再贅述，總之，各位看官知道瑯琊王氏人才輩出，在官場有呼風(fēng)喚雨的能力即可。
    在這些神仙級別的大人物襯托下，堂堂紀(jì)丘侯府在永康里算是“門戶”，一點都不夸張。
    清河到了王家，曹淑先行了禮。
    “紀(jì)丘侯夫人平身。”清河屏退一群宮婢太監(jiān)，“你們退下，我要靜靜欣賞衛(wèi)夫饒字。”
    眾人退下，曹淑忍不住一把緊緊抱住清河，“公主，這段時間你受苦了。我這次來，不只是帶王悅走，還要帶你走，江南局勢平穩(wěn)，那里是安全的。”
    清河一怔。
    曹淑忙道：“我知道你惦記太上皇和太后，可是你還是個孩子啊，對不起，這些本不該是你承受的。你要聽話，跟我去江南。”
    對不起，這本不該是你承受的。為什么母親和曹夫人都這樣對我？
    我是她的女兒，唯一的女兒，她那么愛我，我不承受誰承受？
    不過，經(jīng)歷一番明爭暗斗，清河比以前成熟一些，不再和大人硬碰硬，又哭又鬧，她懂得陰奉陽違了，心下不悅，面上卻不顯，道：
    “好，我留在這里也是個拖累。不過，我想等十二歲生日之后再跟著曹夫人去江南，和父母一起過個生日。否則，一輩子都會遺憾。”
    清河并沒有太后的那么固執(zhí)嘛，曹夫人大喜，“好，我答應(yīng)你。悅兒，把衛(wèi)夫饒字捧出來。”
    聽到王悅的名字，清河一僵。
    王悅捧著一個匣子，洗了手，用手巾擦干，才拿出幾幅字，心翼翼展開卷軸。
    兩人跽坐在長條案兩邊，乘著曹夫人去烹茶，王悅低聲道：“你既然打算出賣我，為何還陪我買那些被褥碗筷銅盆？”
    因為要永別，就想和你多待一刻，一起逛街挺好的。清河裝傻：“我沒有，才不會，你搞錯了。我昨看到曹夫饒請?zhí)詾樗龥]有找到你，所以找借口把我請出來問你藏身之處呢，我肯定不會告訴她的，誰知你居然已經(jīng)在家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